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日劇的觀眾,對編劇坂元裕二的“碎碎念”定不會陌生。由其撰寫劇本的《東京愛情故事》《母親》《問題餐廳》《四重奏》等作品家喻戶曉,金句頻出的對話、細微瑣碎的平凡生活、性格鮮明多樣的人物群像,構成坂元裕二的創作風格。
近期,坂元裕二與《四重奏》的導演土井裕泰再度合體,創作了電影《花束般的戀愛》,受到不少影迷的追捧。能獲得如此高的評價與熱度,除編劇的號召力外,日式愛情片瑣碎、自然的生活之輕,亦是觀眾喜歡本片的原因之一。
羅蘭·巴特在《戀人絮語》中寫下:“這麼想念對方,可能因為沒有在一起,但是如果有一天真的在一起,又可能跟別人一樣,開始的時候很好,慢慢又覺得很悶,最後平平淡淡分手。”
顯然,日本影像裡的戀愛關係,也是這般波瀾不驚。沒有轟轟烈烈、驚天動地,就連“跟我交往”的請求也沒有眾人高呼“在一起”的襯托。一次偶遇,二人坐在小桌兩側,聊一堆閒天,突然感到相見恨晚。再加兩片面包,一盞燈光,喚起一個擁抱。這便是日本電影裡常見的愛情絮語。
這就是愛的相遇吧
錯過了末班車,卻沒有錯過你。或許,這就是愛的相遇吧。除了浪漫的邂逅,《花束般的戀愛》裡的這對戀人,還有著相同的喜好。
影迷們或許會有這樣的唏噓:電影本就是用來遠離塵囂的隔離裝置,讓具有相同愛好的人聚集在一起。然而,都市中總會有些將自我標榜成“狂熱電影愛好者”的人,一味跟風追片,沒有獨立的審美素養。
即使角落裡坐的是《攻殼機動隊》的導演押井守,他們還是會無聊地談著真人版《魔女宅急便》。對此,少年山音麥(菅田將暉 飾)早已習以為常,默默地走出酒吧,直到女生八谷絹(有村架純 飾)小心翼翼問了句:“剛剛那個是押井守吧?”
就這樣,山音麥與八谷絹找了家館子,聊了一個晚上,並發現彼此身上的諸多共同點。
兩個人錯過了同一場演出,否則,他們將會在劇院裡提早相遇。他們具有相同的生活困惑:耳機線為什麼總是打結?遊戲“石頭剪刀布”中為什麼柔軟的布能抱住堅硬的石頭?他們喜歡詩集、漫畫,習慣用票根當書籤,八谷絹甚至覺得山音麥住處的書架就是自家的翻版。
男生心想:終於找到那個懂我的人了!女生感嘆:跟你在一起,太美好!“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裡,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張愛玲的這段話,儼然成為二者情感的最佳註腳。
押井守的動畫,長島優、穗村弘的詩歌,今村夏子的小說,“蘑菇帝國”樂隊的歌曲,《寶石之國》的漫畫書,重映電影《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等,共同構成山音麥、八谷絹的愛情記憶。
興趣相投的兩個人墜入愛河。大學畢業後,山音麥做起自由職業者,給別人畫插畫,八谷絹也決定去找份工作。兩個精神契合的人,就這樣同居在一起。
這是愛的求婚嗎?
