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君偉
編輯 | 周矗
(注: 本文含有劇透)
從情人節檔的《我為你喝彩》,五一檔許光漢、章若楠主演的《你的婚禮》,到520檔屈楚瀟、張婧儀主演的《我要我們在一起》,國產青春愛情片“沉渣泛起”。
《我為你喝彩》豆瓣評分都未開出,票房只有1012.7萬;《你的婚禮》豆瓣評分5.1,票房7.88億;《我要我們在一起》豆瓣6.4分,票房2.3億。(後兩部票房截止時間5月27日12:30)。
2011年,九把刀的《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以下簡稱“《那些年》”),奠定了青春愛情型別電影。隨後,無數導演步其後塵,將青春愛情片發揚光大。
2016年,趙薇導演的《致我們終究逝去的青春》再度掀起青春愛情片狂潮。其後,《同桌的你》《匆匆那年》《左耳》《青春派》《誰的青春不迷茫》《後來的我們》《悲傷逆流成河》等一眾青春愛情片你方唱罷我登場,直到2021年的《你的婚禮》和《我要我們在一起》。
《那些年》上映10年之後,國產青春愛情片仍然未脫離最初的故事模板,相似狗血劇情一再上演。
學生時代青春飛揚,男女主人公一見鍾情,在老師與家長的阻力下愛情發展,最終因各種理由分手,遺憾收場。女方婚禮上,新郎永遠不是那個男主角。
國產青春愛情片正逐步落入一種窠臼之中,呈現出疲態和內卷。觀眾觀看時,依然會感動到痛哭流涕,但更有很多聲音直罵劇情狗血、三觀不正。觀眾的評價似乎也陷入了一種內卷,永遠都是同一類聲音。
為什麼國產青春愛情片,評分總是過不了7分?
在她們看來,雖然國產青春愛情片正陷入種種誤區,但在未來,仍有極大的創作空間。
如果能拍“早戀”,是最甜的
愛情片分很多種,比如都市愛情片、奇幻愛情片等。但當前綴加上青春時,自然少不了學生時代的故事。
“青春”這個詞也很可疑。如同當年的“後浪”一般,身處青春的人很少說自己青春,往往是已經不再青春的人愛說青春。所以,青春二字天然與懷舊、情懷聯絡在一起。
《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上來以一種成人回望青春的口吻開始敘事。《後來的我們》則是黑白畫面裡的男女主人公都已成人,因飛機延誤偶遇,開始從學生時代追憶。《你的婚禮》從一封婚禮請柬開始切入,擔任體育老師的男主人公開始回憶起高中的那份愛戀。
問到為什麼很多青春片從回憶視角切入,《解憂雜貨店》編劇孫思雨認為,很多觀眾年輕時的高光時刻太少,回憶很容易被歸納為青春。成年之後面對無休無止的工作壓力、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人們會美化曾經的記憶,會覺得最好的時光就是學生時代的青春。
“我覺得青春愛情片,尤其是回憶青春的影片,是一種中國特供的愛情型別。”孫思雨說。
在她看來,國外的愛情電影可以在《兩小無猜》《怦然心動》的時期談戀愛,主人公的故事可以放在10歲,放在14歲,放在20歲。但國內的青春愛情片,往往發生在大學及大學畢業之後。
國內的大部分觀眾在上初高中時,早戀不被允許。畢業之後,很快進入社會和工作。真正的青春只留在了大學四年。
《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從初中(中國臺灣叫“國中”)講起,以柯景騰為首的幾個死黨對班花沈佳宜都產生了情愫。
於是,他們想法設法去討女神歡心。廖該用一些弱智魔術吸引沈佳宜注意;阿和心機地帶沈佳宜去看演唱會,還不忘用沈佳宜閨蜜做擋箭牌;老曹投出一個帥氣的進球吸引女神,卻砸中沈佳宜的閨蜜;而我們的主角柯景騰,男友力MAX,在女神忘帶課本被老師罵的時候,把自己的書偷偷給了她,還被罰去做了蛙跳。
《誰的青春不迷茫》寫高中時代,是男女友情和在互相影響下彼此成長;《青春派》同樣寫高中時代,更多是男生因喜歡的女生奮戰高三,發憤圖強。初高中愛情的發生,往往被學校或家庭阻隔。
“如果能拍偷偷摸摸的‘早戀’,我覺得挺浪漫的。為什麼會有很多人懷念高中,或者初中,因為那時候談戀愛是不被認可的,是不自由的,被限制的,所以在禁忌之下的果實才最甜。”孫思雨說。
當男女主人公步入大學,可以光明正大談戀愛的時候,愛情天然少了一種禁忌的屏障。於是在電影中,男女主人公就會被編劇製造浪漫,製造墮胎,製造不同家庭階層之間的衝突。
