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一部主打反轉劇情和社會隱喻的低成本恐怖片《逃出絕命鎮》橫空出世。
上映不久,它就以2億美元的票房成績,創造了“以小博大”的奇蹟。
現在,他又聯手金牌製作人艾布拉姆斯,帶來全新力作——
《惡魔之地》
光看海報,識貨的朋友可能已經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息。
或者說,克味兒。
是的,《惡魔之地》改編自美國作家馬特·拉夫的同名原著,如果對小說的特點加以概括,就兩個關鍵詞:
克蘇魯+反種族歧視。
兩者結合,還有個更準確的學名:反洛主義。
啥意思?
反洛主義中的“洛”指的不是別人,正是霍華德·菲利普·洛夫克拉夫特。
愛手藝(粉絲對洛夫克拉夫特的愛稱)既是最知名的恐怖小說大師,也是克蘇魯神話體系的開創者。
詭異迷離的辭藻、令人不寒而慄的癲狂氛圍、在曖昧中到達頂點的恐懼。
這些創作特質,使得他的恐怖小說在世界文學體系中獨樹一幟。
無論是文學、影視、遊戲,克蘇魯神話對流行文化的影響可謂無處不在。
遠的不說,今年最火的起點網文《詭祕之主》中的世界觀,就與克蘇魯神話設定息息相關。
再比如,遊戲《血源詛咒》《暗黑地牢》《魔獸世界》《沉沒之城》。
還有電影《普羅米修斯》《林中小屋》《怪形》等等。
然而,舉世矚目的文學成就抹消不掉他作品中的“汙點”——濃烈的種族主義傾向。
《美杜莎的捲髮》《印斯矛斯之影》等多部作品中,都能找到白人至上主義、反猶主義的影子。
最終的成果,正是前面提到的“反洛主義”。
而《惡魔之地》的獨到之處,則在於它對“反洛主義”的巧妙呈現。
隨手舉個例子。
故事的開場,是一段克味兒滿滿的戰鬥。
飛速掠過的有翼章魚、四處掃射的機械巨獸、綠光閃爍的外星飛碟。
轟鳴聲與機槍掃射聲,迴盪在整個硝煙瀰漫的戰場之上。
男主阿提庫斯正在戰場的角落裡徘徊,似乎是在尋找出口。
突然,一位外星人公主從天而降,溫柔地抱住了他。
還沒等男主反應過來,異變陡生。
長著巨大觸手和鋒利口器的怪物從地面升起,即將吞噬阿提庫斯。
就在此時,怪物被手持棒球棍的男人劈成兩半。
“砰”,濃稠的綠色血漿糊滿了整個螢幕。
下一秒,鏡頭切換。
原來,方才的畫面不過是主角的噩夢罷了。
但細心的觀眾會發現,這段劇情既是點題——克蘇魯故事中,最常見的情節就是詭異夢境對現實的浸染。
也是提醒——現實絕非想象的那麼平靜美好。
隨後,男主和偶遇的黑人女性就吉姆·克勞法閒談了幾句,鏡頭緩慢平移到車頂的“種族隔離”提示牌。
再仔細一看。
一前一後,一黑一白,涇渭分明。
這塊公車上被強行劃分出的隔離區域,正是拜吉姆·克勞法所賜。
政策的制定者不僅在物理上分割了不同膚色的民眾,也成功使“種族歧視”的念頭深植人心。
說回劇情。
為了找回失蹤的父親,身為退役軍人的阿提不得不重返故鄉。
失蹤前,父親只留下一封語焉不詳的信。
信中,父親提到了阿德漢姆,並強調了那兒藏著阿提祖先的祕密。
為了破解謎團,阿提找到了叔叔喬治。
圍繞這封信,兩個文藝青年(老年)展開了一番腦力風暴。
最後,兩人決定分頭行動。
喬治負責找出關於阿德漢姆的線索,阿提就開始四處打聽父親留下的蛛絲馬跡。
時隔多年,阿提作為迴歸的“異鄉人”開始重新適應鎮上的慢節奏生活。
漸漸地,溫馨的家庭聚會、深夜的狂歡派對、小鎮居民的歡樂日常,沖淡了原本的詭祕氣息。
開場時黑白對峙的緊張氛圍,也彷彿被暫時隱藏。
只可惜,現實永遠不如想象那般歲月靜好。
最先戳破美好假象的,是喬治編寫的《黑人安全旅行指南》。
書上詳細記載了那些願意為黑人提供餐飲的旅店,並且明確地指出了雷區。
但凡看過電影《綠皮書》的觀眾,瞬間就會明白這正是一本“綠皮書”。
對於深受種族主義威脅的黑人而言,貿然踏上一段行程,很大概率將付出生命的代價。
唯有綠皮書,才是旅行不可或缺的安全保障。
直到主角們組團完畢。
這段看似尋常實則危機四伏的尋親之旅,才正式拉開帷幕。
他們即將面對的,是根深蒂固的種族歧視:
路邊攤上醒目的隔離區、路人的惡意嘲諷、印有黑人保姆形象的廣告牌、舉槍追殺的種族主義者。
樁樁件件,時刻提醒著觀眾那個時代是多麼荒誕和野蠻。
當然,跟主角們接下來遇到的危險相比,這些只不過是開胃菜而已。
剛剛緩過神來,阿提等人又掉入了新的大坑,他們在不經意間踏入了某座日落鎮。
