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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年前,也是10月,《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宣傳期,我採訪過李安。我當面聽他說過,“如果一場戲要求你不好意思,他需要每一個毛孔都流露出害羞,這是藏不住的”。我因此和他一樣,對120幀電影擁有了信仰。那時,我在關於他的報道里寫過,“到這個月底,李安就62歲了。他現在最怕的是,這個世界下一部120幀電影,就是他的下一部電影,‘再下一部,還是我的’。”——事實上,他最怕的事情發生了。

劇情片大師李安接手《雙子殺手》這樣的型別片,始終讓人困惑。甚至他的某些影迷,也因此產生了被拋棄之感。是追求新技術比講什麼故事還重要了嗎?這種故事不是誰來拍都可以嗎?那個以複雜情感令人著迷的李安呢?他怎麼會放棄那樣的表達,選擇一個簡單的故事?

幾天前我看完了這部《雙子殺手》,試圖以一個觀眾的身份,來回答自己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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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子殺手》當然算不上李安的第一檔作品——相信即便是最狂熱的李安粉絲,都不會否認這件事。上一部《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雖然也沒有取得全壘打級別的勝利,但它仍然是一部李安色彩濃厚的作品。3年後,男主角那雙淚汪汪的藍眼睛,回想起來仍然有讓人心碎的能量。“中場戰事”這個詞在各個場合被使用,PTSD的縮寫也實現了全民普及——這是一部成功電影才配擁有的“後遺症”,它參與到人們的日常中,具有生命力,成為這個活著的世界中的一員。

《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中的經典鏡頭

但《雙子殺手》在李安電影中的歷史地位,或許要和《綠巨人浩克》做一番對比——一部是李安拍的漫威電影,另一部是李安拍的動作片。劇情很簡單,簡單到無所謂劇透不劇透:美國國情局探員亨利退休後,遭到來自前單位的追殺。殺手是他的克隆體。而他和他的克隆體並肩作戰反殺回去時,一個更年輕的克隆體出現在他們面前,死於他的槍下。

沒有懸念,每個轉折都能被稍微有點閱片量的觀眾猜到。就像李安在北京媒體見面會上說的那樣——當現場主持人、復星影視集團CEO張昭表示,“這是一種新的電影,也是一種新的講故事的方式”時,李安立刻進行了老老實實的否認:“這個電影我沒有嘗試到新的講故事”,“因為它很貴,我還是用很老套的講述方式,用動作片的方式把它講出來”。

李安拍過的電影大致可以分成兩種,一種是他瞄準一個故事,心心念念要拍的,比如《臥虎藏龍》《色·戒》;另一種是接受一個offer,比如《理智與情感》《斷背山》《少年派》《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當李安叫做Ang Lee的時候,絕大多數是一個僱員的身份,固然擁有一定的挑選權,但同時也需要被挑選,然後用成績來為下一次的選擇權爭取更大空間。

《雙子殺手》不是傳統的李安式的故事,這個專案在《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北美票房和口碑雙失利之後來到。型別片+大明星,是一個贏面比較大的專案的標準配置。而李安想要繼續他的“120幀之旅”,也需要一個大專案,因為只有大專案才有大投資。他承認一開始“這個故事並不吸引我”,不過,這裡面也有他感興趣的元素,“同一個人在不同的年紀一起演戲,可以講我過去沒辦法講的故事”。

而演員只能是威爾·史密斯。以李安的話說,“這麼貴的動作片需要一個大明星,然後要做二十幾年前的樣子,大家要很熟悉,看起來很有趣味,也能夠回憶過去。也就是一個人能夠紅三十年,還能做動作片,而且對我來講,還要是一個好演員的,大概就兩三個吧,不出一個巴掌。”

《雙子殺手》,亨利(右)和他的克隆體

所以,當51歲的亨利和自己的克隆體——23歲的小克,一起揭開第二個克隆人面具的時候——面具下的那張臉更年輕,那張臉上的表情,仍然是李安對世界的感受。有不知所措的純真、安靜,又茫然、懵懂。他什麼也沒說,像不知道自己是誰一樣。

