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士尼真人動畫電影《花木蘭》今日內地公映,首日票房過四千萬。由於一週前《花木蘭》已在迪士尼流媒體Disney+線上播映,隨即盜版資源流出,截至昨天,豆瓣上已有超過八萬人評分,實際看過此片的應該不只十萬人。如果將Disney+上本片獅子大張口般的30美元播放費用,再乘以十萬,迪士尼在上映前就大概損失了2000萬人民幣的收入,不然首映日的票房應該還能翻一番。
對於辛苦出產電影的出品方來說,盜版當然很可惡,不過這一次似乎很難獲得同情,因為片子實在太糟糕了。可以用滿紙荒唐言,一本糊塗賬來概括,尤其對於中國觀眾來說,《花木蘭》幾乎是從頭到腳的胡說八道。
文、編輯、排版丨QQ
為啥東西方觀眾都不待見《花木蘭》?
《花木蘭》爛番茄媒體綜評75%,觀眾評分新鮮度只有52%;Metacritic媒體綜評67分,使用者評分只有2.8;IMDb評分只有5.5;中國觀眾的態度更是嚴苛,豆瓣評分只有4.7。
爛番茄評分:
Metacritic評分:
IMDb評分:
豆瓣評分:
綜合來看,北美主流媒體對《花木蘭》相對比較寬容,當然也有可能是迪士尼公關營銷一貫做得很好,再加上老外影評人也有很多二貨,尤其面對文化壁壘的時候更加明顯。
北美觀眾看起來是相當不喜歡,一方面大概是單片30美元的費用確實太誇張,對標影片的水準,價效比實在太低;另一方面也可能有疫情期間的一些政治因素所致,聽風就是雨的“愚民”全世界哪裡都有,今年這半年看下來,腦子一旦進水,西方人民的腦殼裡裝得似乎更多一些。
相較而言,中國觀眾則是一面倒的負評。豆瓣8萬多觀眾裡打出一星和兩星的使用者接近60%,打出四五星的使用者只有10%,可見《花木蘭》對中國觀眾的傷害更大、更具體、也更不能忍受。
《花木蘭》是非常典型的好萊塢式對華想象,向來比較自大的美國朋友們,一旦在影視中呈現其他國家的民族文化,不是眼瞎就是瘸腿,其思路常常荒唐到了無厘頭的境地。形象之單一干癟,背景之錯漏百出,幾乎可以拿來建造一座“傻叉老外看世界”的博物館。現在,《花木蘭》正式成為這個博物館中的重要展品。
其次,拋開對中國文化的低能理解和胡亂想象不談,即使從好萊塢普通商業片的角度而言,《花木蘭》也犯了很多不可饒恕的錯誤。大到整體的劇情走向,小到具體鏡頭的剪下與排程,幾乎都遠離了最基本的“合情合理”和電影語言規範。《花木蘭》幾乎展示了所謂“爛片”的每一個缺點,角色設定單薄且荒誕,人物塑造(無論形象和心理)沒有合理性的基礎,人物關係混亂且缺乏一貫性,環境的時空轉換突兀割裂,臺詞空洞乏味,矛盾衝突俗套,故事轉折生硬,動作場面毫無新意(甚至有抄襲之嫌)……每一分鐘都在痴人夢話和自我矛盾中打轉。
對中國觀眾而言
《花木蘭》是一個愚蠢到可笑的怪胎
有一些影迷認為《花木蘭》的很多內容是對中國文化的侮辱,例如片中李連杰傅滿洲式的形象、鬼魅一般的化妝、不著四六的“忠孝”詮釋等等。
筆者倒覺得這種判斷其實是多慮了,甚至對影片而言不啻於一種讚美——畢竟當一個人侮辱你的時候,他至少還是有腦子的,能看到你的缺點和弱點,從而有的放矢地汙衊。
而《花木蘭》明顯缺乏這種能夠“侮辱”他人的智力,它對中國的展示,無論是歷史、地理、文化,還是形象、道具、細節,都是極其混亂的、信手拈來的、甚至是胡編亂造的,是一種門外漢式的坐井觀天,也是一種智障式的混沌囈語。與其說它在侮辱中國,不如說是在侮辱自己,它充分展示了創作者的愚蠢和懈怠,並且毫無自知。
