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蘭為什麼在《信條》上翻了車？無論是核心還是運用的理論，諾蘭這次都沒有把握好，他實現了自己心中一個夢一般的設想之後，卻讓整個電影故事為它做了嫁衣。

“過去、現在和未來的區別，只是執著的幻想罷了。”這句出自愛因斯坦的名言，是網飛出品的大熱德劇——《暗黑》第一季開頭出現的話。

對於愛因斯坦這樣的大科學家來說，這樣的話是對他追求真理精神的一種褒獎。可是，對肩負著振興影業重任的諾蘭而言，這句話滿含了失望：通常用影像模糊觀眾眼睛的諾蘭，這次卻被自己的幻想，遮住了雙眼。

接下來，我們會分幾個部分來整體談談《信條》這部電影，解答大家對電影的一些疑惑，指出其中一些不該有的bug，最後給出一個答案：之前也曾熟練遊弋於時空中的諾蘭，為什麼在《信條》上翻了車？

一、 《信條》的時間觀

有很多文章和視訊都在解說這部電影，但是想要理解它，並不是簡單說清楚劇情就可以。《信條》的觀影門檻高就高在，諾蘭重新打造了一個自己的時間體系。從這一點入手，我們先要講述一個概念：人存原理。

人存原理，通俗來講，就是科學界公認的一種宿命觀。也就是我們之所以會這麼做，這麼想，恰恰是因為我們的存在，狹義地看，每個人人生的劇本都是設定好的。

對應到《信條》裡，電影中所構造的時間線早已佈置好，角色們雖然對未來未知，可這就像觀看電影時的進度條，雖然不知道下一秒是什麼，但整部電影早已拍好。而導演這部電影的，不是別人，而是未來的自己。

這就是諾蘭用人存原理給電影打下的基調：未來的我們早已為過去的自己設定好了劇本。不同於以往的科幻電影，譬如《回到未來》、《蝴蝶效應》等，這些電影大多采用的理論是過去決定了現在，就像祖父悖論，你在歷史上殺掉了年幼的祖父，你自己當然不可能存在。

但《信條》則在主線上採用的是未來決定現在的理論，你之所以還活著，是因為未來的你沒有回去殺掉你的祖父。

所以請記好這一點，在《信條》裡，是未來決定了現在，冥冥之中天註定。再通俗一點說，你去看《信條》這部電影，並不是因為你買了電影票才能去。而是因為你去影院看了《信條》，所以過去的你才會買了票。

這雖然在我們自己來看還是很扯，但是想想文章開頭那句愛因斯坦的話，過去、現在和未來，本就是幻想般的東西，我們正常人還是不要深究，研究時空就像研究《易經》一樣，容易陷入到玄學的旋渦裡。

所以，牛頓為什麼晚年會研究神學，愛因斯坦老了為何也會慢慢說出一些神創論，諾蘭在講述《信條》的故事為什麼要用到諾獎級的物理學家做顧問。究其原因，就是如此。

當然，為了起碼能看明白《信條》，理解未來決定現在的道理也就夠了。如果你現在還未進入《信條》構建的時間狀態，倒不如抱著已經看完一遍，知道它講了什麼故事的思路，再去看《信條》，體驗一把上帝視角，已經知道結局去看待過程的感覺。這就是諾蘭在這部電影中定下的規則。

二、 剔除一些bug，解答一些問題

理解上文所說的《信條》時間觀後，我們就要開始說明整個故事裡大家不太清楚的地方了，與此同時我們還要去剔除一些邏輯錯誤。才能更好解答問題。

1.用熵減來回到過去：《信條》中回到過去的辦法並不像傳統電影裡通過時間機器瞬間回到過去，而是如同磁帶的倒帶過程一樣，利用事物的熵減，也就是還原，去回到之前。

但是，諾蘭在這部電影中對於熵減的定義是有一些問題的，因為他將物理過程變成了一個心理過程。

解釋一下，熵減在物理中是從無序變成有序的過程，比如水凍成了冰。但《信條》違反了實際的熵減過程。拿片中的子彈舉例，在男主來到實驗室了解熵減的過程中，女科學家讓他打出一發空槍，牆上的那顆逆子彈就回到了槍裡。男主做出扔出子彈的動作，子彈反而會回到他的手裡。

