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中國電影協會年度表彰大會上,第五代導演田壯壯說了這樣一段話:
“其實我們就是起承轉合的一代,但我們在這個社會裡,見到了人,見到了天,見到了地,知道了什麼叫愛,什麼叫責任,什麼叫給予,我們後來把這些都放到我們的電影裡了,用自己的命來做電影,我想這可能就是我們這代人的一種態度吧。”
在田壯壯發言幾個月之後,同為第五代導演的馮小剛推出了《芳華》,這部講述特殊時代人物愛恨情仇的文藝片,斬獲14.23億的票房,豆瓣評分也達到7.6分。
可在《芳華》出來的24年前,田壯壯執導的一部同樣講述特殊年代小人物生活現實的電影《藍風箏》,卻在誕生之後沒多久就遭禁播,連帶田壯壯本人都被禁拍十年,至今豆瓣仍查無此片。
借用範偉在小品中的一句臺詞:“同樣是講述特殊時期的兩部片,最後的差距咋就這麼大呢?”
這或許還是如田壯壯所言:雖然都是用命來做電影,但人和人之間對“命”的看法可能不太一樣。
很多人,來不及哼一聲就死去了
《藍風箏》是1993年由田壯壯執導,呂麗萍、濮存昕、李雪健、張豐毅等人主演的文藝片。影片以孩子的視角和口吻,講述了小人物在龐大的時代背景下,滄海一粟般的渺小與無力。
1953年3月5日,在北京的一個普通大雜院內,青年男女陳樹娟(呂麗萍飾)和林少龍(濮存昕飾)本來要歡天喜地辦喜事,一切準備就緒,卻傳來了偉大的無產階級革命家斯大林元帥去世的訊息,陳林二人的婚事因此推遲十天。
好在被推遲的婚禮也沒影響婚後的幸福生活,尤其是兒子鐵頭的出生,給生活增添了更多滋味。
但婚後第四年,一場運動轟轟烈烈地開始了,廣播裡傳來的訊息讓林少龍感受到陣陣寒意。
可孩子們依舊天真熱鬧地在玩耍,三歲的鐵頭追著爸爸一直要他給自己糊一個風箏。此後沒多久,在單位大會上,林少龍因為尿急被定了性,幾天之後被送往東北改造。
雖然分隔遙遠,但好歹可以通過信件與不在身邊的家人聯絡感情,就這麼一直挨著終於林少龍快要回來了。
可一封掛號信,將一切期盼斬斷,母親淚流滿面,鐵頭的旁白道出了信上的內容:“爸爸死了,它被一棵剛鋸斷的大樹砸中了頭,都沒來得及哼一聲,就死去了。”
林少龍的命運,就像被時代的大手鋸斷的樹杈,牽引著他走到自己從未想過的人生另一面,最終也被這重重的樹杈砸中,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
很多時候,我們並無力抗衡命運的嘲弄
爸爸去世後,鐵頭和媽媽相依為命,生活艱難,好在有爸爸生前好友李國棟一直無私幫助,最艱難的時期依然傾盡全力幫助樹娟母子。樹娟下鄉去生產勞動三個月,李國棟一直陪伴著鐵頭。
也許是因為生活也許是被打動,樹娟和國棟走到了一起,鐵頭很開心,因為國棟總是帶他去公園玩,還給他買媽媽不給買的老頭樂(一種老頭造型的煙花)。
互相扶持的日子也是溫暖的,可是平凡而踏實的生活沒過多久,李國棟突然暈倒在爐子邊,送到醫院檢查,是長期營養不良加上積勞成疾對肝臟造成了嚴重損傷,那一天剛好是大年三十。
不久之後,李國棟也帶著病離開了鐵頭和母親。爸爸和叔叔相繼離世,母親依然要堅強地面對生活,幾年之後最後一位繼父吳雷生走進了鐵頭的生活。
吳雷生曾經參加過革命,是一位家庭條件比較優渥的老幹部,他不苟言笑不夠體貼,但卻也用自己的方式在對鐵頭母子好。
陳樹娟嫁給吳雷生沒多久1966年到來了,深知自己在這個特殊的年頭這場特殊的運動中將會遇到怎樣的境地,吳雷生提前為鐵頭母子準備好一大筆錢,還提出和陳樹娟離婚以保全她們。
政治運動爆發,心臟病發的吳雷生被紅衛兵抬上擔架,送往批鬥場,此時已經和吳雷生離婚的樹娟趕來想要拉住那群無情的人,卻被一同帶走。
暴怒的的鐵頭,撿起一塊磚頭拍向一位紅衛兵的頭。鐵頭成了紅衛兵新的目標,他們將這個12歲的孩子按在地上群起而攻之。鮮血流出嘴角,鐵頭的眼前出現了那隻被掛在樹上的風箏,而此時曾經期盼的風箏已經千瘡百孔。
很多時候,我們心懷期待,卻根本無力抗衡命運的嘲弄。鐵頭如此,風箏如此,芸芸眾生又何嘗不是如此。
