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心裡，宋丹丹是很特別的存在。她還年輕，就塗黑了門牙，與趙本山一起，在春晚舞臺上，演一對農村老年夫妻。前幾天，她六十大壽生日宴登上了熱搜，讓我突然感嘆，怎麼就六十歲了。

她看似傳統，戀愛經歷卻戲劇化到無以復加的地步，彷彿是在現實生活裡過完了熒幕角色的一生。

前幾天，她六十大壽生日宴登上了熱搜，讓我突然感嘆，怎麼就六十歲了。

仔細查探才發現，原來是中中國人慶祝六十大壽時，習慣錯開一年，在59歲的時候過。

藉著生日喜慶，宋丹丹宣佈了退休的訊息。當然退休不是歇下來，不做事了。北京人藝也給出了回覆：“該演出還會演出，不過目前還沒有明確的安排。”

生日現場的照片裡，宋丹丹是中心位。摟著兩個小男孩，中間睡著一個張一山，看起來沒有半分老氣，反倒十分年輕，年輕得就像是刻在了時光裡，讓人難以忘懷。

1

宋丹丹出生在書香世家，可打小她就不愛讀書，學習不怎麼好，高考考了兩次都落榜。

發小張旗拿了《北京日報》，指著上面一條北京人藝的招生訊息給她看。

一看招生簡章上，明確收二十個學生，當時就激動壞了，以為是那二十個全是女生，估計這就是唯一的出路了。

拿火鉗把前面頭髮燙了一柳，差點燙到了額頭。自己沒有高跟鞋穿，就從床底下抽了一雙姐姐的半高跟。考試費兩塊五，她出了五角，發小給湊了兩塊，就這麼去了。

來了北京人藝首都劇場，人山人海還不算，還全都是俊男靚女。宋丹丹一瞧自己，土得簡直沒邊了，猶豫了老半天，挪到了最後一個才進考場。

剛一站門口，田衝老師說她，“這位同學，請把高跟鞋脫掉。”沒了高跟鞋，全程要光著腳考試，宋丹丹的自信又被打擊了大半。

沒想到，幾天後宋丹丹收到了複試的訊息。

複試時，很多老師都來了。

李婉芬老師指著宋丹丹說，“這孩子將來比我還胖。”

老師的意思，宋丹丹聽明白了。就是說她太胖，以後只能演胖姑娘。

宋丹丹心一急，以為人藝不收她了，急忙說，“老師，你們不是有半年試讀嘛，我一定瘦下來，我一定不會變成一個胖子。”

爹媽本來還擔心宋丹丹的升學問題，得知女兒已經過了複試就等三試的一錘定音了。

趕緊給她找來過去中戲表演戲畢業的周稷阿姨，今天輔導朗誦，明天輔導小品，考試的前一天還不忘囑咐，“你走進考場的時候，自自然然的，樸樸實實的，大大方方的就行。”

有了輔導，宋丹丹就自信多了。

三試，排練母親病危，給父親打電話這場戲，她當場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哭得涕淚橫流。

“爸，我媽病了，住院了你快來，你快來吧。破傷風。來的時候給我帶……帶兩瓶優酪乳。”

老師們都笑了，宋丹丹心情也出奇好。

她預感，她一定考上了。

回去之後，宋丹丹才開始認真對待減肥。

上課上了半年，減肥減了半年，到最後，院裡的朋友好幾年沒見到她，見了都嚇一跳，說她怎麼瘦得只剩下鼻子了。

她高興壞了。

她總盼著，要是哪天去劇院洗澡的時候偶遇李婉芬老師就好了，讓她看看自己努力減下30斤的成果。

宋丹丹，從小就是個有韌性的人。

2

訓練班裡練了兩年，宋丹丹正式成了人藝演員。她有個遠大的夢想，拿奧斯卡。

要拿奧斯卡就得演戲，可她剛招進來，大多是在後臺看別人演或者上臺客串路人甲乙丙。

奧斯卡之夢和現實的差距，實在不小。可就是因為三年的煎熬和等待，話劇《紅白喜事》找她演小貞時，她才釋放了渾身的才藝，才演活了小貞。

演好了，獎就來了。文化部觀摩演出一等獎、北京市政府表彰優秀演員獎紛至沓來，還有1100元獎金。

有了一次臺上的表現，就相當於一次演技推銷。

同事樑月軍找到了宋丹丹，說有朋友正在給一部有關工讀學校的電視劇挑演員，有沒有興趣試試？

去了，一次性通過。宋丹丹高興極了，回到劇院裡就大聲宣佈自己下個星期要演電視劇了。

那時候，電視劇剛起步，只要新劇上映，觀眾保準盯著看，演了電視劇就相當於告訴別人，宋丹丹一夜爆紅的機會來了。

然而，左等右等，“下個星期”的時限都過了。等宋丹丹回過神來再去問，整個劇組都搬家了。

宋丹丹立刻找了樑月軍，兩人七拐八拐終於找到了劇組。

只要劇組還在，宋丹丹就有希望。

於是，她坐定了，拿出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本事，哭訴與宋曉麗這個角色失之交臂的悲痛。

