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幗童
編輯|怡晴
一檔綜藝從下架到上架,確實就是一晚的事。
2021年10月21日晚,有網友發現《披荊斬棘的哥哥》(後文簡稱《哥哥》)下架了前七期節目。僅僅一天後,新一期的節目依然準時上線,不同的是,節目中出現了很多粗糙潦草的馬賽克畫面。有網友稱,這是因為“後期逐漸暴躁”。
原因當然眾所周知,10月21日,根據“平安北京朝陽”釋出的訊息,節目嘉賓、知名音樂家李某迪被朝陽公安分局依法行政拘留。訊息的傳出就發生在《哥哥》更新的前夜,當晚,其他參賽選手頻頻上線微博,被網友調侃“線上吃瓜”。
與此同時,也有網友曬出芒果大樓燈火通明的照片,同情被迫加班的後期剪輯師們。
這並非是該節目第一次遇到危機情況。早在8月10日晚,同為節目嘉賓的歌手霍尊負面輿論纏身。前女友陳露爆出聊天截圖,指責其戀愛期間出軌。網路上譴責的言語撲面而來,有觀眾為《哥哥》擔憂,“希望這個節目不要因為他涼了,趕緊打碼吧。”
如今再開啟節目,霍尊的身影幾乎無處可尋,彷彿沒有存在過。
從頭髮打馬賽克,品牌撤銷做緊急處理,再到藝人的“消失術”,令外界興趣盎然的打碼方式,對剪輯師來說已經司空見慣。他們甚至還會在打馬賽克之後,直接將綜藝節目的敘事結構進行“微調”。比起“剪輯師”,他們的角色,更像是深藏功與名的“整形醫生”。
明星“塌房”,後期受累,但他們對此已經習以為常,因為在入行之初,打碼就是剪輯師的一門“必修課”。
藝人出事後,節目怎麼剪?
“其實沒那麼難,選擇處理方式主要看時間是否充裕。”
在大眾熟悉的案例中,上一次經過這種處理方式的節目是《王牌對王牌》(後文簡稱《王牌》)。2019年1月25日,原本應該迎來首播的第四季《王牌》未能如期上線。有訊息稱,因為嘉賓中有剛剛遭遇“出軌門”風波的吳秀波。疑似後期製作人員在朋友圈吐糟“自己剛入職就遇到這種事,P了三天三夜終於弄完了。”
一週後,節目播出,“尋找吳秀波”反倒給節目颳起了一股反向熱度。UP主薄荷味兒的黃瓜在B站投稿了三期“一起來找吳秀波”的系列影片,獲得了超10萬的總播放量。人們在節目中尋找著蛛絲馬跡,試圖來證明這裡原本存在嘉賓,並稱贊剪輯師的鬼斧神工。因為從畫面上來看,吳秀波的確完全“消失”了。
但這一切,只是剪輯工作的一個步驟。在緊鑼密鼓的綜藝行業中,除了部分所需的創意和靈感。其餘的工作更像是在流水線上按部就班的生產。
至於綜藝講故事的部分,是後續精剪需要處理的工作。“精簡會做一些節奏,讓故事的結構進一步的最佳化。”將綜藝敘事的前因後果理順後,片子還要經歷一審、二審和三審,如此一來,成品差才差不多定型。“其中最重要的部分,是如何講故事。因此,精剪階段通常由經驗豐富的剪輯師來操刀。”
所以,當藝人出現塌房,對綜藝剪輯師最大的影響,表面上看是加班時間的延長,實際上是原本的故事結構被打亂。就像多米諾骨牌,將其中的一塊晃動,隨之而來的,是一整排傾倒的連鎖反應。遇到故事結構被嚴重破壞時,還需要後期編劇的參與,重新梳理合理的節目邏輯。
除此之外,打碼影響著整個團隊的工作節奏。被問及實際處理時間,卡丘給出答案:打碼需要的時間並不長。
