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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不易決定過一種更鬆弛的生活。剛出道那兩年,他儘可能抓住工作中出現的機會。唱歌、表演、主持、當導師、講脫口秀……各種型別的工作都嘗試過,無論是否合適。行程表上擠滿通告,最忙的時候,他一天要飛幾個城市。有時,他會感到恍惚,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生活似乎脫離了掌控。不安全感佔據了他。他急切地想寫出新歌,卻面臨創作時間的縮減和表達欲的下降。一度,他陷入自我懷疑:我現在做這麼多,難道不是已經改變了入行的初衷?可如果停下來,會不會沒辦法再維持自己喜歡的生活?他知道,必須做出改變了。

毛不易總是不按套路出牌。

當被問到是不是從小到大都不喜歡孤獨,他反問:“誰喜歡孤獨呢?”追問什麼時候會感到孤獨,他回答:“在孤獨的時候。”《創造營2020》釋出會上,作為導師的他把自己的專輯送給選手,主持人問他專輯上寫了什麼寄語,他說:“就一些場面話。”

為宣傳新專輯《幼鳥指南》去掃樓時,毛不易準備了蜜雪冰城的奶茶。有人當著他的面唱起奶茶的宣傳曲,問他有沒有聽過。他說沒有,對這首歌非常陌生。末了,又補上一句,為什麼要給它打歌,不是我打歌嗎?

和毛不易合作過多次的音樂製作人韋偉評價他:“真實、坦誠、不裝。”兩人第一次合作是2017年,韋偉為毛不易的《項羽虞姬》編曲。

韋偉問他參加《明日之子》之後生活的變化,毛不易說,沒啥變化,還是需要努力工作。他還開玩笑說,因為幹這行,要買很多好看又貴的衣服。

哪怕和老闆龍丹妮相處,毛不易也沒有掩飾他的個性。他們倆聊天,有時候會突然陷入沉默。毛不易不會主動找話,尷尬一陣,也就散了。不瞭解他的人曾找上龍丹妮,問他話怎麼這麼少,龍丹妮說,毛不易只是不愛說假話。

毛不易和龍丹妮

參加《明日之子》時,毛不易不到23歲。一開始,他人氣排名靠後,星推官(即評委)都不太好看他。在龍丹妮和節目組的建議下,毛不易提前表演了《消愁》。按照龍丹妮的想法,“這麼好的歌”原本應該在比賽後期唱。

沒成想,當晚,這首歌就爆了。不僅比賽局勢扭轉,毛不易還憑藉這首累計播放量破億的《消愁》成功出圈。

後來,毛不易參加綜藝節目《親愛的客棧2》,一位中年人對他連珠炮似地誇讚,“你那歌詞把我一百歲以後都寫出來了。”毛不易捂著胸口阻止他,“快不要說了,這位大叔。”

毛不易始終認為,這首歌談不上多好,甚至沒有完全感動自己。《消愁》的火,具有偶然性。

他更喜歡參加《明日之子》之前創作的《借》。2020年,毛不易參加《歌手·當打之年》,第一場就表演了這首歌。然而,在這個崇尚高音的舞臺上,毛不易連續兩場排名墊底,在第二期就被淘汰。

節目組導演覺得他的歌很平,沒有爆點。但毛不易堅持自己的選擇。被淘汰後,毛不易被問及選曲原因,他的回答很簡潔:“因為我喜歡這首歌。”

對於音樂,毛不易有自己的審美和判斷。“(毛毛)對待音樂、對待自己是誠實勇敢的,所有的歌都直擊人心的真誠。”韋偉說。

新專輯《幼鳥指南》,毛不易不再書寫自己的少年不得志。他說,他已經不再是當年的狀態,重複《消愁》,是一種不真誠。

他轉而觀察旁人,《城市傍晚》《於是沒有洗頭》都在唱上班族日常的孤獨與疲憊。

但他很清楚,作為明星,他沒有資格自憐是“社畜”。他並不打算將自己代入這個群體。

“我沒寫我在格子間工作,老闆對我不好,業績壓力大。這些脫離了我的經歷,一旦你為了寫這個東西而寫的時候,大家就會覺得很假。”毛不易說。

2017年,《明日之子》開全國巡迴演唱會。商量曲目編排時,演唱會導演希望毛不易可以為一首表演曲目練習吉他。毛不易乾脆利落地拒絕:“練不出來。”他認為這首歌的吉他非常難,需要練習三年左右才能達到演出水平。

導演勸他,如果願意為粉絲嘗試新的東西,哪怕做得並不精緻,粉絲也會感到開心。毛不易臉色一沉,態度很堅決:“音樂不是為了粉絲做的。我也不會為了給他看,就做一個我自己都(覺得)不好的東西。”

