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觀眾第一次接觸諾蘭作品,是在網際網路古早時期。
2002年,《記憶碎片》通過D9首先在小眾影迷中口耳相傳,是傳說中Cult神作一樣的存在。
碟商「紅龍」出版的那套雙D9相當精良,不僅包含海量彩蛋,還「貼心」收錄一個以正常線性敘事的版本。其架構之複雜,碟商怕大家看不懂,專門製作了一張觀看圖解說明書,史無前例。
「費解」成了中國觀眾對諾蘭的第一印象,此後,從2005年首部在國內公映的《蝙蝠俠:俠影之謎》開始,諾蘭與觀眾之間「捉迷藏式」的破解遊戲正式拉開序幕。
他開始進入更廣泛的觀眾群體的同時,在Web 2.0時代,他每一部作品都取得高分評價,是豆瓣電影Top 250裡的常客。諾蘭開始變成「諾神」。
週五,長達兩個半小時的《信條》首映完畢,凌晨大街上擠滿了一臉茫然的觀眾。但是那個氣氛極好,能冒著第二天上班遲到的風險坐在一塊熬夜看完一部電影的,都是老朋友。
所以說,完全弄懂諾蘭電影不是目的,很多人在意的是那個過程,就像是重新過一次中學時代臥談會,聊什麼不重要,參與感最重要。
在經歷《盜夢空間》《星際穿越》電影再教育之後,《信條》是一次升級。
要弄清《信條》,先從諾蘭以往的方法論裡找金鑰。
時間。
時間是貫穿諾蘭電影的第一要義。
毫無疑問他是相對論的忠實信徒:時間可以伸縮扭曲,可以穿越往前,也可以迴流倒退。
這次《信條》所玩弄的概念,就是「時間逆轉」的原理,在影片裡建立在一個設定之上——「熵減」。
什麼是熵?
簡單來說,就是物體的混亂程度。在正常封閉的系統裡,熵只會保持不變或是增加。就好比把你關在屋裡,在不引入外界作用的情況下,你的臥室只會越來越亂,不會自己主動變整潔。
在影片裡,同時存在著「熵增」的正向時空,以及「熵減」的逆向時空。
在順時的正向時空裡,世界的運轉建立在我們所熟知的因果邏輯的基礎上,有因才有果。因為我們扣動扳機(因),子彈才會從槍口射出,牆上才會留下彈孔(果)。
但在逆向時空裡,因果倒置,飛過來的子彈,方向是相反的。
牆上留下的彈孔變成了因,扣動扳機、子彈退回到了彈夾裡,變成了果——這個運動軌跡,在正向的視角里看起來就像是「倒放」了一樣。
理解這一點,是我們理解整部影片邏輯的核心,也是幫助我們開啟整個魔法箱子的鑰匙。
如果用一句話來簡單描述《信條》,那就是,生活在正向時空中的人類,和來自未來的人類之間的一場戰爭。
只不過,這裡的時間穿越並不是小叮噹的時光機,可以瞬間穿越回過去的某一點。而是通過一個傳送裝置,進入到完全相反的時空裡。
舉個例子,假如正向時空中的你,如果想回到一個月前,你得進入傳送門,然後在逆向時空裡往前倒推一個月,才能回到一個月前。
故事的主角是個沒有姓名的人。他在一次營救行動中失敗了,被抓住後為了不供出真相,選擇吞下毒藥自盡,卻陰差陽錯地活了下來。
原來這是一場測試,通過測試的主角第一次聽說了「信條」的存在,踏上了一條似乎沒有盡頭的道路。
接到新任務的主角第一次見識到了逆向物質,也就是逆時空狀態下的子彈。通過對其的分析,主角來到了印度孟買,認識了製造子彈幕後真正的軍火販Priya,並從她口中得知了真正的大boss——Sator。
為了接近Sator,並發現這背後的祕密,主角分別認識了他的合作伙伴Neil,以及Sator的妻子Kat。
Neil這個人物,其實是個頗具悲劇色彩的角色。
關於他的真實身份,我們暫且按下不表,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他對於主角而言是及其重要的存在,更是一個與其建立了深厚羈絆的人,多次拯救了主角的生命。
片中的女主角Kat是Sator的妻子,因為欺騙Sator而一直被其記恨,乃至夫妻關係決裂。
Kat想要離婚,卻被Sator以兒子作為要挾。懼憚於丈夫的權勢和暴力,Kat一直忍氣吞聲,她以幫助主角為由,想要重獲自由,卻無奈成為了丈夫威脅主角的籌碼。
而Sator,從小在廢棄的城市回收核廢料,卻無意中挖到了一個來自未來的箱子,正是這個箱子改變了他的命運。
原來在未來,科學家發現了可以實現「熵減」的「演算法」。