這其實是不對的。因為熵減只能是能量的變化，不是簡單的回溯過程。為了讓大家更好明白，我用《奇異博士》裡面的橋段作說明。

《奇異博士》裡，博士第一次用到時間寶石，是對那個桌子上被他咬了一口的蘋果。時間寶石可以讓這個蘋果回到完整的狀態，也可以讓這個蘋果變成一點點被咬過最後腐爛的狀態。熵減的過程就像這個蘋果還原到完整，熵增就是讓它腐爛。

但無論你怎樣熵減，你都不可能把這個咬了一口的蘋果還原到你的嘴邊，甚至一步步還原到你的肚子裡，即使你做出咬它的動作。

除了子彈，對於人也是一樣，在進入逆轉機器之後，我們看到電影中是所有的東西都在逆向發生，但這忽略了一點，被逆轉的是人，不是周圍的物體，所以周遭是不會熵減逆向還原的，恰恰被逆轉的人會熵減，比如變得越來越年輕，像《本傑明巴頓奇事》裡一樣，並不能倒退時間。

這是諾蘭電影最大的一個bug，在不明白未來決定過去的前提下，看懂一個設定就是錯誤的《信條》確實難為觀眾老爺們了。

但是也只能將錯就錯了，諾蘭所謂的熵減其實是一個人類心理上的倒退，你想要停車，車子卻發動了；你想要開槍，子彈卻回到了槍裡。所以為了避免這個bug的影響，我們就將熵減替換成倒帶，只要進入逆轉機器的任何東西，都可以一直倒回，直到回到你想要的時間點。這麼看來，諾蘭也是真夠任性了。

2.尼爾時間線與大boss之死導致的bug：這是影片後半段之間影響劇情走向的bug，而它犯下的錯誤是不可原諒的，直接導致我們對影片的解答陷入了無法著手的境地。

片中一共有兩個關鍵人物最後死亡，並且都死在了影片故事線的開始。一個是男二尼爾，一個就是那位俄羅斯人，大boss安德烈。

我們先通過尼爾為大家解釋清時間線的原理。看了電影你就會知道，尼爾是在未來被主角招募進入信條組織的，他的任務只有一個，保護過去的男主，讓過去的男主活下來建立信條組織，並對抗過去的威脅。

所以，未來得到任務後，尼爾就進入逆轉機器，一直逆向生活了幾年，回到了最開始那個歌劇院的時候（為尼爾的大無畏點贊）。逆向回到歌劇院後，尼爾用一顆逆向子彈救了男主。這裡如果又懵逼的話大喊一聲我們之前要大家牢記的：未來決定現在，冥冥之中天註定！

在回到過去救了男主之後，尼爾就又通過逆轉機器，將自己變為了正向，然後在這就同步了男主的時間線，和男主一起完成任務。期間兩人經歷許多次逆轉，但他們的時間是同步的，要逆轉一起逆轉，要正向一起正向。直到紅藍大戰，兩人的時間線再次不同。

發現了大boss的祕密之後，尼爾還有男主以及整個特種小隊就都進入了逆轉機器開始倒回，因為片尾的紅藍大戰與片頭的歌劇院大戰、大boss在越南被殺是同一時間段發生的。於是，這一幫人都逆轉回到了這個時間點。

但在這要注意，為了使任務圓滿完成，特種小隊一想，為啥不正好利用逆轉來把握好戰場局勢呢？於是他們分成了兩隊，男主所在的紅隊在回到戰鬥開始之前，進入逆轉機器將自己變成了正向時間，而尼爾所在的藍隊沒有進入逆轉機器，相當於從戰鬥結束的時間繼續倒回，這就讓雙方都獲得了情報。這也使得尼爾和男主變成了兩條不同的時間線。

在紅藍大戰裡，尼爾知道了男主會被困在地下，他就開始想，我要怎麼做呢？在這，尼爾就會變成時間線上的兩個故事：一個是正向的，因為他為了救男主，通過逆轉機變成正向，提醒男主不要進入地下洞口，這一條時間只能是一個插曲，真正的主線是繼續逆向的尼爾。

正向救了男主之後，尼爾明白自己還有一個使命，就是幫助男主開啟鎖，並擋下那顆子彈，之後死去。為了讓大家清楚理解整個紅藍大戰時間，可以看看下圖。

到現在大家應該知道，無論逆轉之後還是逆轉之前，這些時間點內都是同一個人，只是屬於不同時期而已了，比如航空港那場大戰，男主與黑衣人搏鬥時，兩人都是男主自己，只不過一個是歷史中的，一個是逆轉之後的，但都在一條線上。

