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人心中,李安向來是華語影壇的標杆人物。獨到的跨文化視角,強烈的人文關懷,主流的敘事風格,令其既區別於全球化時代的商業片導演,也完全不同於偏安一隅的文藝片導演。
縱觀全球影壇,能夠像李安這樣成功駕馭如此眾多題材型別的導演也並不多見。表面上看,他從不拘泥於某種固定的表現手法,除了早期的父親三部曲,他的電影在題材上幾乎從不重複。但這並非李安唯一的優勢。
在他身上,始終有源自東方的人文訴求。無論是倫理片、歷史片、科幻片,抑或愛情片,觀眾總能在其中看到高明的敘事方式、細膩的情感表達、深刻的主題挖掘、精緻的角色刻畫,以及豐潤的人文內涵。
他永遠都在商業與藝術間尋找微妙的平衡。但在《雙子殺手》中,李安幾乎主動放棄了他最擅長的方面。
不要聽信某些影評大號高深莫測的教導,不是你膚淺得看不懂影片背後的本我、自我和超我,這就是一部無甚新意、看完即忘的商業電影而已。這類影片在好萊塢有無數導演能夠勝任,換句話說,也意味著它無法滿足觀眾的觀影期待,因為人們對李安總是另眼相看的。
從極致的情感到極致的技術早已登堂入室的李安,為什麼會拍攝這樣一部電影呢?是因為他的創作力衰退了,還是說,我們其實已經不太了解現在的李安了?
要想弄清上述疑問,就不應忽略李安這些年來的變化。在北京舉行的試片會上,李安直言不諱地表示,電影的核心不是故事,而是技術。其實,早在拍攝《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時,他就對媒體表達過期望不斷嘗試新技術的強烈願望。
在《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裡,李安迷上了高幀拍攝,為了表現高幀技術帶來的身臨其境感,他特意在該片中用鏡頭環視體育場看臺,以展示動態瞬間的細膩流暢。
但高幀技術在影片中更多是一種點綴,只在體育場的戲份裡才得到了較為充分的表現。除了用以展示慶典場景以外,高幀技術並未與全片的其他情節產生必然聯絡。通過該片,李安初次嚐到了高幀技術的甜頭,但還沒有過足癮。
為了更徹底地釋放出高幀畫面的魅力,使其與情節內容更好地融合,選擇拍攝一部科幻動作片看起來就順理成章了。
也就是說,《雙子殺手》是李安的創作觀發生轉折後,邏輯上的必然產物。在這部影片中,觀眾再也感受不到執導《色·戒》時一度情緒崩潰到難以繼續,甚至專門尋求其老師英格瑪·伯格曼的幫助和開導的那個李安,那個將故事講述到極致、將人物內心世界挖掘到極致的李安。
現在的李安,追求的是另一種極致:技術的極致。但這也遠不像某影評大號說的那樣,是在未知的領域冒險,是在觸控邊界,甚至是在探索電影的極限。如此肉麻的形容,任何一位電影從業者恐怕都難以承受。
高幀數的魅力其實離我們的日常生活並不遙遠。當下許多主流全畫幅微單相機已能夠錄製1080P+120幀的升格(慢速)視訊。儘管不能與《雙子殺手》裡的畫面效果相提並論,但絕大多數觀眾在影院裡觀看的也只是60幀的版本,而這些微單相機同樣可以錄製1080P+60幀的正常視訊。
因此,李安的初衷絕不是要挑戰電影的極限,而是要將120幀的魅力盡量發揮到極致。片中的幾場打鬥戲,幾乎都是為了突出高幀數的特點而精心設計的。從演員的動作幅度,到鏡頭角度和機位選擇,皆為展現高速狀態下的臨場感和逼真效果。
技術是電影的本質嗎?在本片中,你能明顯感受到,李安將其創作思路牢牢錨定在了電影工業最頂尖的技術範圍內,他對形式的興趣已經超過了對內容的興趣。所以他才會說電影的核心是技術,而不是故事。畢竟,故事講得最好的是小說,電影的本質是工業化的藝術,只有建立在技術的基礎上,電影才有存在的價值與發展的空間。
與《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相比,《雙子殺手》的劇情,讓高幀的魅力有了更多的施展空間。貫穿全片的追車、槍戰和肉搏,與高幀鏡頭配合得無懈可擊,某些瞬間的確能給觀眾帶來心驚肉跳的視覺體驗。
除此之外,《雙子殺手》便沒有太多可供咀嚼與回味的地方了。殺手、克隆人、基因科學、複製人大軍,這些都不是什麼新鮮題材,與其有關的各種反思與批判,可謂汗牛充棟。
實在想要借題發揮,當然也可以像某影評大號那樣,把該片寫得天花亂墜、不明覺厲。但問題是,全片的情節內容過於直白,並沒有給人以深入反思下去的衝動。面對這種情況,過度詮釋要麼是一種職業病,要麼就是另有所圖。
你也許會對惟妙惟肖的青年版威爾·史密斯感到驚訝,但這同樣屬於技術的範疇。至於反派人物用人道主義的說辭來包裝其激進的、扭曲的科學觀和價值觀,更是各類影視劇中經常出現的橋段。
基本上,這就是《雙子殺手》能帶給你的一切,沒有驚喜,但也不至於大失水準。以李安的功力,斷不會拍攝一部真正意義上的爛片。如果僅僅按照好萊塢商業片的標準來衡量,《雙子殺手》的節奏、敘事和表演都在平均水平之上,況且有高幀技術的加持,整體效果得到了保證。
如果說人不會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那麼,李安似乎不會兩次拍攝同樣題材的電影。他總是在不斷突破自我,同時將自我的一部分延續下來。現在,他卻試圖要否定過去的那個自己。
我更願意相信,技術還遠沒有帶他去往最終的目的地。那個真正未知的領域,或許還沒有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