事情並不總是這樣。在娛樂工業裡,沒有一位明星能夠避免來自各方的想象、期待與塑造。毛不易出身選秀節目,從一開始,就面臨粉絲文化的凝視。

《明日之子》第一季比賽期間

這顯然是種徒勞:他參加校園十佳歌手的影片、同學的評價,早已被粉絲扒得一乾二淨。

現在,沒有一個粉絲不知道他的本名。曾經,他幻想自己可以過一種如殺手史密斯夫婦般的雙重人生:做藝人時,他是毛不易;私下裡,他是王維家。但出道四年,他意識到,這“太不現實”。

成為明星,意味著頻繁的曝光、被縮減的個人生活和隱私,以及持續不斷的凝視。

粉絲們不僅聽歌,還為他打榜、控評、做資料;不斷挖掘他的過往與現在,並將這些故事剪裁成某種符合期待的敘事;關注他的造型、行程,隨時準備控訴公司的不公和團隊的不專業;甚至是他的交友,也能引起粉絲間的爭吵,粉絲們時刻警惕他的同事、朋友是否在和他“捆綁”、“吸血”、“蹭資源”。

毛不易工作室迴應粉絲質疑

專輯《幼鳥指南》發表後,有粉絲從他的歌詞裡揣測,“晴朗和笑容沒有以前那麼多”,說的是毛不易自己的孤獨;“我親愛的朋友/我原諒你了/沒能陪我到最後/沒能陪你走到最後/我親愛的朋友/請你原諒我”則藏著他本人對《明日之子》時期的朋友的心聲。

自成名以來,毛不易一直被視作普通人的代言人,他的歌被認為唱出了時代情緒和普通人最真切的生活。

樂評人耳帝評價:毛不易能從那些普遍而日常的事物上挖掘到特別的意象,一言以蔽之地延伸為一個群體的大寫影,“他的歌始終帶有著平凡生活的質感。”

毛不易時常想從這些想象和期待中掙脫。那時候,他總被問:《消愁》取得這麼好的成績,之後的創作會不會很難超越?

但事實是,頻繁地演唱《消愁》《像我這樣的人》已經讓他感到有些疲憊,就像在完成一個規定動作;高密度的工作更是讓他喪失了創作的時間和慾望。

剛出道那兩年,毛不易“儘可能地把握機會”,什麼都嘗試,結果把自己弄得特別累。有時,他一天就要飛幾個城市,一覺醒來,都不知道自己在哪。

一切都是新鮮的,但一切也都是碎片的。他無法產生連續的情感和感受,覺得生活和工作沒有重心,自己也沒有什麼成長。有時,他會回憶起自己還是護士王維家時,每天下班後就抱著吉他寫歌,有大塊的時間把自己的情緒融入到創作裡。他覺得,那才是生活。

他只能硬寫,強迫自己蒐集靈感,看到點什麼,趕緊思考是不是可以寫在歌裡。但那段日子,他幾乎什麼也沒寫出來。

如今回看,他只覺得,那時候的生活好像失控了,“每一天你都不喜歡”。他甚至一度陷入自我懷疑:做這麼多,已經改變了我進這行的初衷。

毛不易在《拜託了,冰箱》談創作焦慮

毛不易回答,當然是。“可誰不是呢?你不是嗎?別的工作不是嗎?”一連串的反問,這是毛不易常用的表達方式。

《幼鳥指南》發表後,毛不易很平靜。創作完成後的興奮,早已在漫長的製作週期和一輪又一輪的聽歌會中磨滅。他只是完成了一件事,如此而已。在這個過程中,還包含妥協和遺憾。

比如,新專輯封面,他本想改成黑白色調,因為涉及到的人和流程繁多,只好作罷。又比如,錄完《海上日記》的demo時,他很滿意,等到正式製作完成,他覺得這首歌收斂了很多,有點剋制,反而弱下來了。但他選擇相信製作人,這樣更保險。儘管他本人帶有遺憾。

不過,創作過程是非常自由的。首播主打歌《城市傍晚》來自於一次塞車中的觀察,更多的歌則沒有具體的契機,有表達欲,感覺想寫,就寫了。遇上寫不出來的時候,就先擱著,絕不長時間地自我折磨。