但我們仔細想想片尾女主在越南殺死大boss的橋段，女主是跟隨男主他們一起逆轉的，一方面是為了治療被逆轉子彈擊中後的傷（被逆轉子彈擊中傷口也只能在逆轉條件下癒合），一方面是為了回到越南，拖住逆轉的大boss，好讓男主他們在紅藍大戰上完成任務。

所以，女主多逆轉了一天，到達越南之後，女主再次正向了過來，與那時候的大boss見面。回到過去的女主在看見歷史上的自己和兒子離開船之後，叫回來了大boss，並在最後殺了他。

電影裡解釋，大boss逆轉到越南是為了重溫那一天，並自殺觸發演算法機器讓世界變成熵減，與正常世界一起湮滅給他陪葬，那麼上述的內容就產生了一個超級bug。

諾蘭的逆轉時間是一個倒帶的過程，也就是說，你要逆轉回一天之前，那麼你不能一瞬間就回去，而是要“倒帶”整整一天。那麼問題來了，在片尾男主、尼爾、女主三個人的行動上，三個人的時間是一致的，但是不要忘了，尼爾在開戰前沒有逆轉，他是從戰爭結束的時間點進入戰爭的，而男主要逆轉回戰爭開始的時間點，就意味著要比尼爾多行進半場戰爭的時間，這麼來看，尼爾和男主永遠差了半場戰爭的時間，這意味著電影中那個大樓不應該被同時炸掉，男主多出來的時間是哪來的呢？

同時，女主也是如此，她多逆轉了一天彌補來到越南旅行的時間差，這意味著她比男主多出了整整一天時間，這一天時間又是哪來的呢？

這就是諾蘭打臉的一處bug，按理說利用熵減來回到過去並不能改變時間的流逝，改變的是逆轉物體視角，像尼爾這種雖然也是死在了過去，但那也是在未來逆轉回到過去的尼爾自己，他經歷了所有事件，相當於在時間的道路上向前開了一段車，之後又原路返回，死在了走過的路上。但在影片最後三人的時間線上，明顯是女主＞男主＞尼爾，這是無法說通的。

3.塔林追車戲：剩下的部分就基本沒有bug了，大家還看的不是太明白的就集中在塔林那場追車戲上面，其實通過我們前文所說的未來決定現在以及時間線的講述，應該已經能很好理解這場戲了。很簡單，我們就通過男主視角來看：男主在搶奪鈽241的過程中看到了帶著氧氣面罩的大boss，其實那個大boss是逆轉回來的，就是為了拿走鈽241，但是在正向男主視角下一切都很懵，因為他還不知未來的事，之後男主與女主被逆轉的大boss逼問鈽241在哪，交待之後，逆轉的大boss和男主都前往了過去，所以才有了過去男主見到的場面。

三、《信條》哪裡玩砸了？

網上現在有關這部電影的解說很多，各有各的看法，但就我個人來看，解讀電影倒並不是去解釋電影，挖挖導演背後的思路，看看片中鏡頭聲效的運用，觀察一下劇情與演員導演想法的契合才是重點。

不過諾蘭明擺著沒想讓大家去做這些事，他在完成自己沉澱20年的一個想法，用硬科幻去挑戰動作片的敘事邏輯，可是卻有點玩砸了。

就目前為止，爛番茄上這部片子的新鮮度是74%，而十年前的《盜夢空間》則高達87%。

他用了物理定律上很多人都忘記或者壓根沒有接觸過的概念，作為整部電影的故事核心，又將故事套在了節奏快速的動作系列上，過多的槍戰和打鬥模糊了故事要表述清楚的情節，讓《信條》成為了一部一遍看不懂的電影。

這也使得無數針對這部電影的解說和對其中問題的解答變得有些無力，更直白點，沒有價值。舉個例子，大衛·林奇的《穆赫蘭道》同樣在第一遍觀影時也很難讓人看懂片中故事的邏輯，但是，解答它，去一遍遍觀賞是有必要且值得的，因為觀眾針對《穆赫蘭道》中的問題，基本集中在女主夢境與現實的之間的分界，什麼是真，什麼又發生在夢中，以及片中隱喻般的各類意象，這些都讓人在觀影時有些摸不著頭腦。但這些問題值得深究的意義就在於，它們都是故事與導演意志完美結合的產物，人物的動機，在現實中備受打擊的事實在夢中得以反向展現，既順應了導演對弗洛依德夢境研究的思考，也是推進人物發展的重要線索。