一天夜裡,躺在床上的山音麥提及準備結婚的同事,於是問八谷絹,有沒有考慮過結婚,對方則以“燈泡該換了”這樣的生活瑣事搪塞過去。如今,他們的感情到了瓶頸期。山音麥被工作折磨得丟了那份文青氣質,八谷絹依舊陷在自我的世界不願長大。
影片採用雙視角,呈現兩人處於不同情感階段時所發生的心理變化。而這一關鍵節點,正是山音麥投身工作後,其興趣愛好、生活態度上的轉變。
如果說故事前半段還是清純、甜蜜的校園戀歌,那麼後半段則變成了殘酷、現實的社會重負。當八谷絹找到適宜的工作,山音麥卻面臨人生的艱難時刻:插畫室剋扣工資,他據理力爭,結果丟了飯碗……
山音麥計劃著他們的未來——賺錢買房子,卻忽視了他們的現在——彼此陪伴。而在八谷絹眼中,由電影、文學充斥的陪伴才最為重要,這才是二人相愛的基礎。
即便同居,八谷絹還是保持著那份文青情結。工作對她而言,如果太沉重,乾脆辭職好了。於是,她找了一份關於密室逃脫的策劃工作。山音麥認為這就是不務正業。
男方在社會的強壓下,覺得工作就是做著違心的事,不斷陪笑臉。曾經,當八谷絹面試被刁難,山音麥還說那些職員也沒什麼厲害的;如今,就算對方朝他吐口水,他也覺得這是工作的一部分。
其實,能憑藉愛好去賺錢餬口,是件幸運的事;能忍受他人的非議,保持本心地在社會上摸爬滾打,也令人尊敬。但山音麥不僅否定了前者,還沒有做到後者,這才是他讓八谷絹徹底失望的原因。
一個看重工作,一個看重愛好;一個要婚姻後的穩健,一個要戀愛時的甜蜜。兩個不同的人不會走到一起,如果非得強按頭,則成了一種強迫式婚姻。
戀愛進行不下去了,則將愛情變成親情,換一種形式繼續“折磨”。這是一種常見的情感維護方式。兩個人已經沒有共同語言,結婚育兒的生活儘管能填塞一些話題,但情感標準的一再降低,並不是八谷絹所希望的。
《泰坦尼克號》後的命運悲劇
在某些橋段的設定上,《花束般的戀愛》極易讓人聯想到《革命之路》。有人戲稱《革命之路》是《泰坦尼克號》的後續:如果傑克和露絲都活了下來,並組建家庭,其結局將會如何?
同樣,八谷絹與山音麥就工作問題,表達了自己的不同態度。而《革命之路》中的丈夫弗蘭克(萊奧納多·迪卡布萊里奧 飾)與妻子愛波(凱特·溫斯萊特 飾),就“勇氣”一詞產生爭執。
弗蘭克是一個無聊的上班族,愛波成了一名不入流的演員。一次演出後,二人大動肝火。愛波決定,拾起年輕時的夢想,舉家搬到巴黎。對此,弗蘭克不想拋開穩定的收入去逐夢,並認為正因他的勇敢,承擔責任,做著不想做的工作,才能維繫家庭。對此,愛波回懟:“過你想過的生活才需要勇氣。”
雖說《花束般的戀愛》沒有朝著《革命之路》婚姻悲劇的方向發展,而是給了八谷絹、山音麥一個相對溫和的結局——和平分手。但本片與以往日式愛情電影不同,為二者的分手製造了一個社會環境因素。
一般,此類日本愛情電影中的戀人,之所以會分開,是因為性格問題。
《花束般的戀愛》更像是命運悲劇,即接受成長後的山音麥與保持原始心態的八谷絹漸行漸遠。
山音麥說自己長大了,學會一點點接受外界的遊戲規則,甚至學會了在遊戲中出“布”。而八谷絹停留原地,守著自己的愛好與原則。雙方都沒錯,只是宿命推著他們前行,曾經的愛戀也如鮮花般,在綻放後凋零。
雖說《花束般的戀愛》保住了那個悲劇的核,但在結尾還是做了一些理想化處理。
當某樣物品再次勾起回憶,昔日的苦痛要麼被時間沖淡,要麼被街道所銘記。電子地圖無意間記錄下八谷絹、山音麥經常走過的小路。命運就是這般,讓一切迴歸平淡,卻又在某一時刻使彼此記住對方的點滴美好。
都是些日常生活裡的情節,都是群細膩生動的人物,影像上穿插些食物、店鋪、風景的空鏡,凸顯出物哀美學的欣與悲,透露著對於生活、時間的敬畏與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