很多對中國帶有偏見的外中國人,他們的腦海中至少會有一箇中國的概念,儘管那是不全面的、狹隘的、甚至是錯誤的,但那個“中國印象”是個立體的存在。看完《花木蘭》,我相信,以妮琪·卡羅為首的迪士尼創作團隊連這個“概念”都沒有,他們的腦子裡是一團參雜著中國剪紙碎屑的漿糊,拍攝電影的過程,就是他們把腦漿隨意向牆面甩去,當最後一片紙屑也黏在了牆上,他們點點頭,這幅“畫作”完成了。
關於《花木蘭》中的“中國誤讀”,實在罄竹難書,這裡隨便舉幾個例子。比如在歷史地理方面,花木蘭的故事除了民間傳說,主要是來自中國南北朝時的北朝民歌,也是中中國人在小學課本中就會學到並背誦的《木蘭辭》(也叫木蘭詩),是樂府詩集中最重要的作品之一。
因詩中提到了“可汗”“燕山”“黑山”等相關名詞,所以通常認為木蘭的故事發生在北魏與柔然之間,大概是現在內蒙古呼和浩特一帶。所以,當《花木蘭》在影片開始,將木蘭的家鄉放置在福建土樓中時,我們基本就可以判斷本片的胡說八道已經無法抑制。
且不說福建與內蒙一南一北,相隔數千裡。就是土樓本身,也是宋末元初才出現,距南北朝時差著幾百年。可見導演創作組們在拍片時,根本一眼都沒有看中國地圖和中國歷史書,由此帶來的一系列故事可以說全部是扯淡。
北魏徵兵徵到了南海沿岸,抱歉那裡並不是你的地盤,中間隔著好幾個國家呢。木蘭從福建騎著一匹馬跑到內蒙古參軍,除非坐高鐵,不然以1500年前的交通條件,沒幾個月是到不了的,等趕到了估計戰爭也該結束了。此後片中那有山有水的軍營,背靠雪山的戰場,還有丹霞地貌的山谷單挑,瞬移京城(應該是在河南洛陽)的救駕,都充滿了不可思議的魔幻氣息。《木蘭辭》裡有一句“萬里赴戎機,關山度若飛”,大概導演從字面理解為中中國人都會飛吧。
此外細節上的胡說八道就更多了,《木蘭辭》中的原文“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竟然沒有中文老師教導演一下什麼叫比喻,直接就拍了兩隻兔子在草地上跑的畫面。李連杰飾演的皇帝三次在大殿亮相,穿了三種服飾,分屬於三個不同的朝代(或身份)。媒婆鄭佩佩家門口貼的對聯是“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這句話出自元雜劇《西廂記》,離南北朝隔著快一千年,而且導演還給這句話配了個下聯:“望世間眷屬全是有情人”,不對仗也就罷了,聽起來是在諷刺沒有感情的封建婚姻嗎?
對原版粉絲而言
《花木蘭》走向了極端主義夢囈的不歸路
本片屬於迪士尼經典動畫真人化的序列電影之一,之前已經出品過多部作品,如《沉睡魔咒》《灰姑娘》《奇幻森林》《美女與野獸》《阿拉丁》《獅子王》等等,大多在國內引進過,票房不俗,口碑也都不錯。
作為一種所謂IP重製的炒冷飯圈錢行為,“迪士尼經典動畫真人化”其實有幾個重要的特徵。首先是數碼科技的推陳出新,尤其是《奇幻森林》和《獅子王》中全數字製作的動物十分令人驚豔,這也是電影科技發展到今天才能完成的最新成果。
其次是儘量還原和尊重原版,已上映的幾部作品,無論從故事發展上還是角色設定上都幾乎和原作一般無二,甚至音樂、服裝、色調都儘量接近原作。只是由於當今好萊塢的主流文化受女性和少數群體平權運動影響日深,有時強化了片中女性角色的強勢與獨立,並增加了非白色人種的角色和戲份。
《花木蘭》可以說是目前為止,迪士尼真人化電影與原版動畫差距最大的一部。1998的《木蘭》動畫,雖說在當時也引起了一些爭議,但隨著時間流逝,我們漸漸意識到,這其實是一部非常珍貴的作品,從中國文化和好萊塢影像結合方面,似乎是有史以來最好的一部,直到現在也是這樣(即使《功夫熊貓》也有所不及,畢竟架空的故事限制更少)。