這邊房間裡哭訴不斷，那邊導演正在犯胃病。本來後悔了，想換人的，此時也懶得換了，就宋丹丹來演吧。

後來，宋丹丹才知道，他們是嫌她不夠漂亮，沒法突出女混混兒宋曉麗的特質。

宋丹丹認定了演戲這條出路，生性又十分要強，別人覺得不夠好，她非要演出一個好來。憑藉女混混宋曉麗一角，宋丹丹拿到了當年的飛天獎，在她心裡，她比誰都藝術，比誰都更靠近奧斯卡。

人生哪有輕易的心想事成。

1989年，春晚節目時長不夠，宋丹丹被叫來頂上。她那時已經結婚了，排練的十多天裡，總是早出晚歸，公公問她，最近在忙什麼？

她把《懶漢相親》的來龍去脈一說，公公總結了一句：“拿肉麻當有趣？”

宋丹丹一下子回過神來，是呀，為什麼不喜歡，因為她根本就不喜歡演小品。

她的人生目標是奧斯卡，是手裡端著茶水、兜裡揣著牙籤走進排練廳的藝術家。演魏淑芬這樣的角色，太矯情了。

第二天，宋丹丹就去請辭了，導演聽了，用心教育起宋丹丹來，面對導演的苦口婆心，宋丹丹也不好說什麼，只好扭扭捏捏上了舞臺。

“俺叫魏淑芬，女，29歲，至今未婚。”

1990年，宋丹丹懷孕了，黃巨集找到了她，讓她一起合作《超生游擊隊》。

宋丹丹在電話裡說，“我演不了，我大著肚子呢。”

自從兩年前第一次見到宋丹丹的小品，黃巨集就記住了她。

“要的就是這個。你還省得往裡墊枕頭了。”