說明白些，探討這些問題，你能知道這部電影內所蘊含的人文價值，譬如導演的思想，對夢境的思考，故事中人物戲劇化的發展。明白這些問題之後能引發觀眾進一步對電影意義和導演要告訴我們什麼的思考，它是讓這部電影超越本身意義的所在。

可是在《信條》這，我們探究諾蘭對於時間概念的新理解，還有片中那些逆轉與正向時間線的重合終極目的是什麼呢？唯一的目的，就是為了能看明白這部電影，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價值。你不會在搞明白劇情之後思考電影中人物傳遞出來的感情，更不會去激發什麼感悟。

究其原因，諾蘭這次翻車，是因為他拋棄了以往作品中對故事人物感情的細膩刻畫，單純用劇情去迎合自己天馬行空的想象。

諾蘭在電影中一貫喜歡去探索記憶、夢境、時間、空間這樣較為深邃的命題，這些命題都有很強的發散性，並且人類對它們的認知都在發展當中，觀眾也很喜歡這樣的主題，符合院線對於其商業化題材的定位。但除開這些，諾蘭能吸引觀眾的真正魅力在於，他能很好的將巨集大或者深奧主題套在故事中人物的基本情感上，讓主題的呈現不那麼空洞，而是通過故事的演繹變得十分親和。譬如《記憶碎片》中是男主追查自己的過去與妻子的下落；《盜夢空間》中是男主渴望回家和對妻子的愧疚；《星際穿越》裡則更深層次地表現為父親與女兒之間超越時空的愛。這些人類最基本的感情打下的故事基底，讓諾蘭做到了能去施展那些巨集偉的想象，做到“形空，而神不空。”

這才是大家口中諾蘭能將“藝術與商業完美結合”的原因。對應到《信條》這塊，暫且不考慮那些難以看懂的情節，首先以往滿含人文氣息的核心在這部新片裡面是找不見的，驅動主角去完成任務的條件並非感情因素，而是被諾蘭包含在了邏輯設定裡。

從主角來看，他身上的感情因素實在是太少，並且僅有的也十分牽強，與男二之間的友誼顯得太過刻意，兩人的互動多存在於任務之間的交流，唯一比較動人的是：男二知曉自己的命運就是給男主擋下子彈後死去，依然慷慨接受。可這並沒有給主角增添多少故事籌碼，更不要談去真正作為整個電影的一個情感動力了。

《信條》的核心顯得有些無力也就罷了，可更大的問題在諾蘭這次的科學設定上，《信條》裡回到過去的方法理論上可行，但bug實在過於突出，影響到了對電影的理解上面。

還是拿諾蘭自己的電影來說明，像《盜夢空間》、《星際穿越》當中也有科幻的成分，但都只是進入劇情的一扇門，而非整個故事的載體。《盜夢空間》中的造夢機就是諾蘭設想出來的，但是進入到夢境之後的主體故事都是有著充足的理論支撐的，潛意識在夢中的投影，童年記憶對於潛意識形成的影響都可以真正找到現實的依據；《星際穿越》中進入黑洞的飛船，按照霍金的理論，任何事物進入黑洞都會被巨大的引力撕碎，飛船是不可能靠近黑洞的，但是忽略這一點，之後有關“天上一日，地下一年”以及進入五維空間的操作也是符合廣義相對論和量子力學理論的，主要內容禁得起推敲。

但《信條》就不太對勁了，這部電影裡涉及到科幻的元素，是通過改變物體能量的散發方式來實現時間逆轉。

除了我們在上文討論的幾個主要bug之外，在《信條》裡，逆轉化之後回到過去，在過去的時間段就會出現兩個相同的自己，電影中男主在航空港與未來逆轉之後的自己就有過搏鬥，這個倒是可以成立，但在逆轉之後的時間段裡，就會造成一個永遠不休止的迴圈，這種迴圈會導致時空的錯亂，簡單解釋一下，就像逆轉之後肯定在相同時空會出現兩個一樣的你，而歷史當中的你會陷入到這個迴圈之中，進而紊亂現有的秩序，對他人的生活軌跡造成蝴蝶效應般的影響（具體可對照《復聯4》中古一法師向浩克解釋為什麼拿走時間寶石後會造成時間的紊亂）。

所以，兩方面來看，無論是核心還是運用的理論，諾蘭這次都沒有把握好，他實現了自己心中一個夢一般的設想之後，卻讓整個電影故事為它做了嫁衣。還是希望諾蘭不要陷入自己的怪圈，玩得太嗨，講些觀眾能一遍看懂的電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