真人版《花木蘭》對原版動畫的改編,可以說是毀滅性的。它增加了一些不必要、也極其失敗的角色(比如鞏俐飾演的女巫,和木蘭談戀愛的洪輝,木蘭的妹妹,還有鳳凰),也刪去了原版中很多角色,比如很多人喜愛的木須龍、小蟋蟀,比如老祖宗們的鬼魂。還刻意新增一些了陳腐空洞的主題和設定,比如莫名其妙的“忠勇真”,爛俗到爆的“氣”。所有原版的音樂歌曲段落也都沒有了。
刪掉木須龍、蟋蟀、鬼魂這類角色,給人造成的錯覺是這次迪士尼是想拍一部更加現實主義、更接地氣的“真人”作品,但新增的鞏俐一角又是完全的神話形象,這個能變身、能飛、能使用魔法的角色是全片最大的BUG。如同無數人吐槽的那樣,這個在力量上近乎無敵的人物,除了殺小兵竟然什麼也沒幹,明明自己就可以一統天下,偏偏要給柔然惡棍當走狗,而最後又放棄了一切,捨身擋箭救了木蘭一命。
她內在的動機和心路歷程扭曲得一塌糊塗,口口聲聲說想要拿回自己的榮耀,但這個“榮耀”似乎就是要得到大家的認可。大家不認可的原因是她具有“氣”這種神奇特長,把她當成了異類。所以她選擇了征服別人,明明自己“征服”起來沒什麼難度,非要繞個大圈子,先幫助一群不認可她的人征服另一群不認可她的人。好不容易發現了木蘭這個同類之後,竟然非要相愛相殺,最後又突然放棄了自己的理念和草菅人命的行為準則,決定捨己救人。
這樣看來,導演設定這個角色大概是想把她設定成中國古代的變種人?但是為何開始是萬磁王,後來又變成了X博士呢?如果要在她身上體現出少數族群被壓迫進而反抗的主流價值觀,那這個濫殺無辜、性格扭曲、反覆無常的角色是不是過於醜化少數族裔了?
《花木蘭》中涵蓋了一個鄉下少女的冒險和性意識的萌芽,一個另類英雄的成長史,人性與神性的割裂與融合,普通人在家國之間的掙扎,戰爭對人的傷害,女性的平權與反壓迫,少數族群對傳統觀念的反抗,少數族群的征服和自我犧牲等等命題。相比較正在熱映的《信條》,筆者覺得這才是真正的燒腦,只有腦子燒壞掉的人才能在一部片子裡宣揚了這麼多模稜兩可的主題,而且每一個都說不通。
從最樸素的角度認知,樂府詩詞中花木蘭的形象建立最早只是為了宣揚儒家的忠孝觀:連女人都可以為國盡忠為父盡孝,男人更應如此。動畫版的改編先把重心放到了男女平等上,把“忠孝”替換成了“責任”,這樣東西方的文化理念有了一次基本的交融,到此為止,一切都算合情合理。
但到了真人版《花木蘭》,也正值女權運動大躍進的當今,這部形態上具有女導演、大女主的“女性”影片開始走向了極端,爭取與男性平等、或者在某些方面擁有超越男性的品質及智慧的女性,已經完全不能滿足創作者的需要,而是要強行把主要女性角色塑造成具有“神力”(氣)的超人,甚至是神一般的圖騰。
《花木蘭》中,除了木蘭與女巫,其他所有男性都不具備所謂的“氣”(甄子丹飾演的將軍似乎有那麼一點),而且他們都是愚昧的(比如父親和將軍,把榮耀和教條放在首位)、輕浮反覆的(比如木蘭的舍友們,隨時談論女性,並很容易改變立場)、自大狡詐的(比如單于和皇帝)。而木蘭和女巫則是某種圖騰般的存在(鳳凰和老鷹),能夠隨意征服和拯救這些男性,並比他們懂得更多的道理。
當把這些元素強行注入花木蘭這個中國民間故事時,從情節到人物形象都走向了萬劫不復的失控,加上導演對故事背景以及中國環境極其不負責任、缺乏理解的展示,讓影片的各種問題和錯誤混雜在一起,隨時出現、生生不息。從開頭到結尾,每個人物都在說著蠢話、做著蠢事,讓每一段故事既沒有邏輯,又迷失了方向。看到最後,幾乎令人喪失了嘲笑它的興致,只有深深的無力感與空虛。
(文中觀點僅代表作者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