他就帶著那樣一個表情,看著世界,然後死去。

那一刻,我想起李安在3年前採訪中對我說的,之所以要用120幀來拍電影,是因為在這個格式下,人臉前所未有地清晰。“人的臉比千軍萬馬好看,比動作好看,比科幻好看。動作看不清沒什麼了不起。而我們花了一輩子在讀人的臉上,眼睛只是一個鏡頭,我們說用心看不是用眼睛看,我們的心是怎樣一個活動方式?我們可以感受到別人的感受,他不需要演,你就能知道他內裡的感覺”。

我仍然被打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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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李安的人知道,他心心念念想拍的那部電影叫做《馬尼拉之戰》,是關於拳王阿里的。

1975年9月30日,阿里與弗雷澤在菲律賓馬尼拉舉辦了兩人“三番賽”裡的最後一場。比賽的慘烈程度,足以讓它成為拳擊行業的史詩。兩人體力完全透支,阿里感受到全身像火燒一樣的疼痛難忍,而弗雷澤幾乎失去了視力。第十五回合的開場鈴聲響起,阿里站了起來,裝出一副鬥志昂揚的模樣。弗雷澤信心被擊垮,接受教練的勸說,放棄了比賽。幾秒鐘後,阿里暈倒在臺上。

阿里與弗雷澤的馬尼拉之戰

那場比賽後,阿里對弗雷澤一直保持著“人生贏家”式的攻擊,甚至將對方比喻成“大猩猩”,直到1991年的自傳裡,阿里才為此鄭重道歉。而弗雷澤幾乎到死前才原諒阿里。這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一個來自中產家庭,生性活潑,一個出身北卡羅萊納州的農民家庭。兩人的故事裡有友誼,有金錢,有珍重,有欺騙,有恨意,也有原諒。人生漫長,但總有一些時刻,堅硬、冰冷、像一塊石頭般難以消化,如鯁在喉,如芒在背。

在我看過的李安採訪裡,他沒有仔細談起打算如何改編這段拳擊史。倒是從媒體上能拼湊出他是如何心心念念卻又求之不得的——在《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之後,這部電影的計劃就出現在李安的採訪裡。那是2013年的事情了,因為再次獲得奧斯卡最佳導演,李安一時成為好萊塢的香餑餑,一度傳出電影《埃及豔后》《上帝與國王》《偵探科傑克》都在與他接觸的訊息。而他卻打算和環球影業合作一部拳擊題材的電影,但隨後就傳出資金問題。2016年6月,阿里去世,這部電影再次看到了希望,專案轉到Studio 8公司手裡。2016年年底,博納Quattroporte於冬甚至還在公開場合宣佈,《馬尼拉之戰》2017年下半年將啟動拍攝,阿里影業也將參與投資……然而結局如你所見,依然沒有任何實質性進展。

2019年,李安提到這部電影時說,“ 我還在籌錢,《馬尼拉之戰》是我的夢想之作,故事特別棒,但很難拍成。”

6年了。還是那麼難。李安自己也困惑,“現在就我一個人這麼拍,到底是有什麼問題啊?是我有問題,還是這個世界有問題?”難,無處不在,從大到小,“放映也沒有,攝影機也不對,怎麼調焦距都不會,工作人員也不會做。”而要去研究這些,都要算進電影的成本里面。李安也深知,這歸根結底是一門生意,“電影不是說像畫畫,你愛怎麼弄就怎麼弄,或者像寫一個小說,只要幾個人喜歡就行了。”

所以當他面對“下一部還會是120幀嗎”這個提問的時候,也只能自嘲說,“如果還有人投資的話”。

《雙子殺手》,亨利和他的克隆體在地底搏殺

或許你可以把《雙子殺手》當成一次練習——如果要拍小小拳擊臺上14個回合的殘酷比賽,需要展現的不僅是動作的刺激,還要看到每一次出拳背後,心理和生理上的博弈——那麼,你最終要看到的,還是“臉”,還是人。

