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是小萬家族的@Noodles
天下的影蟲,都從蝕蛀全世界的電影開始
今年的北影節沒有缺席,只是遲到。
在取消大型活動、壓縮展映片單的特殊時期電影節,昨晚在影迷分享本屆觀影票根的刷屏中悄然落幕了。
展映片目雖少,但小而精,依舊讓影迷眼花繚亂,今天小萬選擇一部可以稱之為南韓當代電影母本之一的《下女》(1960)聊聊。
之所以稱為母本,是因為你可以在許多我們熟悉的當代南韓大導演和他們的作品裡找到《下女》的影子。
比如奉俊昊拿下戛納金棕櫚和奧斯卡最佳影片的《寄生蟲》(2019);
樸贊鬱入圍戛納主競賽單元的話題作《小姐》(2016);
全度妍和李政宰也曾主演過一部翻拍版《下女》(2010)。
《下女》的影響力不只是在南韓本土,一直致力於經典修復的馬丁·斯科塞斯在2007年發現了這部影史遺珠,他的基金會立馬跟進,對原始底片進行了數碼修復。
多虧了那次搶救性的及時修復,讓我們得以在半個世紀後還能清晰流暢地欣賞《下女》。
如果你曾驚歎於《寄生蟲》和《小姐》所帶來的觀影衝擊,關於奇異影像、畸形關係,那麼看完1960年版的這部老電影后,你會發現原來它們有著共同的源頭。
接下來就一起挖掘下半個世紀前的《下女》在尺度和主題上的大膽之處,它是如何影響到了後來的這幾部南韓電影以及奉俊昊、樸贊鬱等名導演為何痴迷於它。
除了會有與《寄生蟲》《小姐》及翻拍版《下女》的對照之外,小萬還會再舉例兩部借鑑/致敬1960版《下女》的19禁南韓電影,稍後揭曉。
首先我們簡單過一下原版《下女》的故事。
男主人公是一名教鋼琴的老師,家有妻子和一兒一女。一工廠女工暗戀他,便通過學鋼琴靠近他。
男主人公剛剛搬進新家,一棟標誌著中產身份的二層小樓,女工幫男主人公介紹了名年輕的女傭人(即下女)。
一個雨夜,獨處的男主人公與下女發生關係,於是這棟房子裡的人關係日趨微妙,終於等來矛盾爆發的一天。
《下女》中有1960年代南韓電影裡的第一個裸背鏡頭,雖然僅僅是一瞬,可對當時保守的南韓觀眾來說是一次不小的眼球衝擊甚至是性啟蒙。
女主角身穿被雨淋透了的白裙,背對著男主角,窗外是雷電和雨水,盡是眼神和身體的躲閃與迎接,點到即止,將曖昧和誘惑的氣氛烘托得恰到好處。
等到了2010年新版《下女》,審查尺度早已不是問題,向來敢演敢脫的全度妍貢獻了那個經典的浴缸回眸鏡頭和一段段裸露戲。
不過對比而言,翻拍版《下女》在綜合品質上還是敗給了舊版,究其原因,新版只抓住了表面的獵奇和畸戀,沒有在人物關係維度上深挖。
原版中設計了三女一男的複雜人物關係,三個女性分別是暗戀男主人的女工、誓要爬向上層的女傭、處處忍辱退讓的妻子;
原本事業家庭兩全的男主人夾在其中,既釋放慾望,也被慾望所囚禁,陷入三個女人的漩渦中。
飾演下女的李恩心,兼有鄰家少女和社會飛女的特點,她開放、主動、有攻擊性,與清純外表形成不小反差。
男主人則是標準的焦慮中年男,辛苦工作終換來體面的生活,一方面想維持原有階層,一方面又極易受誘惑,總是處在進退兩難中。
而翻拍版《下女》中,全度妍更加柔軟一些,她更像一隻被狩獵的溫和動物;
李政宰飾演的男主人則是一開始便坐擁豪宅的富人,他猶如皇帝一樣掌控大房子裡的一切(不論人還是物),對下女是主動進攻和佔有。
