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語境編輯 | 楊晶
"錄這期節目之前我們倆深刻的反思了一下,'浪姐'系列節目的flag立得太早了,沒有想到這個節目真的是高開低走。"「隨機波動StochasticVolatility」的主播張之琪在8月2日的節目中說。
在《乘風破浪的姐姐》(以下簡稱《浪姐》)熱播之際,播客「隨機波動」也推出了配套專題欄目《紅海翻滾的姐姐》。三位女主播對這個專題欄目的定義為:下飯播客,以熱門綜藝《浪姐》為契機,探索(閒聊)和選秀、性別、粉絲文化相關的種種文化議題。
《浪姐》賽程過半,張之琪和另一位主播傅適野一開始對節目是上線即追,但漸漸對節目感到"審美疲勞",在《紅海翻滾的姐姐》最新一期節目裡,兩位女主播更索性直白地表明了她們的心境——"浪姐為什麼越來越不好看了",這個疑問也成了第7期節目的主題。
"難看"的聲音從《浪姐》3、4期開始此起彼伏,網友對節目的批判難逃賽制評分的不合理、鏡頭剪輯效果差、投票失靈、風格向傳統女團妥協、違背原本"三十而驪"的立意。
而《浪姐為什麼越來越不好看了》這期播客節目則跳出了綜藝節目常規的話語體系。
張之琪和傅適野分析《浪姐》"不好看"的原因,從競爭關係,聊到社會中瀰漫的、特別是女性面對的"叢林法則",進而分析了為什麼媒介形式的改變為這種思想的流行提供了沃土。
我們為什麼能在播客更平和深入地聊《浪姐》?
播客賦予《浪姐》二次"生命"由於"打破對女性的偏見和固有印象"的節目立意和強勢的嘉賓陣容,《浪姐》未播先火,引發全網廣泛討論。在播客,聊《浪姐》也成為一種"潮流"。
播客節目「忽左忽右」就推出了一期節目《中女崛起和令人哭笑不得的第三性》,「活字電波」推出特別一集《又美又有錢的姐姐才可以乘風破浪嗎》,而「隨機波動」是其中最特別的一個,單獨為它開設了一個周更欄目《紅海翻滾的姐姐》。
「隨機波動」是一檔由三位女性媒體人發起的泛文化類中文播客,它的前身「剩餘價值」可能是一個更加被人熟知的名字。
今年2月,由於節目中的一集《瘟疫、語言和具體的人:與歷史學家羅新的聊天》涉及敏感內容,「剩餘價值」經歷了一次大規模"炸號",隨後以新名字「隨機波動」重出江湖。
目前,傅適野和張之琪已經成為自由職業者,有了更多的精力投入播客事業。
"乘風破浪"的30+女明星的精神面貌和處事態度,讓許多女性觀眾稱'有了變老的勇氣'",但實際情況是,更多的姐姐還在競爭激烈的"紅海"掙扎。
而"紅海翻滾"還可以有另一層解讀。目前,播客變現困難,新播客節目在今年上半年呈現小井噴趨勢,某種程度上,主播們自己也處於"紅海"的壓力之下。
因此,除了主播們對節目本身和相關女性話題感興趣外,"紅海"衍生節目也是一個為播客自身增加"曝光"的機會。"每週五大家看完這個綜藝,又可以在週末聽到我們這樣的特別節目,也比較方便培養聽眾的粘性和收聽習慣。"傅適野說。
但在播客這個內容形態中,"去娛樂化"和"價值延伸"的節目討論是主流形態。
在錄製《<浪姐>是一場不徹底的改良,時而大觀園,時而鬥獸場》一期時,「隨機波動」邀請了《人物》雜誌主筆安小慶做嘉賓。她們評價《浪姐》的改良是不徹底的,節目想要營造一個去除了男性凝視的環境,但鏡頭背後,依然是資本和文化工業的邏輯在起作用。
"這個綜藝即便再有話題熱度,它也還是個綜藝。"
傅適野認為《浪姐》承載不了更深刻更批判性的價值,所以"紅海"更多地在探討節目背後更大的社會問題,例如女性的年齡焦慮、性別紅利、貧富階級問題。"這也是比較符合我們節目氣質的取向和定位。"
《乘風破浪的姐姐》"世界名畫"
「不合時宜」在《浪姐》賽程過半時上線了《被定義的浪姐和易臉冷漠的對話》,不能免俗地加入了對這檔節目的討論中。為了從夾縫裡找到的新的切入角度,他們選擇從《浪姐》的衍生訪談節目《定義》入手。
《定義》的主持人易立競是人物深度記者出身,她的採訪風格犀利冷峻,有人稱其為"冒犯式採訪"。例如,易立競會從不同角度,不斷提問類似問題來突破採訪物件,從可能不一致的回答中尋找破綻。