“往往來說,一個人一天的時間,可以處理三到四期。其中由機器渲染的時長佔了更大的部分。”作為對比,綜藝的前兩期製作,通常需要用一個半月的時間來準備,剪輯風格定型之後,剩下的頻率大概是15天一期。最快的狀態,是一週一期。
打碼所需的精力可能沒有想象中那麼大,但在這種井然有序的時間安排中,額外抽出一兩天來打碼,更像是一個在沙漠裡取水,見縫裡插針的過程。
卡丘提到,碼掉藝人只需要選定人,進行模糊虛化。而在觀眾可能都沒有注意的地方,剪輯師需要處理的,是一幀一幀不能在節目裡出現的logo。
“尤其是如果明星穿巴黎世家或者其他涉及過輿論風波的服飾品牌去參加節目,會更難。因為它是運動的,你要去做追蹤。比如這個人站在臺上穿該品牌的衣服跳舞,你要去跟著他,你不能糊成一大片。有規律的可以使用關鍵幀,但細緻的話可能要挨幀處理。”相對打碼一人的操作,追蹤打碼更耗費精力。
人們常用剪刀手來形容剪輯師,但瞭解他們具體的工作後,“微雕師”或許是更適合的詞彙。
當故事毀於“打碼”
10月22日,#披荊斬棘的後期哥哥逐漸暴躁#在觀眾的熱議聲中上了熱搜。或許網友無法深切感知,除了暴躁,打碼對於綜藝剪輯後期的影響,是讓整個節目故事的敘述結構被打亂。
和電影、電視劇原本編排好的劇本不同,雖然綜藝節目前期也會有臺本,但綜藝臺本更傾向於流程化的安排,而非對已經擬定好的故事進行演繹。如何根據流程講好故事,是卡丘感受到剪輯工作最大的難點。“在綜藝裡,很多拍出來的東西都是及時發生的,有很大的隨機性和突發性。”
他舉了一個例子,比如在《夏日衝浪店》這檔綜藝裡,嘉賓韓東君和黃明昊在衝浪的過程中,不小心撞在了一起,韓東君的腳被海板擦傷了,因此,後面的比賽他沒辦法參與。
這是綜藝裡常常遇到的突發情況。後期需要做的工作,是想辦法把這個意外剪輯成合情合理的小插曲,讓觀眾易於接受。同時,剪輯的方向不能是故意製造衝突,讓觀眾覺得這件事的發生應該歸咎於某個人。
就好像故事的敘述講究起承轉合,這一點,對綜藝同樣適用。“所以說整個故事的梳理是後期要做的,原本只有一條直線的素材,你要讓它變得有起伏,變得波瀾起伏。”
但如今,當一個故事被完整呈現後,馬賽克成為了隨時都可能打破它結構的“定時炸彈”。
對剪輯師而言,打碼對故事的傷害是不可避免的。因為在綜藝本身的錄製中,每個嘉賓都承擔著一部分劇情臺詞的輸出,而當他被遮蔽之後,就會導致故事線的缺失,因為他是故事結構裡的一部分,牽一髮而動全身。
在他的心中,如果故事被打亂,他最擔心的,不是一個舞臺、一個秀可能會被破壞,而是節目中原本一些嘉賓有價值的表達,可能會被影響,甚至拿掉。
因為現在確實有各種各樣的突發事件。僅僅在今年3月份,剪輯師三石就經歷過一次。在某檔節目中,由於品牌原則出現問題,而被網友抵制購買,當晚由其贊助的節目便延期播出。
對待打碼一事,三石有些隨遇而安:“畢竟說白了,這不是我們能決定的事情。”
10月29日,相關部門釋出通知,通知中提及,“要加強演員、嘉賓管理,堅決抵制違法失德人員,堅決反對唯流量論,嚴格把控表演風格、服飾妝容等。”
而那些已經蓋在螢幕上的馬賽克,在觀眾每次點開節目時反覆播放。借剪輯師口中常提的“故事結構”來說,它們更像在訴說著,綜藝節目另外一段“欲蓋彌彰”的事情。
綜藝馬賽克史
在網友眼中,“打碼”是近兩年頻頻出現在社交網路,尤其是用在綜藝後期的熱門詞彙。而對於剪輯師來說,“打碼”其實是很早就貫穿於他們工作環節的必要步驟,而且,它的概念不僅僅框定於簡單的馬賽克。
