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想到,特別激動。”
前天,第三屆平遙國際電影展榮譽之夜,《日光之下》拿下了費穆榮譽·最佳導演,以及羅伯託·羅西里尼榮譽·評審榮譽兩項大獎;也正因此,《日光之下》成為平遙國際電影展創辦以來首部獲得雙榮譽大獎的影片。
陳沖唸完頒獎詞,從文雋手裡拿過獎盃,這是樑鳴作為導演的榮光。
可能很多人不知道,樑鳴也是一個演員。
2008年參與婁燁執導《春風沉醉的夜晚》,戲份被刪;
2010年參與婁燁執導《花》,戲份被刪。
這是樑鳴作為演員的失落。
很難說,演員和導演這兩個身份,樑鳴更喜歡哪個。如其所說,“我以前當演員的時候就特別羨慕能夠去電影節,走紅毯,拿獎,沒有想到用另一種方式實現了這個夢想。”若以福斯所偏愛的結果論來看,似乎,他更適合導演這個角色。
畢業於中國傳媒大學表演系,自2004年就開始入行演戲的樑鳴,在其導演處女作《日光之下》中傾注了他對於故土的眷戀,以及一種獨屬於東北的憂傷。那是在上世紀90年代,因為國企改革而帶來的集體憂傷。
在影片中,他藉以谷溪、谷亮、慶長、冬子四人的情感糾葛,牽扯出一段關於海域爭鬥的凶殺犯罪,從而呈現出他對於時代變遷和個人命運的思考。少見的漁民生活題材,東北小城的皚皚白雪,青春的殘酷流逝,構成了一副獨特的銀幕景象。
所謂“日光之下,並無新事”,但在每一個單調重複的日常裡,總會有新導演、新電影能給你帶來新鮮的體驗。
“日光之下”是九十年代東北的憂傷
“天很藍,空氣非常好,生活安逸,節奏緩慢,舒適,每天走在路上都能遇見很多熟人。”這是樑鳴對於從小生活的故鄉黑龍江伊春的印象。
上世紀的東北,“白山黑水”之間處處豐饒,曾經是經濟重地。然而,隨著改革開放南方沿海城市的興起,以及國企體制改革,以重工業為命脈的東北逐漸衰落。如樑鳴所說,“九十年代,整個東北,從黑龍江到遼寧,充斥著一股淡淡的憂傷”,再加上東北大概有半年的時間都處於寒冷的狀態,目之所及,就更顯蕭瑟。
小城伊春也不例外。雖然不屬於重工業區,但同樣遭遇著時代發展所帶來的變革:平房成高樓,年輕人越來越少。而同樣青年出走,北漂求學、工作的樑鳴,以漂泊者的身份,始終對故土留存依戀。“對九十年代氛圍的懷念,對人的境遇和生存狀況的關注”,促成了他創作的衝動。
而這種旺盛的表達欲和創作衝動,和他出演《春風沉醉的夜晚》不無關係。彼時,已經在外跑組多年的樑鳴,得到了出演婁燁電影的機會。如其所說,“演完這部戲,才知道電影原來如此,才明白,這才是我想要的。”
只是,現狀殘酷。在中國產電影市場上,好電影和好角色並不多,即便有,也不會輕易落到他的頭上。於是,樑鳴一邊等待著出演電影的機會,一邊琢磨著自己的劇本。沒有表演機會,那就自己給自己創造機會。
“大概是從12年春節開始,就嘗試著自己寫劇本。”此後,演戲和創作互相交織在他的生命裡,最瘋狂的要數16、17年。“那會兒,每天腦子裡都是這個故事,看到的新聞,聽到的歌,甚至走路、吃飯,都能聯想到這個故事,會想著其中是否有某種聯絡,或者是否能得到一些提示。”
創投成名,梅峰等實力團隊操刀扶持
其實,早在12年樑鳴第一次嘗試寫劇本的時候,就已經嚐到了一些甜頭。當年,他憑藉著《五月的夏天》入圍了第十三屆上海國際電影節,並獲得CFPC優秀電影專案。
