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新片《雙子殺手》今天正式公映。這是繼三年前《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之後,李安再度攜新片來華。手捧三座奧斯卡小金人的寶藏導演和這部看起來非常好萊塢的動作大片似乎總有些不搭。但對於安叔,我們免不了期待更多,期待他的電影不僅要好看,還要不止於好看。
在大獲成功的《少年派》之後,已經“知天命”的李安轉向了探索電影新技術,高幀率3D、數字造人、數碼美學……這些普通觀眾不太聽得懂的名詞成為了最令李安興奮的話題。但在《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中,120幀/3D/4K這一超清格式的首次亮相併不算成功,有影評人讚美它“拓寬了電影的邊界”,也有人批評它“形式大於內容”,北美票房的慘淡更是給李安潑了不少冷水。
沒想到的是,這一次李安捲土重來,不僅沒有放棄對高幀率拍攝的探索,更在技術上又邁出新的一步——100%用數字技術創造了一個人類角色,讓51歲的威爾·史密斯在大銀幕上和23歲的“自己”狹路相逢。為了讓這個數字角色完美到以假亂真,李安帶著500多人的好萊塢頂尖特效團隊,不眠不休地努力了整整兩年。
不斷嘗試技術創新,是困難也是樂趣問:這幾年您一直都在嘗試技術革新,是不是意味著從戲劇層面來說,讓您有創作慾望的故事越來越難找了?
李安:其實很多,《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就是我很想拍的故事,它是以故事性、戲劇性為主的。《雙子殺手》也有它的故事性和探索性,但同時它當然是動作片,需要簡化很多東西,這是我當初不太習慣,也一直在適應的。這個故事我自己也不是百分百滿意,但很多地方看起來還是有興味的。
其實電影真正的魅力,不是在講故事,人們記住的往往只是一個鏡頭、一句臺詞、一個瞬間,那是筆墨難以形容、只有畫面能夠傳達的,是一種很神祕的心理溝通跟啟發。我覺得電影最大的魅力是“看”,說穿了就是聲光效果,不是戲劇,也不是哲學。所以我從第二部電影以後慢慢開始追求電影感,但我在視覺上是比較弱項的,希望把它加強。
問:技術上的不斷嘗試,是不是您現在拍電影的樂趣所在?
李安:是困難也是樂趣。這部電影的工作人員到了下一部,都要經過一段沮喪期。因為拍這個片子非常困難,挑戰很大,他們始終精神緊張、非常興奮。我們真的很希望把這個興奮傳達給觀眾。我覺得最感動的是,他們會跟我講,做這樣的片子提醒他初心是什麼,為什麼會進電影這一行。我們都磨很久了,常常會忘記初心是什麼樣子。我常常挑戰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就是想回到剛剛拍電影時候的初心。
用更清晰的方式“做夢”,是可能的問:上一部《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用了高幀率拍攝,有人認為畫面太真實了,反而沒有電影感。這次依然是高幀率拍攝,有沒有什麼不同?
李安:這次比較“假”一點。上一次那麼真,我覺得明明是很漂亮很美的,但大家那樣講,我這一次就在《雙子殺手》裡做了很多美學的實驗。這次沒有那麼真,包裝很多,重新打光、處理,增加它的美感,可是也不會突兀到很假的感覺。我覺得這一次進步了很多,為了適應觀眾做了很大的調整。
問:都說電影是造夢的藝術,但您最近的這兩部作品,都在力圖通過技術還原真實。您怎麼平衡這種夢境的虛幻和現實的真切感?
李安:慢慢地,拍電影的人和進電影院“做夢”的人,會找到一個怎麼玩遊戲的新法則。我們現在覺得很真實的東西其實也不真實,因為真實的生活沒有大特寫,沒有鏡頭的運用,也沒有美麗的燈光或者剪輯,都沒有的。所以用更清晰的方式“做夢”,我覺得是可能的。還有電子媒體本身,它可以往更虛幻的地方發展,有很多的可能性。
我很希望跟大家講,這個新技術現在才剛剛起步,大家都希望我一步登天,真是非常困難的事情。我希望普通觀眾看了以後,他們的回饋能夠讓我學習到更多東西,學到怎麼樣再繼續拍這樣的電影。
問:您在北京看片會上透露了下一部電影會拍華語片,已經在寫劇本了。那麼,還考慮用120幀/3D/4K的格式來拍麼?這種新技術會給劇本創作提出新的要求麼?
李安:如果還有人投資的話,還是會這樣拍。對於劇本的新要求應該是有,但是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找到突破的地方。因為大家對於電影的敘事都有一套定論,這些又不是很便宜的實驗片可以讓我隨便實驗。如果新技術發展到一定階段,久而久之會研發出一套東西,劇本、對白、動作、美工,應該都有一些調整,會更自然,也更復雜一些。這不是我可以設計出來的,需要時間。現在的電影會變成這個樣子,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是幾十年慢慢變成這個樣子的。你要給它(新技術)機會。
借“殺手”,探討“純真的喪失”問:雖然是動作片,但《雙子殺手》裡,是否也有您自己的情感對映?
李安:我自己也算是少年子弟江湖老,經歷了很多事情。所以這樣的題材,從一個年輕的男孩去反映一箇中年人的心境,互相印證,我覺得也是對人生的一個檢討。
“純真的喪失”這個主題對我來說很有吸引力,我以前的片子也有提到。包括《少年派》,他們從此岸到達彼岸之後,老虎沒有回頭,就像青春不會回頭一樣。你在年輕的時候,比較有理想,看事情比較單純、天真,容易一廂情願。經歷了很多人生體驗以後,你回來解釋這個東西,會有新的感受,也會有心疼的地方。
問:電影裡兩個威爾·史密斯的設定,既像是父子關係,也像是兄弟,您是怎麼設計的?
李安:小克和亨利的關係,年齡上是父子,就像我和李淳的關係。但從本質上看,又像雙胞胎,是非常混雜的情緒。我能猜想到,李淳會說,“威爾·史密斯說的很多話,都是爸爸平時和我講的。”可能很多都是為人父母的常談。就像是電影裡小克對亨利說的,我也想把你的彎路走一遍,其實彎路也是人生的一部分,沒走過彎路,可能也不是人了。人生,要擁抱全部。
問:《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在中國上映的口碑是很好的,超過北美,您覺得這是東西方文化差異的體現麼?
李安:因為電影是西方奠定的,當有一個新東西出來的時候,他們不以為然是很自然的。電影的積習在中國還沒有很重,我想可能是這樣的原因。也可能因為我的表現方式,我的個性跟東方人比較接近,沒有按照好萊塢的套路去拍,都有可能。
你們看到的美國的影評可能是這樣的,但法國影評人,他們又很喜歡,這很奇怪,我也說不上來。當你嘗試新的東西的時候,總是這樣磕磕碰碰的,我沒有辦法預測。我覺得給它一點時間發酵吧,我很期待一般觀眾看了《雙子殺手》之後接受度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