這種新的設定當然會令視覺更奢華、令兩性場面更刺激眼球,可是也讓人物關係顯得扁平、冰冷。
林常樹導演在新版《下女》拍攝完成後,緊接著又推出一部尺度更大的《金錢之味》(2012),換用底層男助理的視角再次檢視上流社會家庭內部的扭曲變態。
《金錢之味》可以說是男版《下女》,加重了懸疑和犯罪氣息,可惜依舊是用力過猛、浮華空洞。
真正繼承原版《下女》精髓的恰恰不是打著翻拍旗號的2010版《下女》,而是前面提到的《小姐》和《寄生蟲》。
樸贊鬱說過《下女》位列他最喜歡的南韓電影前十,並自稱從大學時代起便是金綺泳(1919~1998)導演的最狂熱追隨者。
《小姐》的主體文字改編自英國小說《指匠情挑》,可痴迷《下女》的樸贊鬱導演還是忍不住加入了私貨,將兩者做了結合。
《小姐》的港臺譯名分別為《下女誘罪》、《下女的誘惑》,可見“血緣”之深。
導演從一千多人中挑選出的新人金泰梨塑造的“女傭”其實就像極了《下女》女主角,演員均是清新不失野氣。
原版電影后段,下女躍身成房子主人,原本的男主人成妾、女主人成僕的反轉設定在《小姐》中被強化為三重視角的層層反轉,禁忌的感官描寫更加放肆。
在《小姐》之前,樸贊鬱其實已經拍了以《下女》為藍本的《蝙蝠》(也被稱為韓版《色·戒》),在西方吸血鬼故事的基礎上加入了女僕和家庭元素。
片中女主角金玉彬飾演一個童養媳,不僅長年遭受打罵侮辱,還要像奴隸一樣侍候主人家的傻兒子。
宋康昊飾演的神父的到來讓她的生活發生了改變,兩個孤獨的人相互吸引,最終他們決定殺掉這一家人取而代之。
《蝙蝠》對女性角色的塑造依舊沿循《下女》,似天使似魔鬼,《下女》中的一段臺詞“我第一次見到你這樣可怕的女人”完全適用於她。
樸贊鬱還在《蝙蝠》中直接搬用了《下女》裡的幾個視覺細節做致敬,比如女人光腳踩在男人的鞋上;
比如結尾女主角跪在地上,被逼瘋的男主角掐著脖子。
到了《寄生蟲》,向來喜歡討論社會議題的奉俊昊則從《下女》中提取並放大了階層話題,並從中借用了一個重要的視覺意象——樓梯。
樓梯是原版《下女》中出現最為頻繁的意象,樓梯象徵由下層到上層的途徑,也象徵底層與上流的間隔。
起初男主人一家住樓上,下女住樓下,而隨著三人關係的衝突,下女轉身成為新的主人,甚至公開要求男主人公“侍寢”(這在當時是非常大膽的設計)。
片尾,渴望躍身上流家庭的下女最終橫屍樓梯之上,留下一個富有衝擊力的構圖。
奉俊昊說他在1990年代末看到了這部電影,併為金綺泳導演處理慾望、階級和空間的技巧所折服。
《寄生蟲》與《下女》講述的都是底層人如何渴望躋身上流之家的故事,奉俊昊把原作中的樓梯做了更豐富的視覺化,片中對臺階、樓梯的展現同樣非常頻繁。
特別是窮人一家雨夜落荒而逃的那段戲,從坡道、臺階、地下隧道一路向下,猶如過街老鼠。
《下女》中的動物意象是老鼠,開篇不久,藏在廚房裡的老鼠吃下了摻入老鼠藥的米飯,其實已暗示得很明顯——下女就是寄生於這個上層之家的老鼠,結局已明。
奉俊昊也在《寄生蟲》裡設計了幾種動物意象如灶馬蟋、蒼蠅,以及象徵意義的“過街老鼠”,都是對寄生關係的延展。
五部與1960版《下女》有血緣關係的南韓大尺度電影就暫時介紹到這裡,部分細節很難用文字形容,有興趣的話還是親自對照觀看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