與黃巨集認識，似乎是命中註定的。

三個月後，宋丹丹生下巴圖，巴圖滿月剛過了4天，宋丹丹和黃巨集搭檔就開始了全國各地的走穴商演，多少苦頭，多少趣事都在旅程裡了。

走穴演出有錢，有名，對於一個母親來說，比當“藝術家”或許更容易。

然而，漸漸地，宋丹丹這幾個字在觀眾心頭的印象也變了。她似乎從來沒藝術過，她從一開始就是個小品演員，一個走穴商演的土味明星。

也正因為如此，許多2000年以後的觀眾聽到她的戀愛史，婚姻史，都會覺得，居然是她？

驚世傳奇似乎與她接地氣的“大媽”面貌不太搭，全身心投入了戀愛彷彿與生活化的鬼精面孔不太像。

宋丹丹一生都在向藝術靠近，最終卻被生活拉了下來。

3

1994年，《我愛我家》首播，宋丹丹接到了最接地氣的喜劇角色和平。

和平小時候學習不好，長大後讀了中專，是京都曲藝說唱團做京韻大鼓演員，單位效益不好，長期賦閒在家。

全劇120集，總有織不完的毛衣。

《我愛我家》的火爆，最直接的影響就是家裡有錢了。

過去家裡的經濟是宋丹丹支撐的，作為導演兼丈夫的英達，雖然是京圈子弟，但一路上學、留學，一身藝術家的氣質，接觸社會的面，總沒有宋丹丹深刻。

宋丹丹精神上的強韌，物質上的強韌，以及在家裡上到修煤氣下到照顧生病的公公，這種無所不能的存在感，讓英達覺得自己一無是處。

有一次，因為安窗簾，要把鐵絲穿進縫好的布里，英達老弄不好，宋丹丹不到一分鐘就穿進去了。英達就像受了刺激一樣

“為什麼你老想讓我感覺自己是個白痴。”這種情況已經很多次了。

首次當導演，便鑄就了一部經久不衰的家庭喜劇。英達的心也就變了，他愛上了《我愛我家》的編劇樑歡。

宋丹丹是個眼裡不揉沙子的人，得知英達出軌，她便立刻打電話詢問，英達否認，她卻執意離婚了。

因為，她也有外遇了。她告訴英達，她遇上了一個人，並迅速墜入了情網。

辦離婚那天，特別冷，地上結了厚厚的冰。在車上，英達說想給宋丹丹唱首歌。

愛到盡頭，覆水難收

愛悠悠，恨悠悠

為何要到無法挽留

才又想起你的溫柔

多想說聲真的愛你

多想說聲對不起你

你哭著說情緣已盡

難再續，難再續

下車後，英達怕她滑倒，緊緊抱住了她。這讓宋丹丹有種錯覺，彷彿不是離婚，而是去約會的。

愛情在宋丹丹身上刻下了很深的痕跡，英達之前，她已經離過一次婚了，對方不會寫作文，宋丹丹就幫著寫，最後拿了96分的高分並發表在了《北京晚報》上。

然而，對方最後對她說的話是：將來你成名，任何情況下都不要提我的名字。

再之前是她從小戀到大的初戀男友袁鋼，戀了五年，突然有一天，人家出國了。

再次遭遇離別，宋丹丹再也承受不住了，過去離婚，只是戀人的離去，而與英達分開後，彷彿是整個熟悉的世界都離她而去了，於是，與英達離婚的同年，她就閃婚了只認識28天的趙玉吉。

4

宋丹丹一生都在現實和夢想的拉扯中掙扎，年輕時如此，老了依然如此。

《馬文的戰爭》火了，她想再接好戲，突然就沒戲演了，她只好重回舞臺，去演劇版和電影之外的話劇《白鹿原》。

多年的磨礪，她的奧斯卡之夢已經消融在另一種夢想的實現中，她後悔嗎？

2005年，她依然記得自己的夢，並很認真地在家裡給了自己辦了一場“奧斯卡頒獎典禮”。

當時是她第三次婚姻八週年結婚紀念日。

剛結婚那年，先生鼓勵她，“往年都是我在電視裡看你上春晚，你是明星大腕兒，現在你是我老婆了，你也讓我嚐嚐這滋味兒。等年三十，我們全家圍著電視看我媳婦兒給全中國人民演節目，等你回來吃餃子。”

宋丹丹心裡一暖，主動打電話給黃巨集，說她想上春晚。

1998年，她與黃巨集合作了《回家》。

1999年，她和趙本山合作了《昨天，今天，明天》。

再次出山，黑門牙老太太依然扛打。

說到底，宋丹丹都是一個煙火氣重的性情中人。只要有人在身邊，她就充滿幹勁，再苦再累也能扛下來，過去多麼苦悶委屈的經歷，只要家人喜歡就算是翻篇了。

記得1992年，宋丹丹在小品《秧歌情》裡演老太太，一下幫宋丹丹打響了另一種人設知名度。

老、瘦、兩顆黑門牙互相組合的喜感，比當年未嫁的魏淑芬更有定力。

作為母親平時工作忙，無暇照顧孩子已讓心靈千瘡百孔，1992年大年三十，演完《秧歌情》，快夜裡12點了，宋丹丹忙完回家，正遇上兒子發高燒，39.9℃。

她抱起兒子就往醫院跑。

到了醫院，宋丹丹心急如焚，“大夫，我兒子快40℃了，麻煩您給看看。”

大夫抬頭一看，是宋丹丹，立刻喜上眉梢。“宋丹丹，你演的老太太真好！”

宋丹丹有些懵，重複了一遍：大夫，我兒子快40℃了。

大夫好像不為所動，樂呵呵繼續說：你的豁牙是怎麼弄的？真像。你先告訴我，然後我才給你看，不告訴我不給看。

宋丹丹怒火中燒，眼淚卻奪眶而出了。

她太委屈，太難受了。

她想罵那醫生，又指望著她能救救自己孩子。

吸了一口氣，抹乾了眼淚，說我牙上染了黑顏色。

從那以後，宋丹丹連續四年沒上春晚。

她討厭別人看見她就笑，討厭別人說她是笑星。如此下去，她再也別想再做有思想有深度的藝術家了。

六十大壽一過，就到了退休的年齡。

因為遺憾，她拼命努力。

因為遺憾，她不斷妥協。

或許，從現在開始，宋丹丹終於可以追求她的“藝術夢”了，她不必糾結孩子沒養好，不必苦惱只有爛戲可接。

她擁有了最戲劇化的一生，任何人往後瞥一眼都知道，如果有一種人生可以被稱為“藝術家的人生”，宋丹丹必定榜上有名。

是呀，人生路哪有如願的，越是期望，越是會歪在另一條路上。

有時，你會覺得是老天在作弄你。而走過來，再回頭看，並不一定比夢想中的人生要差，它唯一的缺憾，或許就是不能真正如你所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