其中一批科學家害怕世界恐怕會因此陷入無邊的黑暗中,因此將「演算法」分成了九份,分散到世界上九個神祕角落裡。
而另外一批來自未來的壞人,和Sator取得了聯絡,告訴他未來世界資源匱乏,世界就快滅亡了。
他們指示Sator,想要利用他身患絕症、時日不多,渴望拉全世界一起陪葬的心理,去集齊九大稀有物,組成並啟動「演算法」,從而實現逆向爆炸。
而由於在「熵減」的情況下,未來不再是因果導向,也就不再受自由意志的影響,「祖父悖論」也就失效了。所以即便過去的世界沒有了,未來世界也得以儲存下來。
就是這樣,大戰一觸即發,拯救人類的重任就這樣落在了主角和Neil的身上。
其實,從影片的片名就可以看出本片的結構:TENƎ⊥——一個軸對稱圖形,也是一個首尾呼應的莫比烏斯環。
甚至,當我們將其和整個故事相聯絡時,我們可以發現,片名中的五個字母剛好可以一一對應影片中的幾個重要場所:
烏克蘭基輔大劇院—奧斯陸的自由藝術港—塔林追車和傳送迴圈—逆向世界的奧斯陸自由港—俄國廢棄地下城。
網友們開玩笑地稱,如果用一句最合適的短評來形容本片的故事,大概就是「上海自來水來自海上」。
這種結構上的互文其實在過往的作品裡並不少見。其實早在電影誕生的第二年,1896年,法國的盧米埃爾兄弟就在電影史上最早實現了電影的「倒放」技巧。
在這部僅僅長達一分半鐘,名為《拆牆》的短片裡,我們可以看到幾位工人在齊心協力推倒了一堵牆之後,通過對前半段素材的倒放,推倒的牆又重新豎了起來,一片斷壁殘垣又重新「熵減」回到了初始的模樣。
1967年,捷克斯洛伐克誕生了一部非常先鋒的電影,名為《快樂的結局》。
這是一部完全倒著放的電影。觀眾一上來先目睹了一場執行死刑,接著主人公死裡復生,我們進入了他的生活,發現男主殺害了他的妻子,因為男主的妻子有了外遇。再接著,又見證了他和妻子相愛的場景。
的確,如果按照影片的播放順序來看,這的確是個「happy end」。然而諷刺的地方也正是在此,當我們將這個倒放的故事正過來看,會發現這是一個註定悲劇的結局。
最早在諾蘭自己的《記憶碎片》,就出現過類似的形式。
影片利用正序和倒敘兩條線索相互交叉串聯,並最終彙集成為一點,現實和回憶首尾相接,形成一個非線性的封閉迴環。觀看的過程就像是在做一個關於時間的拼圖遊戲。
這種非線性的結構,以及對於時空的拆分重組的情況,幾乎出現在他的每一部電影中。如果我們簡單梳理他過往的一些作品,不難發現,諾蘭簡直是一個操控時間的魔術師。
在《盜夢空間》裡,他將時間攤平,擷取不同的段落,然後再依次遞進並抻開,在夢境中繼續做夢,每一層夢境都比上一層夢境經歷的時間要更延長。你昏睡的越久,掉進夢裡的層級就越深,所收穫的體驗就更加豐富。
在《星際穿越》中,同樣也是利用了不同時空的速率不同作為理論基礎,並在一個科幻型別的包裝下,最終用巨大的情感能量突破時空維度的限制,講述了一個感人至深的親情故事。
在《敦刻爾克》裡,海洋、陸地、天空三個場域更是被賦予了三種不同的氣氛狀態,以一種先後遞進的方式,當一條線達到高潮時,另一條線的情緒才剛剛建立,剩下那條則已進入尾聲,三者此消彼長,從而達到一種持續緊張的體驗。
而到了這次的《信條》,之所以說它是對過往所有時間概念的一次升級,當然不單單侷限於某種「倒放」的形式技巧,也不是僅僅通過視聽層面的展現來表現時間的逆流性。
最重要的一點在於,《信條》提供了一種全新的看待世界的方式,或者說另一層世界觀。
導演諾蘭曾說過:「我一直對時間著迷,對他的主觀性著迷。」
如果說可以從《信條》中提煉出一個關於時間的關鍵詞,那就是「對稱」。
他放棄了《記憶碎片》和《敦刻爾克》中的交叉剪輯的方式,而是將影片的重要段落以正向和逆向時間的場景分別展現一遍,並分別以紅色和藍色作為標記,從而達到揭示謎底的效果。
當觀看前半部分時,由於故事裡留下了太多的坑沒有填滿,不少觀眾會看的有些雲裡霧裡;
而到了後半部分,通過對前半部分劇情的再度「反向演繹」,以及透過正逆兩個時空的視角來觀看的差異性,從而達到對影片的補充解釋,整體也就形成了一個「U字形」的對稱結構。
不過,為了在不同的正逆向時空營造出逼真的效果,導演並不只是選擇簡單的膠片倒放,而是選擇每一場都拍攝兩次,一次是演員們正常表演,另一次是演員們倒著來表演,這樣的難度可以說是極大的。