根據卡丘的講述,最早“打碼”的功效,是用在“遮掉攝影師”。
2015年,《極限挑戰》開播,黃渤、孫紅雷、黃磊、羅志祥、張藝興、王迅擔任常駐嘉賓團,後被粉絲取名“極限男人幫”。單從節目MC數量來講,6個屬於人數比較多的配置。與此同時,當時的後期團隊組成人數高達50人以上,分別分配於DIT組、剪輯組、特效組、花字組和合成組。
各類組別,承擔著不同的任務。既有需要跟前端的導演、編劇對接的,也有需要和攝影組緊密配合的。卡丘說,因為在早期綜藝裡,節目組抗拒攝像機在鏡頭中的出現,一旦穿幫,在業內人看來,會顯得錄製不夠專業。“比如像《極限挑戰》,有時候背景裡實際上站了很多攝像,為了美觀,後期會把背景碼成一個山、樹林,或者原本的街道。這樣做一方面是專業度,一方面是為了讓觀眾的注意力不被分散。”
同時,廣告權益、投資招商等資金牽動,也僅僅纏繞在綜藝的製作過程中。主持人需要口播的贊助商名單越來越長,“花式口播”“猝不及防插口播”,變成了廣告商更青睞、更期望達到的效果。在這樣變化的背景之下,後期剪輯也不斷地更新他們的工作方式。
“而那些中途退出的品牌,或者是遭遇風波的,我們又需要去碼掉。”這些操作對於品牌方或者節目組來講,可以規避風險,不過,這種看似“來去自如”的便利,靠的是剪輯師不斷的加班和再加班。
打碼的條例很細。除了藝人塌房,對於其他的情況,即使是剛入行的剪輯師,也很難全部知曉。
卡丘介紹,首先,一些不太適合在銀幕上出現的素材需要碼掉,比如骷髏頭像。還有一些品牌不能出現,涉及“炫富”傾向的,也需要規避。比如明星的戒指、耳環,在探訪明星房間時可能會拍到的奢侈品。如果明星穿戴了相關的服飾,哪怕只有袖口和襪子上有一丁點露出,也需要按鏡頭一幀一幀碼掉。
鏡頭中如果出現贊助商的競品,也需要及時打碼。卡丘說,“即使是同一個品牌的產品,比如說伊利。節目的贊助商可能是某款冰淇淋,那它就不允許伊利其他品牌的冰淇淋同時出現,因為它們屬於內部競品。”
2017年5月,湖南相關部門發文,要求“節目加強對主持人及嘉賓參與節目的管理,樹立健康向上的螢幕形象。”隨後,大張偉在微博上展示自己已將頭髮染黑的照片。無獨有偶,在同月錄製的浙江衛視《高能少年團》,女嘉賓蔣瑤佳的粉色頭髮被後期剪輯師用動畫遮掉,取而代之的,是一隻紅色七星瓢蟲。
當越來越多的“打碼”需求發生,後期工作無疑會增加。為了儘量減少這種情況,前期節目組的工作人員一般會提前和藝人溝通。“但沒有人這麼‘博學’。”卡丘無奈道。
因為,哪些品牌不能出現,元素是否不合時宜,其實是一個不斷更新的過程。而且,與綜藝最後呈現出輕鬆娛樂的效果形成對比,節目拍攝現場永遠在忙碌。卡丘舉例:“需要處理的事情太多了,比如明星會在家裡穿一套,外景換一套,或者另外一個環節又換。然後明星本人和工作人員就會忽視,是否有細節沒有處理好。”
最後確定真正需要打碼的地方,是相關部門審片之後。“他們會按照表單,有專門的工作人員進行一幀一幀的核對。”卡丘說,剪輯師拿到反饋意見後,根據要求進行處理,然後將成片上報再次稽核。
對於後期經歷的必要流程,剪輯師們擁有豐富的經驗,且技藝純熟,打碼對於他們來說只是小菜一碟。
(應受訪者要求,卡丘、三石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