看似魔性的笑話,卻是荒謬背後的現實
風箏--飄飄搖搖被一根線牢牢地控制著,看似自由自在,鏡頭一轉只不過是命運掌握在別人手中的玩物而已。這是《藍風箏》通過片名,在開場處做出的第一次隱喻。
但就是這樣一個無法自控的玩物,也很難避免在歷史的巨浪中被踐踏和撕碎的命運,這便是“藍”字的基調,憂鬱靜默而又無奈。
影片開場,灰濛濛的天空飄著一隻單薄的風箏,看不清顏色,甚至快要混在天空中看不出它的存在了。
孩子唱著童謠“烏鴉烏鴉在樹上,烏鴉真能飛,烏鴉老了不能飛……”,不禁讓人想起《隱祕的角落》裡的《小白船》,孩子的歌聲天真純粹,背後卻有絲絲涼意隱隱透出來。
片中的很多人一開始也正如第一幕中的這個“風箏”,雖然被灰暗的現實磨滅得幾乎只能剩下一個模糊的影子,但至少此時他們還是完整的。
但隨著影片的進行,小人物像風箏一樣被放上天空等待命運的審判,一個個淡淡的藍色風箏,連成為影子的權利都逐一被剝奪,到最後只剩一具殘破的空架子。
樹娟同院的藍夫人,為了配合運動主動用自己手中的資產響應號召,卻還是沒能更改“地主”的成分。
樹娟哥哥的女朋友朱瑛,本來是團裡的重點培養物件,因為拒絕陪領導跳舞,被轉業到工廠,曾經身上的光環一瞬間被掐滅,最終還被判莫須有的罪名成了階下囚。
樹娟家裡的兒子才上小學,卻為了爭取進步要獨自去鄉下勞動改造三個月。樹娟弟弟的一席話十分戳人:要求進步難道不能結合實際?就這麼拋下一家老小,就能進步了?
田壯壯在《藍風箏》中放入了太多別人不敢隱喻的隱喻,講了太多別人想講而不敢講的真實。很多場景看上去很魔性像笑話,而荒謬的背後卻又呈現了一幕幕現實。
《藍風箏》將細節展現得太過露骨,其中的隱喻也太過深刻,而這份深刻像是一把劍,會刺痛人敏感的神經。
所以當年東京影展上獲獎的《藍風箏》,卻讓一眾中國電影人憤然離席,他們不懂田壯壯為什麼要拍這樣的片子。其實他們不懂的,也許用一句流行語來說:“為什麼要傳遞負能量,Sunny一點不好嗎?”
這也許正是為什麼,擁有相似的年代背景,同樣是講述特殊年代人物故事,《芳華》票房大賣而《藍風箏》卻被禁。
“藍”與“芳”更像是一抑一揚,正如導演的性格,馮導深知作品拍出來還是需要市場的,所以該避諱的要避諱,否則值不了回票價。而田壯壯則更像一個認清生活真相,卻硬要將遮羞布扯下來的不知深淺的擰孩子。
《芳華》名字就定下了它大調式的風格,芳是人們都喜歡的氣味,被芳香的氣味包裹的年華,馮導拍出《芳華》更多的是為紀念那段青蔥歲月。而《藍風箏》更像是哀婉低迴的小調式,很多情緒縈繞心間,卻又無從發洩,一忍再忍。
3年前的《芳華》圍繞著主人公的青春、愛情,一點點展開,站在成人視角,呈現了一個曲折動人的故事。而27年前的《藍風箏》則是圍繞著生活,藉由孩子的講述一幀幀放映,我們看到的卻不止是故事,而是平凡而又困苦的人生縮影。
《芳華》中劉峰是英雄式的人物,和林少龍一樣拿的是“好人沒好報”的劇本。但相比劉峰的純好人,林少龍在政治鬥爭中那份隱忍、糾結和無處宣洩,更真實地反映出那個大時代背景下,小人物的“小”。
比起愛情,對於芸芸眾生也許更需要的是吃飯、活著。正如比起雞湯式地接納、包容命運給予的一切,真實的小人物更多的是掙扎與不理解,不能接受卻又不得不接受。
這份對命運不解又不敢叫板的感覺,放到現在仍然能對號入座,因為這才是位於人生底線的現實與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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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 語非年】
【排版 | 秀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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