對於新人導演來說,各類名目的創投會誠然已經成為他們展示自己的平臺之一。即便很多時候創投也並不會帶來某種直接的收穫。正如樑鳴,雖說在第一次創投之旅上獲得了獎項肯定,但在這之後,專案並沒有推進得很順利。
劇本是關鍵。樑鳴並沒有放棄,修改劇本是他這些年在演戲之餘斷斷續續在做的事。“谷溪、谷亮、慶長、冬子,這四個人物是從第一稿的時候就一直在的。只是,最初劇本里構建的是另外一個更加青春殘酷的故事,沒有成人世界的勾連。在修改過程中,我漸漸關注到一些真實的社會事件,比如海域爭鬥,漁民被殺,這些和東北大地所牽連的線索,逐漸匯聚成另一個更有力量的故事。”
直到2018年,樑鳴帶著更加成熟的劇本參加了第三屆青蔥計劃,以及第八屆北京國際電影節創投。如果說,前期創投帶給他的更多是某種前行的力量,如其所說,“給了像我這樣孤立無援,沒有製片人、沒有小夥伴、有些孤單的導演肯定和鼓勵,讓我們在創作道路上更堅定一些”,那麼,在後期,他則獲得了更多實質性的幫助,遇到了更多同行者。
比如,在接近青蔥計劃的尾聲時,結識了本片的製片人孫楊,和他一起碼盤子;而後接觸到了成為影片劇本監製的梅峰老師。“ 他在劇本創作上,從文字到影像的轉換上,情感線和犯罪線該如何鋪陳,這些都給了我建議。”
而在影片最終的呈現中,可以看到其中的犯罪案件成了暗線,而主角們的情感成了主線。“原本關於案件的呈現可能會更豐富一些,後來我們做了減法,更突出情感,這也是我一開始的想法。其實故事有很多種講法,沒有哪一種講法是正確的。我選擇了以谷溪的視角出發,因為我更想進入她的內心世界,借一個女孩的視角去看待整個世界。”
同行者還有監製李少紅導演、藝術總監陳橡、剪輯師朱琳,配樂丁可等幕後英雄們。而從青蔥計劃開始,阿里影業製片人蘆洋及其團隊就一直熱切關注著這個專案的成長,給予他們幫助。可以說正是大家的凝聚力,助推了這部影片的誕生。就像樑鳴所說的,“電影是集體的創作,我希望大家共同來完成這個作品。”
事實上,像大多數新人導演一樣,在導演處女作時,難免會遇到捉襟見肘、東拼西湊的情況。因入選青蔥計劃五強而獲得的百萬扶持基金,成了電影拍攝的第一桶金,而後影片獲得阿里文娛“薪火計劃”支援,背後站著淘票票、優酷兩大出品方,使得其擁有了更多的創作可能性。薪火青年電影人才計劃團隊不遺餘力為影片出謀劃策,使其能夠順利落地。
從這點上來說,《日光之下》無疑也是幸運的。
伊春零下三十度拍攝,和日光賽跑
目前,影片已經在第三屆平遙國際電影展完成了全球首映。大銀幕上,谷溪、谷亮這對相依為命,以打漁為生的兄妹,因為慶長的出現,關係變得微妙。而因石油汙染引發的海域爭鬥和凶殺,則在大雪覆蓋之下,變得更加複雜和隱祕。
但其實,在樑鳴最初的設想裡,故事大致發生在夏天和秋天。“只是因為一切正常運轉,恰好到了深秋。”因而,最終在影片中所呈現的,是一段發生在冬天的故事。所謂歪打正著,這樣的環境反倒更契合影片的氣質。
“某種程度上,嚴寒加強了人與人之間的某種關係。比如,谷溪是渴望溫暖的,不管是來自哥哥谷亮的、還是慶長的、冬子,或者宗教的,在極寒之地 這種渴望會更有力量。”
但是,拍攝現場,可並不容易。從2018年10月26日開機,到12月7日殺青,影片拍攝地伊春最冷大概有零下三十多度。而選擇伊春,是樑鳴對於故鄉的執念,同時也是為了更真實的拍攝效果。