《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從進入大學校園開始講起,故事走到最後,鄭微的男友陳孝正出國,阮莞經歷墮胎,後又被車撞死,一系列被製造的情節輪番上演,加強戲劇衝突。但在觀眾看來,故事逐漸走向狗血。
其後,經歷過《同桌的你》《匆匆那年》《左耳》後,觀眾逐漸摸索出了一套國產青春愛情片的狗血劇情套路。但這其中,永遠少不了分手、出軌、墮胎、車禍、出國、白血病等橋段。
國內充斥著大量男性導演拍攝的青春愛情片,在這些影片中,男女主人公的人設往往被安排成了壞學生和女學霸,且女學霸都是女神。
在《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中,柯景騰是不好好學習,成天跟死黨死混的差生,沈佳宜是班裡的班花和學霸;在《你的婚禮》中,周瀟齊是個成天打架的體特生,尤詠慈是學校新來的女神,被眾男生追求;在《我要我們在一起》中,男主角呂欽揚學習不好,讀了大專去工地工作,女主角凌一堯考入大學。
當女生被定位為女神、女學霸、好學生這樣的人設時,愛情中佔據半壁江山的女性角色很多淪為了擺設。
《你的婚禮》中,尤詠慈一直是得不到的女神,與周瀟齊在一起後,影片視角更多對準了周瀟齊生活與工作的不如意。《我要我們在一起》中,凌一堯是那個不離不棄、永遠愛男主的女生。
而到故事結尾,不厭其煩地在上演女生給前任寄請柬,或通知前任結婚的戲碼。
《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中,柯景騰參加婚禮,強吻新郎;《你的婚禮》中,周瀟齊在新娘面前真情告白,目睹新娘走入婚姻;《我要我們在一起》中,凌一堯打電話告訴多年未見的呂欽揚結婚的訊息後,只因呂欽揚一句“我想見到你”,凌一堯不遠萬里來嘉峪關赴約。
編劇孫思雨認為:“這都是一種直男的自我感動。”
在影片中,導演也會不經意間輸出自己的直男觀點。《你的婚禮》影片結尾,當週瀟齊在新娘面前真情告白,回顧這份感情時,新娘給這個陪伴她十五年的前任說出了這樣一句話:“喜歡的人很多,但初戀只有一個。”
一種非常強烈的直男初戀情結,就這樣在女生口中說了出來。
青春愛情片的主流受眾是女性,即使直男視角如此明目張膽,為什麼《你的婚禮》《我和我們在一起》仍會大賣呢?
在編劇孫思雨看來,愛情片的主流受眾是女性,女性觀眾可能很容易代入許光漢的角色,而不是章若楠的角色。因為大部分女生沒有一個十五年還念念不忘的前任,而章若楠的女神人設本身就是小眾,代入女神是困難的。
但她認為,在《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中,90%的女生可以帶入片中楊子姍飾演的鄭微。
“趙薇非常懂女人的心,她把女性的心理吃透了。我可能不是最好的,但我起碼是top3。鄭薇一看也是人中小龍鳳,更何況江疏影的女神角色結局還不好,更廣大的女性觀眾會更代入鄭微,大家會認可這些事可能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提到愛情片《喜歡你》,編劇王菲菲認為雖然這不是一部青春向愛情片,且導演為男性,但片中周冬雨飾演的顧勝男多少帶有一定的女性視角。
“視角一定要伴隨人物的改變和成長。《喜歡你》最典型的是女性在片中有成長,而金城武飾演的角色更像一個符號。周冬雨的角色在片中經歷一系列事件後,對愛情的理解有變化。之前,她更像一個小舔狗,更像付出型人格的女性。但如果要尋找一份合適的愛情,女性要尊重自己內心的感受。她後面跟金城武的角色相處時,不停地在做自己,不停地堅持自己。她在男女關係中,不是一個擺設,而是擁有自我。”
編劇孫思雨提到,愛情片裡很重要的一點是,讓觀眾知道這兩個人是怎樣的,而不是哪方視角更佔上風。
國外的很多同性題材沒有女性視角,只是兩個人相愛。但觀眾會看到這個人是什麼樣的,那個人是什麼樣的,並完全理解他們為什麼會相愛。所以,這不一定是性別的問題。
編劇王菲菲同樣持此觀點,她以《後來的我們》舉例,認為這部影片相對客觀中立,沒有完全意義的男性視角或女性視角。
影片中的兩個人都在做自己,雖然試圖有向對方靠攏過,但發現失敗了,所以最後才有了田壯壯的那封信,“不負一生很難,不負彼此就可以了”。
如何打破“狗血”套路?