在日落鎮上,有條極其荒謬的法則——日落之前黑人必須離開,否則格殺勿論。
很不幸,前來找茬的白人警官恰好就是種族主義的擁躉。
黃沙滾滾,落日餘暉照耀著大地。
鏡頭下,雙方上演了一場驚心動魄的“生死時速”。
警長興致勃勃地看著不斷掙扎的“獵物”,時不時還要挑釁一番。
另一頭,瘋狂加速的阿提等人則做好了拼命的準備。
因為他們深知,萬一真的被對方逮到,即便不死也得脫層皮。
如此一來,故事主題便被推至觀眾面前——克系怪物確實可怕,但種族歧視才真的要命。
一切正如臺詞所說,所謂“美國夢”實際是建立在犧牲美國黑人利益的基礎之上。
略顯諷刺的是,熒幕內外居然形成了互相映照。
《惡魔之地》的故事背景設定在上世紀50年代,當時是種族歧視最嚴峻的時期。
可直到現在,美國依然沉浸在種族問題引發的動盪與混沌之中。
撕裂和分歧,成了美國必須面對的頑疾。
在此基礎上,融入克蘇魯要素並非故弄玄虛的噱頭。
而是像一撮助燃劑,除了使故事走向超現實主義之外,也使這抹隱喻色彩變得更加濃厚。
在劇情呈現全貌之前,本劇表現出了對節奏感的絕佳把握以及敘事氛圍的塑造。
從始至終,故事都遵循著“緊張—輕鬆—緊張”的起伏節奏:
阿提從噩夢中驚醒——短暫的日常生活——正式上路,開啟冒險——驚魂未定,隨時又要應對新的危機。
不過更妙的,還是對於絕望感和恐懼感的雙重疊加。
旅途過半,更多隱晦的線索被解鎖:
旅行者被襲事件、當地的恐怖傳說、森林裡的怪響。
種種徵兆,預示著主角將要迎來超自然要素的挑戰。
深夜,被警長逮捕的主角們,正在等待死亡的審判。
一群讓人毛骨悚然的怪物卻突然出現,瞬間撕碎了警長的胳膊。
更棘手的是,被怪物咬傷的警長沒有當場暴斃,而是化身成了新的怪物。
前有戰鬥力爆表的怪物,後有變異警長。
血戰過後的阿提三人,陷入了無處可逃的絕境。
隨著一聲哨響,所有的怪物就如同乖順的獵犬一般,悄悄撤退。
就在主角們以為逃過一劫時,殊不知真正的狩獵才剛剛開始。
成功逃出森林後,主角們順著一條小路終於找到了阿德漢姆小鎮。
僅僅歇了一晚,阿提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甚至,管家還貼心地替萊蒂和喬治準備了禮服和數不盡的書籍。
就像許多志怪小說裡寫的那樣,兩人被莊園裡的奢華生活迷住了。
不僅如此,他們還莫名其妙忘記了昨晚發生的一切,就連原本撞毀的車子也恢復了原樣。
憑藉敏銳的第六感,阿提立刻意識到這一切絕對是個陷阱。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帶領其他人,逃離這座詭異的莊園。
但事情的進展,真的會如同他想象的那麼順利嗎?
答案,是否定的。
古老莊園裡的邪教徒、阿提的血脈之謎、象徵“永生”的神祕咒語、通往“伊甸園”的祕密儀式。
數不清的陰謀與祕密,還有待他們去親自揭曉。
回過頭去看,《惡魔之地》其實比某些打著“正統克蘇魯”旗號的改編作更有內味兒。
尋常生活中星星點點曝露出的怪異與不和諧、步步漸進的詭祕氣場。
再加上誤闖禁區的“調查員”,毫無疑問正是愛手藝最擅長的敘事手法。
一次次的死裡逃生,反覆累積的絕望感,目的是為了使觀眾意識到角色已經逐漸墮入不可知的幽暗中,難以自拔。
而這種時不時拉扯觀眾感官和神經的敘事節奏,人物命運的不斷沉浮,則可謂一次對傳統克味的“重新編曲”。
最後,再說幾句題外話。
時至今日,觀眾的感官閾值已經被不斷拉伸。
吸血鬼、木乃伊、狼人這些經典元素早就落伍,鮮少再現身熒幕。
惡鬼、幽靈、詛咒人偶、小丑,這些代表超自然的恐怖片常客還在努力撐場。
但那些沒能擺脫套路的恐怖片,最多隻能嚇唬嚇唬個別萌新。
於是乎,我們才看到了越來越多打破了原本固定正規化的新鮮血液。
例如,以《湮滅》《燈塔》為代表的新怪談式恐怖片。
還有《仲夏夜驚魂》《遺傳厄運》等主打人性和宗教元素的高階恐怖片。
以及《逃出絕命鎮》《我們》《惡魔之地》,這類融合社會寓言與種族隱喻的“黑色恐怖片”。
社會文化的變遷、話語權的傳遞、技術變革,林林種種的要素都在重新建構和擴充“恐怖片”的定義。
而“克蘇魯”的甦醒,不僅是重拾愛手藝大師的寶貴遺產,或許也意味著我們又開始擔憂人類的未來了。
“不可名狀的恐懼”,把它代入到當下的語境中,也完全說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