事實上,關於演員們的表演,也是觀眾們討論最多的地方之一。女主角谷溪綿密細膩的情感和豐富的內心活動,在樑鳴看來是非常有表演難度的。選擇呂星辰,是因為彼此的信任感。而她也很好地完成了這個角色。
如呂星辰所說,“谷溪其實是一個普通的姑娘,她在這個冬天經歷了人生中生長的傷痛。她是可愛的敏感的脆弱又容易滿足的,可能一頓好吃的飯,或者一個雞腿就能很開心。但當她以為生活一直這麼無憂無慮的時候,生命中出現了慶長這個姐姐,以及死去的漁民事件,讓她意識到,自己該長大了,世界不是想象的那麼簡單。”
出演谷亮的則是樑鳴認識十多年的好友吳曉亮。互相之間的默契加上專業,讓吳曉亮也很快投入到這個角色之中。“作為一名演員,對谷亮這個角色要認識他、理解他、深入他,讓他和自己合二為一,加入自己的一些想法,但同時也要保留作品的整體風格。”這是他的創作方法論。
而在現場,包括導演、演員在內的所有人,除卻各自的專業領域,要做的就是和日光賽跑。“每天七點多天才亮,下午四點天就黑了。必須搶日照的時間,這就需要我們各個部門都非常高效,攝影機也得十分機動才行。”除此之外,因為天氣原因,樑鳴透露大概有四分之一的戲做出了相應的調整。
雖然,在拍攝過程中遭遇低溫嚴寒,甚至暈船,但現在說起來,大家卻是異常懷念那裡的美好風光。當然,對於他們來說,那裡已不僅僅是一個美麗的小城,更是一段和青春、和成長、和時代有關的回憶。
從演員到導演,創作欲的驅使
而樑鳴,可以說是得償所願。
從2012年自覺創作劇本,到現在把縈繞於心的故事以影像的方式講給大家聽,他完成了從演員到導演的角色轉換。
當然,第一次拍戲,難免要應對各種問題和挑戰。“拍攝就是不斷解決問題的過程,對我來說,每天的挑戰都是新鮮的,很難說清具體哪一點。”
而命運更早的鋪陳,可能在他2004年剛入行的時候就已經有跡可循。在採訪過程中,他反覆提到了“熱愛”一詞。畢業於傳媒大學表演系的他,對錶演始終懷有熱情。只是,如果不是後來遇到了婁燁的劇組,他可能還處於非自知的狀態。
“很多時候表達的慾望原本可以通過表演來傳遞,但被壓制了。你可能遇不到太多好的角色。”而談及當年的戲份被剪,樑鳴笑言,“現在說起來好像是別人的故事,可是在當時,還是挺失落的。都需要時間來撫平。”
也正是因為熱愛,即便在演員的道路上,並不算順利,他都沒有放棄。值得一提的是,早些年,樑鳴和黃軒以及此次出演谷亮的吳曉亮都是非常好的朋友。現在,黃軒以演員的身份在大銀幕上越走越遠,吳曉亮也因為《長安十二時辰》打開了知名度,樑鳴則走上了導演的道路,而今也有最佳導演獎項傍身。
如其所說,“我們成為怎樣的樣子,都是過去造成的。我們走的每一步都是真實存在。而人生充滿了不確定性和可能性,也許有一天我們仨會一起拍一部戲,這都有可能。”
而在當下,他則享受導演這個身份。第二部戲《第三岸》已經在創作之中,並且前不久獲得了第三屆山一國際女性電影展創投會中澳電影產業獎。
對他來說,新的一段旅程已經開始。至於是否還會繼續當演員?樑鳴答曰,“還是會渴望,兩者並不衝突”。也許有一天,自編自導自演,豈不是更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