無論是《那些年》《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還是《後來的我們》《你的婚禮》《我要我們在一起》,青春愛情片猶如一記“票房靈藥”。
《那些年》2012年在內地上映,票房7646.3萬,成為彼時內地票房最高的中國臺灣電影;2013年,《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票房高達7.19億;2018年《後來的我們》13.61億;2021年《你的婚禮》上映28天,票房7.88億;《我要我們在一起》上映8天,票房也有2.3億。(後兩部票房截止時間5月27日12:30)
在高票房的加持下,國產青春愛情片逐漸陷入一種窠臼,成為為節日或檔期量身定做的消費品。
談及青春愛情片如何能突破創造困境,王菲菲覺得,愛情片的創作需要分內因和外因。
“如果是外因,比如時代、戰爭、階級、民族等,這些都可以算作愛情關係推進中的阻力。如果是內因,就是人跟人的價值觀,人在成長過程中關於情感的抉擇等等。聚焦到青春愛情片這個子類,相對而言沒有太多的外因,更多是尊重內心的選擇。”
從2011年的《那些年》到現在,雖然時代會變,但變化的更多是生活習慣。比如聽的音樂、生活習慣;比如當年男生騎腳踏車追女生,現在有小孩開豪車追女生。
雖然時代符號在變,但情感是永恆的。
“現在觀眾喜歡一部電影裡有愛情的元素,而不是一種純愛情電影。未來,青春愛情片怎樣突破,可以嘗試複合型別。”孫思雨說。
型別融合或複合型別,即要進行“青春+”創作思路的引入。
在目前國產青春愛情片裡,進行型別融合的代表作有白雪導演的《過春天》,曾國祥導演的《少年的你》,以及韓延導演的《送你一朵小紅花》。三部影片口碑上佳,分別在豆瓣拿到7.7、8.3、7.4的高分。
青春愛情片特別注重流量明星和CP感。《過春天》因沒有流量明星的加入,票房表現並不理想,只拿到995.3萬票房。而《少年的你》《送你一朵小紅花》有當紅演員易烊千璽、周冬雨、劉浩存的加入,分別獲得15.58億票房和14.33億票房,可謂市場爆款。
但在品質上,三部影片都表現不俗。它們在青春愛情的基礎上,找到了與其他型別或議題的嫁接點。
《過春天》是“青春+犯罪”。佩佩作為擁有中國香港身份的深圳市民,往返於中國香港和深圳,接觸阿豪後開始從事走私。影片一方面拍攝了少女青春成長的陣痛和與阿豪若即若離的感情,一方面也帶出了走私背後殘酷的社會現實。
《少年的你》同屬於“青春+犯罪”。備受校園霸凌的陳念受到校外小混混小北的保護,但無意間導致同學死亡,警方開始介入,陳念與小北為了保護對方互相犧牲。影片中校園霸凌的題材,具有廣泛的社會影響力。
《送你一朵小紅花》屬於“青春+家庭”型別,故事屬於抗癌題材,但在敘事中前半段主打青春愛情,後半段主打家庭倫理。在青春愛情部分,韋一航深受馬小遠的影響,逐漸將癌症帶來的心理陰影抹去,變得主動勇敢,雨中告白一場戲充滿青春年少的美好。
三部影片都將學生時代的成長與感情,與其他型別或題材嫁接,進行型別融合。
一方面,影片呈現出青春年少時男女之間純潔的友誼或愛情,另一方面又將社會議題引入故事中,加深故事立意,把“青春愛情”小格局引入到社會大格局之下,取得口碑或票房上的勝利。
國產青春愛情片要想打破窠臼、突破內卷,“青春+”是一條切實可行的路徑。
《閃光少女》嘗試了“青春+二次元”結合,《大象席地而坐》嘗試了“青春+社會現實批判”結合。兩部影片豆瓣評分分別為7.3、8.1,均取得不俗口碑。在青春愛情片中,仍有很多領域亟待開啟。
畢竟,不能打著收割“後浪”眼淚的旗號,結果被“後浪”打在了沙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