那麼,《雙子殺手》裡威爾·史密斯與自己年輕版的克隆人在地底下的近戰搏殺,對李安便是一次真正的訓練。這是一次打鬥,也是一次規勸。鏡頭不僅要表現動作,還要表現雙方的心態:一方帶著人生所有的經驗,渴望說服對方,壓制對方;另外一方,有年輕的好勝心,同樣還有那麼年輕的委屈,世界崩潰以後還要強裝的穩定。這也是李安認為的120幀的優勢,“過去24格的時候會閃跳,而且沒有臨場感,因為是間隔的,是平面裡面去塑造空間。閃跳得很厲害,所以看不到表情。表情看不到了,思路就看不到。”

《雙子殺手》還為李安提供了另外一種前所未有的訓練,依然有關“讀臉”。在兩年的後期時間裡,為了讓51歲的威爾·史密斯重回20歲,他一幀一幀研究了他的表情。“以前我是用演員來做實驗,這麼刺激他,看看能夠看到什麼東西。現在我還能帶領著500個人,花了一年時間,一粒一粒地這麼研究進去。不但研究他的形態、表演、心情,我還可以研究時間在人身上做了什麼東西。對於我來講,這是一個非常可貴的經驗。”

《雙子殺手》通過動畫實現減齡

這是在夢想實現之前,兢兢業業磨鍊技藝的李安。雖然此刻的他,也無法知道下次機會能不能到來。

3

近十年,這個世界改變了很多。

見面會上,李安提到中國的電影市場,“我覺得中國觀眾對電影還是很熱心。電影看了一百多年,影視這個樣子演了很多年,其實很多東西已經僵化了、制式化了。我覺得,全世界很多地方的觀眾好像都有種疲憊,像美國就有一種疲憊的感覺。我覺得反而這邊,大家對看電影這件事好像還挺帶勁的,所以我覺得充滿了希望。”

時刻以好萊塢為目標的中國電影市場使用者,可能會對這通表揚感覺意外——是嗎?我們是讓人感覺到希望的觀眾嗎?但細想一下,似乎確實如此。

要知道,在北美市場,威爾·史密斯已經不是市場靈藥了。十年前,他的片子幾乎部部賣座,無論動作片也好,科幻片也好,愛情片也好,文藝片也好,喜劇片也好,人們就是愛看他。但這十年來,他的名字已經不再是票房保證——這固然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挑選劇本的問題,更重要的,現在明星的號召力大大低於型別片的號召力,票房榜上幾乎都是大IP電影,迪士尼越來越強大,超級英雄類影片佔2018年美國總票房收入的25%。與此同時,越來越多的電影人才投身於Netflix這樣的流媒體平臺。

電影確實陷入一種僵局,也確實不再那麼重要。在這個背景下,或許更能理解即便李安這樣的成名導演,想在美國拍一部心心念唸的電影,為何六年不成。

李安在《雙子殺手》片場

李安不再願意回到24幀的世界了。120幀才是他的“美麗新世界”。“我知道前面會很辛苦。憑良心說,我做到現在可以頤養天年,可以好好過幾年日子,慢慢地慢下來。可是我覺得,對於我自己來講有很多的好奇心需要去滿足,因為我相信電影,現在電影看得不是那麼回事,很多疑問我需要解答,我要為我自己。”

說到底,那種“好奇心”其實很簡單。一個把電影當做信仰的人,看到抵達更遠地方的可能性,他是無論如何都要去看看的——像模像樣地走著去,興奮不已地跑著去,甚至,狼狽不堪地爬著去——總是,他是要去的,哪怕需要付出在這個行業積累的所有信譽。在他看見那個可能性之後,能阻止他的只有錢這件事。

好在,中國始終是李安的道場。這裡不僅作為票房市場而存在,也是投資的來源地,最重要的是,這裡還能供奉信仰。當觀眾提出“李安你什麼時候拍華語電影”時,全場一片掌聲。李安回答,“在醞釀中”“在寫劇本”,全場氣氛更加熱烈起來——這裡為李安付出的情感,急需要得到同樣熱情的迴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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