而且,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實拍大神」諾蘭在影片中撞向自由港倉庫的那架飛機,居然是一架真的飛機。因為他發現,買一架真的飛機讓它爆炸,比完全使用電腦特效和搭建綠幕竟然要便宜。
不過儘管如此,本片還是創下了天價的2.05億美元的製作成本,成為諾蘭導演製作的最昂貴的原創電影,也是有史以來最昂貴的原創電影之一。同時,這也是諾蘭的作品裡,特效鏡頭較少的一部——只有不到300個特效鏡頭。
這種堅持實拍帶來的真實質感,是使用特效所無法媲美的。而諜戰片的型別化包裝,也賦予了整部影片一絲冷峻、堅硬的氣質,看起來非常的「硬」。
高強度的敘事、極為密集的資訊量、諾蘭熟悉的快剪輯風格,以及令人來不及思考和釐清的概念和時間線,就這樣接二連三地撞擊觀眾的大腦,帶來了極為複雜又過癮的觀感。
《信條》中有一個從頭到尾貫穿全片的設定——What happened has happened,即「發生的無法改變」。
這也就意味著,在電影裡,諾蘭並沒有探討平行宇宙的存在。即便是你穿越回過去,也無法改變已經發生過的事情。
這是《信條》裡探討的一個最為重要的哲學問題,同時也是這部電影最能體現情感溫度的地方。
《降臨》所講述的是一個「目的論」的故事——如果一切的結局早已在開頭寫好,你是否還會義無反顧地出發?
就好比,消防員憑藉自己的個人意志踏進火場,這沒什麼問題。但是,如果他在進入火場前就已經預見了自己會犧牲,他還會義無反顧地衝進火海嗎?答案恐怕就未必了。
這便是自由意志的存在——「自由意志的存在意味著我們不可能預知未來。」
然而,《降臨》在最後給出了答案:是的。
「我預見了所有悲傷,但我依然願意前往。」
女主角路易斯已經知道了自己的丈夫會離開自己,知道了自己的女兒會英年早逝,她仍然願意冒著巨大的風險去經歷這一切。她並沒有違抗命運的抉擇試圖改變未來,因為命運是不可阻擋的。
這正是《降臨》這部科Phantom片令人感動的地方。正因為它的不可改變,不可違抗,因而充滿了巨大的悲劇色彩。看盡了人生這條時間長河中的每一朵浪花,仍然選擇奔湧向前流淌,這正是生命的力量。
《信條》中所展現的生命哲理也正是在此——「我經歷了所有可能,但我依然不後悔出發。」影片中Neil的角色正是對其最好的詮釋。
在電影的最後,我們得知,「信條」其實是主角在未來建立的保護世界的組織,而Neil正是未來的主角召集的,從未來傳送到過去幫助過去的主角的一個守護者,甚至在關鍵時刻替他擋下了子彈。
Neil多次拯救了主角,並在最後目睹了自己的結局,但即便如此,他仍然不後悔自己所做的一切,因為,發生的無法改變。
所以,最後兩人分別時的那句「我會在起點處等你」,這句話不僅是兩人的深厚友情穿越時空的見證,更是Neil這個角色所閃現出的偉大的人性光輝。
而如果我們將影片的這一世界觀代入到現實生活中來時,或許又可以收穫到更多新的啟發。
2020年是整個世界風雲變幻的一年,人類經歷了太多的困難挑戰,面對了太多的生離死別。
如果也有一扇傳送門可以傳送回疫情前的時期,一切是不是可以重新回到當初完美的模樣?你又將如何再次度過這幾個月?
可惜,我們既不能預測未來,也不能改變過去;人生沒有傳送門,更沒有那麼多的「假如」和「後悔」。
但至少,人類目前尚且做不到的事,電影提供了一個可供選擇的答案。
諾蘭始終用他那縝密理性的思維,去譜寫關於時間的故事。而這其中的核心,正是藉由對時間豐富自由的延展和變換,去指向某種支援人類賴以生活的最終奧義,也就是情感的力量。
「不要試著去理解它,而是去感受它。」
——這確實是開啟《信條》的最佳方式。
或許,無論當我們仰望星空,還是俯瞰深谷,都要相信,足跡到達不了的地方,思想會替我們前往。
而腳踏實地、立足當下,不悔當初、不懼將來,這或許就是我們每個人得以行走於世間的不二「信條」。
-
1 #
-
2 #
一臉懵逼的從電影院出來。不喜歡主演,不喜歡這個小黑人。
-
3 #
片中說的很明確,是不要改變歷史,而不是歷史無法改變
-
4 #
第一部全程看不懂的電影
-
5 #
應該引入終結者的內容
4號看了,懵!你寫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