心態的轉變發生在2020年春節。毛不易回到老家過年。那是黑龍江齊齊哈爾市下的一個小縣城,毛不易在那裡度過了安穩閒適的童年與少年。

毛不易童年

父母都是公務員。父親含蓄內斂,母親懂得生活。親子之間,感情親厚,沒有什麼矛盾。父母從小到大都不會過多幹涉他的選擇,對他也沒有過高的要求。

那時候,縣裡的孩子都過著像日本動畫片一樣的生活。假期無需補課,大部分人都喜歡在家看電視劇,邊看邊吃零食。毛不易喜歡看動漫,後來,也打遊戲。

雖然從小內向、慢熱,但在人人互相認識的小區裡,毛不易自然而然地有了朋友。暑假的時候,一幫小夥伴們經常去街上溜達。有時,在冷飲店裡點杯汽水,就能消磨一個下午。

“不易”二字就源於那幫比他年紀更大的小夥伴。他們考上大學遠走他鄉時,毛不易將QQ暱稱改為“不易”,祈禱這段感情不要變化。

成名後回老家過年,毛不易又變回王維家,成了“家裡的孩子”。2020年的那個春節,在熟悉的東北小縣城裡,他找回歸屬感和安全感,慢慢平復下來。

少年毛不易

公司也同意他調整工作節奏,給他最大限度的自由。遇上跟別人溝通很多的工作,可以不做;工作淡季,儘量留出一整週的假期,讓他集中創作;不催歌,給他創作空間。

“呵護”,龍丹妮用這個詞表達他對毛不易的態度。她說,毛不易內心可能缺乏安全感。“一個人在杭州讀書,又來到北京,一下子就紅了,尋找一種安全和信任感,也是他的本能吧。”

毛不易嚮往安逸穩定的生活,不喜歡改變。在成名之前,他也有過一段孤獨、沒有安全感的生活。

那是2016年,護理專業的他進入杭州一所醫院做實習護士。工作三班倒,偶爾加班,每天都很疲憊。生老病死的場面總出現在眼前,生命沒有質量的感受如影隨形。時間長了,他漸漸對疾病和死亡感到麻木。

做護士的毛不易

朋友都不在身邊。他獨自住在離醫院300米外的出租屋裡,房間只能擺下一張床和書桌。孤獨,迷茫,卻無處訴說。就像寫日記一樣,他把自己的生活感悟和情緒起伏都寫進歌裡。《如果有一天我變得很有錢》《借》《平凡的一天》等二三十首歌,都寫於這個時期。

實習的時候,總是六點多就要起床。他想,要是七點半起就很好了,這是他能想象到的比較晚的時間點。於是,他幻想理想中平凡的一天,“每個早晨七點半就自然醒/風鈴響起又是一天雲很輕。”

生活費緊張,沒有錢買厚被子的時候,他寫:“如果有一天我變得很有錢/就可以把所有人都留在我身邊/每天快快樂樂吃吃喝喝聊聊天/不用擔心關於明天和離別。”

上夜班回家,路過賣炒飯的小攤,點一份炒飯,一份雞爪,和攤主互道兩聲辛苦。回家後,他寫了一首《深夜一角》,“深夜在小攤借一絲溫暖/缺失的總填不滿/搖搖晃晃忽明忽暗/路燈下影子太亂。”

如今回看這些作品,毛不易覺得,多少有些矯情。“可能年齡增長了,發現那時候其實自己是不成熟的。以前寫的是類似於QQ空間的東西,感覺有點尬。”

他不再透過創作表達濃烈的情緒,也不再那麼努力剖析自己。畢竟,“現在大家會把你的作品和你的人聯絡在一起”,他偏向於更“中立”,更外部的視角。

創作之外,他也越來越少暴露自己的私生活和情緒。因為誤解,總是伴隨著表達而來。

無力改變,或許也無法改變。出道四年,毛不易如今更在乎,“能夠安心,開心一點,平和一點。”

創作不設定主題,想到什麼寫什麼。不過度考慮聽眾。不讓創作陷入擰巴,不夠好或者沒有新的表達,就不強求發歌。對未來沒有具體的規劃,沒有強烈的野心和慾望,走一步算一步。

龍丹妮理解毛不易的選擇。她說:“我不能讓人人都朝著巨星這個方向努力,他內心真的不想,你何必逼他呢?”

最初,在《明日之子》看到毛不易時,龍丹妮覺得他就是一個挺有趣、愛喝酒、挺膽小的小孩。海選晉級後,龍丹妮把剩下60多名選手的歌都聽了一遍。毛不易給她留下的印象最深,“每首歌都讓我很吃驚”。

對於毛不易最終奪冠,她很興奮,認為在專業化和工業化的幫助下,有才華、有特色的選手抵達了更高的天空。

那時候,毛不易並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當初參加比賽,多少有點逃避找工作的意思。節目組要求他錄製影片,並且去長沙參加比賽時,他還一度嫌麻煩打了退堂鼓。

最終讓他動心的重要原因之一是,節目組承諾報銷路費和食宿。奪冠當晚,他說:“可能是命好吧,不早不晚。”

四年過去,他準備用更鬆弛的狀態,接受命運交付他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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