《浪姐》的出現是由於資本力量的推動,資本觀察到現在女性的觀眾群體越來越需要這樣的內容。當前熱播的電視劇《二十不惑》和《三十而已》的出現也並非偶然。
她認為這類綜藝更貼近"機會主義女權",它讓舞臺變成了女性的鬥獸場,節目的描述也將女性之間很多正常的情感交流變得非常扭曲。
"我覺得很多所謂的女性主義節目只是找了一些女明星,讓她們扮演一些有力量的角色,但是節目並沒有打破傳統父權社會下對女性人設的要求,比如腰圍一尺九、膚白、年輕......現在有很多批評的聲音,我覺得批評的點都不錯。如果說女權要用這個娛樂節目去引發討論,這在引導方向上就是南轅北轍。"
在播客聊"姐姐",比其他平臺更安全嗎?微信公眾號"看理想"在《姐姐們,從乘風破浪到隨波逐流》一文中提到,《浪姐》非常寶貴的一點,就是營造了一個對於女性的良好討論氛圍。
文中提到,節目播出前豆瓣專題小組已經聚集了數十萬人討論使用者。當時的討論氛圍都相對友善,多是出於純粹的對女性欣賞,也不乏大量高品質的討論腦洞。然而,隨著大量觀眾湧入後,小組的討論風氣也漸漸崩壞了,劣幣驅逐良幣,許多人因為難忍這樣的討論風氣紛紛退組。
微博也從清一色期待"姐姐們能碰撞出怎樣的火花",恢復到了一貫的輿論風向,每一期節目更新,不僅佔據三五個熱搜詞條,還會有至少一個姐姐被"狙擊"。網友們放大綜藝中呈現的某一現象,簡單粗暴地給姐姐貼上標籤,輕易粉轉路、路轉黑。
但無論在播客節目分發的播客平臺、音訊平臺,還是公眾號、微博等社交媒體,在評論留言中,聽眾都能夠維持較為理性討論的氛圍。
《浪姐》給予了播客一個全面討論的契機,但女性和性別相關議題並不是這些播客為了"蹭熱點"才開始關注的內容,而是播客這個媒介生態裡一直都有的客觀存在。不論是成立了一年半的「隨機波動」(包括剩餘價值時期),還是隻上線了30期節目的「不合時宜」,女性相關的節目大約佔據了播客所有節目的20%~30%。
"我們的聽眾可能先天對這樣的議題就不陌生,他們會有自己的基本認知、話題共鳴或是切身體會,更能夠接受這樣的選題。"若含說。
和其他內容形式的受眾相比,播客的受眾群體有其特殊性。
一方面,播客聽眾受教育程度較高,對爭議性選題的接受度也較高。根據今年PodFest China釋出的《2020中文播客聽眾與消費調研》,中文播客使用者主力來自一線和新一線城市,且近九成使用者學歷在本科以上。
資訊碎片化,媒介把人們的思維更扁平化,短內容容易簡化思想,人們對每個事情的理解常常是"微博200字"或"短視訊15s",發表觀點也容易被曲解,被"抬槓"。在能夠深入思想交流的空間下,聽眾和主播的關係更加緊密,粘性更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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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對於圖文和視訊內容,使用者都可以隨意拖動進度,來選擇輸入的內容,但播客的門檻更高,使用者選擇輸入的時間點在判斷"是否要收聽節目"這一刻。
"視訊傳達的資訊更多,但多出的部分資訊會干擾受眾,而音訊受眾能夠更注重內容本身。我知道中文環境對人的外貌苛求甚多,很多視訊博主出鏡時要化妝。有些人即使聽不懂你說什麼,但依然能夠對你的樣子、穿著、舉止評頭論足。"這也是覃裡雯選擇播客節目形式的原因之一。
有意思的是,這類情況通常發生在男性凝視之下,也就是說,女性才是被審視的主體。播客為主播創造了專注內容的機會,為女性提供了規避審視的空間。
在播客,偶爾的"矛盾衝突"可能會發生在節目內容"脫離"原本的價值觀時。
在"紅海"第4期節目《傅立競對話前1931女團成員》中,傅適野邀請了一位有女團經歷的朋友,但節目效果卻有些違反大家的預期。
有人覺得嘉賓沒有跟上主播的價值思考,有人覺得主播沒有引導嘉賓聊出基於自己經驗的一些反思,還有人希望他們反思對談中類似"女孩就是有自己的花季"的觀點,和節目之前的價值觀是否有所出入。
