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是撰稿人@Nico
用電影捅破生活最後一層窗戶紙
有人說,婁燁身上一共有兩個標籤:
一個是“禁片之王”,一個是“情慾大師”。
據豆瓣資料顯示,從《危情少女》(1994)到《蘭心大劇院》,婁燁一共執導了11部電影、2部短片。
然而,截至目前,其中只有4部電影正式在國內公映。
它們分別是《紫蝴蝶》《浮城謎事》《推拿》和《風中有朵雨做的雲》。
一路走來,婁燁的導演之路,不可謂不艱難。
婁燁執著於拍敏感題材,關注底層和社會邊緣人群。
他的電影,往往充斥著蓬勃的情慾和大膽的性愛鏡頭。
所以,婁燁又因此多了一個“情慾大師”的名號。
2000年,對婁燁來說,是至關重要的一年。
這一年,他導演的《蘇州河》在中國香港公映,獲得了巴黎國際電影節的最佳影片獎,併入選了美國週刊的“年度十佳電影”。
以此為契機,婁燁開始為國際影壇所矚目。
現在,時隔20年之後,這部電影又將於中國臺灣修復重映。
作為婁燁導演的第三部電影,以地標為名的《蘇州河》,如同一個明確的分界點,被賦予了異乎尋常的時代意義:
它以愛情為紐帶,串聯起了過去與未來、理想主義與商品經濟、時代枷鎖與自我流放。
《蘇州河》的故事主線,主要圍繞一個浪漫的愛情故事展開。
男主馬達,是一個騎摩托車送貨的混混。
他受僱主所託,開始接送少女牡丹。
牡丹成長在一個離異的單親家庭,父親是一個販賣伏特加的酒商。
父母離異後,她父親最大的愛好,就是烈酒和女人。
每次帶女人回家,他都會打電話聯絡馬達,讓馬達幫他把牡丹送到姑姑家。
馬達和牡丹,兩個本無交集的人,就在這來來去去中,開始日久生情。
然而,馬達最初接近牡丹的目的,卻是為了對她進行綁架勒索。
於是,綁架案發生後,一切都陷入了難以挽回的境地。
牡丹的世界,徹底坍塌了。
她心灰意冷地跳下了蘇州河,並在跳河前留下了這樣一句話:“我要是跳下去了,我會變成一條美人魚來找你的。”
自此之後,關於“美人魚”的傳說,開始在蘇州河一帶蔓延。
很多船工都聲稱自己見過美人魚。
而馬達,則相信牡丹一定還生活在這個城市的某個角落。
為此,他開始發了瘋地到處尋找牡丹。
而後,對牡丹耿耿於懷的他,遇見了與牡丹長得一摸一樣的美美。
美美在夜店“世紀開心館”出演美人魚。
她在豪華的玻璃水缸裡游泳,以此招徠客人。
嚮往成為美人魚的牡丹,和扮演美人魚的美美,就此在片中達成了互文。
美美有一個攝影師男友,這個攝影師以“我”的第一人稱在電影裡出現。
我們不知道他的長相和名字,只知道他是一個給錢什麼都拍的商攝。
他以一個旁觀者的姿態,見證了馬達與牡丹的愛情始末。
馬達和牡丹,攝影師和美美,這兩組人物關係,在片中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前者帶有一種羅曼蒂克的理想主義情懷,後者則是商業浪潮下的時代產物。
正因如此,所以婁燁經由他們,引申出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愛情態度。
馬達的愛情,是一種依附於理想的執拗態度;攝影師的愛情,是一種向現實妥協的中庸態度。
牡丹走了,馬達踏上了不惜一切的尋找之路。
對於他們的愛情,美美充滿了羨慕,所以她才會對攝影師男友發出這樣的詢問:“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會像馬達一樣找我嗎?”
攝影師漫不經心地回答:“會啊”。
結果,待到那一天真的來臨,他卻坐以待斃,什麼也沒做:“可我寧願一個人閉上眼睛,等待下一次的愛情”。
正因如此,所以馬達和牡丹的愛情,打從一開始就充滿了童話意味,稀缺而又荒誕。
除了敘述愛情之外,婁燁還藏匿了更大的野心——
藉由這部電影,來撬動整個時代。
婁燁認為,如果世界是一棵樹,那麼愛情就是樹上的一片葉子,葉子上有整棵樹的資訊,“所以我只要說清楚愛情,就說清楚了這個世界”。
電影裡那個作為“我”出現的攝影師,其實就是婁燁本人。
他將自己投射其中,以此來描繪出更加濃烈的自我表達。
他說,“我的攝影機不撒謊”。
雖然《蘇州河》講了一個童話般的愛情故事,但它在技法方面,卻是真實且粗糲的:第一人稱視角、私人化的旁白、搖擺不定的手持攝影、大廣角鏡頭、膠片的顆粒感……
這些影像元素彙集在一起,愈發襯托出了愛情的虛無縹緲。
除此之外,《蘇州河》還呈現出了人們在都市生活、在大時代下的漂泊狀態。
年輕人初看這部電影,一般很難感同身受。
但在具有一定閱歷之後,再回過頭去看,才能看懂那種彌散開的陰鬱情緒——
時代中個體的失落、壓抑與踟躕。
電影裡,馬達第一次騎上摩托時,他對自己的未來充滿了嚮往。
他將朋友們甩在身後,逆著光騎出去很遠。
本打算騎著摩托幹出一番事業的他,結果卻成了一個送貨的。
這種諷刺做派,像極了大多數被時代所拋棄的理想主義者的人生。
這些人當中,就包括了在片中飾演馬達的賈巨集聲。
電影裡的他,一直都處於一種虛無的狀態中,不知道未來在何處,也不知道自己生活在何時。
電影外的他,同樣也是如此。
2010年7月5日下午,賈巨集聲在北京跳樓自殺,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對於他的離去,影迷們都抱有很多遺憾。
早在上世紀八十年代,賈巨集聲就已經是赫赫有名的當紅小生了。
他是李少紅《銀蛇謀殺案》裡的電影放映員,也是婁燁《週末情人》裡的阿西,還是張揚《昨天》裡的自己……
他沉鬱、偏執的個人特質,剛好應和了文藝青年在世紀之交顯露出的的焦躁、困惑與迷茫。
從而於銀幕內外,撞擊出了高度的統一性。
今年,既是《蘇州河》公映20週年,又是賈巨集聲離世10週年。
站在這個特殊的節點上回望這部電影,無疑又為它賦予了一層別樣的意味。
婁燁在追念賈巨集聲的悼文裡,曾寫過這樣一句話:我很榮幸也很自豪跟這樣一個人共同分享過生命時光。
將這句話變換一下句式,拿來形容《蘇州河》,同樣也毫不違和——
我很榮幸也很自豪用這樣一部電影填補過生命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