"我覺得大家有點太苛刻了。"傅適野說,"當然,我會期待能聊出更深刻的內容,但嘉賓的想法確實比較單純。她覺得女團就是在20出頭的時候,人生階段的一種愉悅的體驗,讓她很快樂很滿足。我覺得也可以接受。"
播客背後的姐姐們播客融洽的氛圍離不開聚集的使用者和討論風格,不過傅適野覺得,比起播客這一介質的特殊性,更重要的這個載體背後"人"的因素。
"我和之琪以前在介面文化做記者。當時幾乎是一個全女性的團隊,大家對性別相關的問題比較敏感,會從女性視角思考各類話題,以前還被人調侃是'女權號'。我們形成了一貫的選題思路,也會把這個思路用在做播客節目上。"
在JustPod聯合創始人楊一看來,很多文化類播客的節目調性和對女性話題的重視,和主播的海外背景有關。
從播客的簡介中能看出,「聲東擊西」是一群駐美記者主持的播客,「小聲喧譁」是幾個在美"知識女性"討論歐美流行文化的播客,「不合時宜」是由三個生活在不同時區的(前)媒體人共同創作的播客......
西方文化給予女權自由表達的空間,這些主播們更早將女性主義納入自身的價值觀,由此將獨立和反叛意識帶入中文播客。2017年,因美國金牌製作人韋恩斯坦性侵案引發的Metoo運動,就帶動了2018年女性主題中文播客的小範圍興起。
主播們的女性視角,通常融匯到方方面面的公共討論中,並非只有遇到直接與女性相關的主題時,才會意識到性別問題。「不合時宜」的主播們討論發現,節目選題很多源於他們的現實經驗,"與其說我們刻意關注女性話題,不如說性別意識是我們節目的底層意識。"
在《被定義的浪姐和易臉冷漠的對話》的上一期,「不合時宜」推送了節目《一箇中國男性要成為女權主義者到底有多難》。
這一期主題的想法是駐歐記者王磬提出的。前段時間她看到新聞報道,在居家隔離生活開始一個半月後,國際學術期刊的編輯們注意到一個現象,女性研究者似乎因為承擔了更多的家庭責任,投遞的論文數變少了。
這條微博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鳴。很多男性可能因為他本人有所謂的惰性和路徑依賴,即使是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男性,他很容易說出"我一定會支援你想做的事",但不一定會夜裡給孩子餵奶換尿布。
林垚是知名青年學者、耶魯大學法學博士候選人,也是朋友圈的晒娃狂魔奶爸。一年多以前王磬在紐約第一次見到林垚真人,那時他正好帶著他的女兒。她在邀請節目嘉賓時,一下子就想到了他。
"我們更希望男性是女性爭取自身權益的盟友,而不是一個時刻需要警惕和反對的敵人。這也是為什麼我們節目中會有兩個女主播加一個男主播(孟常)這樣的組合。"若含說。
"海外背景"的作用在覃裡雯身上體現的更加明顯。兩年前決定成立「海馬星球」,與她一直以來的性別意識和德國經歷有關。 受母親的影響,覃裡雯從小就有男女平等的意識主張,也受到大量為女權背書的經典文章啟發。作為最早的一批微博使用者,她有幸結交了一群70、80後女權先鋒博主,與她們在社交媒體進行對話。
覃裡雯在8年前搬到德國,她切身感受在德國的話語體系中,女效能夠從教育、司法、文化、傳媒等方面得到更多的支援。"在德國,如果你說你是'antifeminist'(反女權主義),基本上是要被別人鄙視的,它是一個社會文化共識。"
環境讓女性擺脫恐懼,這讓覃裡雯有了對"女權話題"更堅定和清晰的表達意願。
從「海馬星球」開始更新以來,覃裡雯一直都收到了國內聽眾非常熱烈的迴應。但她仍有"西西弗斯推石頭"的無力感,女性面對的家庭暴力、性侵犯、性別歧視、生產與育兒等社會問題一直重複被討論,但巨石被推上山頂,又因為太重而滾落下山。
"到現在還是不斷有小姑娘或是中年女性在我的(播客)留言說,好像找到了一束光、找到了燈塔。我覺得像這樣的節目太少了,中國十幾億人口的國家,應該有上千上萬個這樣的節目,才能有更多女性看到希望。"覃裡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