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件事大家都應該還有印象吧。

2020年2月，有“法國奧斯卡”之稱的愷撒獎將自己置於巨大的輿論旋渦中。

起因是，主辦方法國電影藝術與技術學會將最佳導演等三項大獎授予羅曼·波蘭斯基的新作《我控訴》。

儘管根據愷撒獎的投票機制，這個結果出自近4000名專業人士，代表了相當程度的“行業認可”。

但終究還是被#MeToo運動的風暴波及，一時間，法國電影業陷入巨大爭議。

頒獎現場，“波蘭斯基”的名字一經宣佈，包括阿黛爾·哈內爾在內的女演員紛紛離場；

與此同時，聚集在場外的婦女團體也舉牌表達抗議：“正義”“為什麼波蘭斯基的事業還未終結？”“愷撒不給強姦犯”……

“強姦犯”這個標籤，今年86歲的波蘭斯基已經帶著它走了很多年。

1977年3月，他在加州洛杉磯與一名年僅13歲的女孩發生性關係。

次年，就在法院宣判前一天，他乘飛機離開美國，從此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逃亡者。

那麼，今天就和大家聊聊，波蘭斯基是如何落得現在這般田地的？

一

最嚴重的錯誤，以及第二個……

1977年這一年，羅曼·波蘭斯基犯了一系列錯誤。

這年2月，波蘭斯基經人介紹，認識了時年13歲的薩曼莎·蓋利（薩曼莎·蓋默的原名）。

波蘭斯基要為法國版的《時尚》雜誌拍幾張年輕女郎照——薩曼莎和母親當時被這樣告知。

同年3月10日，波蘭斯基帶薩曼莎去了朋友傑克·尼科爾森位於洛杉磯穆赫蘭道的家裡。

他用香檳酒和安眠酮招待了這位小模特，接下來，兩人進了按摩浴缸，發生性行為。

事後，波蘭斯基開車將女孩送到她母親的家裡——關於路上的氣氛，雙方的記憶明顯不同——

女孩後來說，兩人近乎全程沉默；

波蘭斯基則說，她背誦了莎士比亞，背得不怎麼樣。

回到家，薩曼莎便把那天的遭遇告訴了男友，兩人交談時被她姐姐聽到，於是母親也知道了。

母親征求了會計的意見，當即決定報警。

第二天，波蘭斯基在貝弗利山威爾謝爾四季酒店被捕。

這個其時已經拍出《水中刀》《唐人街》和《羅斯瑪麗的嬰兒》等作品的猶太裔導演，童年時躲過了納粹大屠殺，正處於事業頂峰期時，懷孕的新婚妻子莎朗·塔特又慘遭“曼森家族”殺害。

轉眼間，波蘭斯基從一名受害人變成被告席上的施害者。

“萬幸”的是，他又碰上一位愛出風頭、迷戀媒體的法官勞倫斯·裡滕班德。

勞倫斯·裡滕班德准許這位導演暫時離開美國，好將一部正在籌劃中的電影拍完，條件是，控辯雙方需達成一項辯訴交易——

波蘭斯基必須承認自己“與未成年人發生性行為”，這是原告提出的六項指控中最輕的一項罪行。

於是波蘭斯基飛到歐洲，那部“史詩級大製作”《颶風》得以正式啟動，名義上，他是去工作的。

但在這個節骨眼上，波蘭斯基偏偏去了德國慕尼黑啤酒節，又正好被狗仔隊拍到。

很快，他抽雪茄、喝啤酒以及左摟右抱的圖片傳遍全世界。

很多事都被這張照片改變，裡滕班德法官覺得自己被耍了，公眾更加認定，波蘭斯基是個隨心所欲玩弄女性的人。

這場訴訟本來就充滿諸多法律上的不確定性，至此，波蘭斯基開始滑向更危險的境地。

波蘭斯基被要求返回美國，立即去位於奇諾的加州監獄進行一段長達90天的醫學觀察。

正如瑪麗娜·澤諾維奇導演的紀錄片《羅曼·波蘭斯基：被通緝的與被渴望的》所形容的那樣，他在這個監獄心驚膽戰呆了42天。

上世紀60年代末，歐洲導演很少能像波蘭斯基那樣，在好萊塢迅速成功。

這位畢業於波蘭羅茲電影學校的導演，成為電影大師之際才三十多歲。

還是個學生時，他遇到了自己的第一任妻子，女演員芭芭拉·拉斯，兩人1959年結婚後定居巴黎，1961年離婚。

1968年，他與第二任妻子莎朗·塔特在倫敦結婚，那時的倫敦享樂主義盛行，他如魚得水。

1968年上映的《羅斯瑪麗的嬰兒》讓他在美國一炮而紅。然而性侵案改變了一切。

二

非法操作，以及第二次……

在這樁1977年的性侵案中，道格拉斯·達爾頓是波蘭斯基的律師，他在加州律師界非常有名，其客戶包括水門事件同謀者約翰·埃利希曼，還有約翰·列儂。

羅傑·岡森則是公訴人，他是一名摩門教徒，在地方檢察官辦公室受人尊重。

起初，法官裡滕班德私下告知達爾頓和岡森，90天的醫學觀察就是波蘭斯基的全部刑期。

岡森認為這樣做不合法規，表示反對。

但是法官堅持這麼做。

為了照顧媒體，裡滕班德甚至導演了一出公訴人與律師在法庭交鋒的戲碼，儘管最終結果三人早就知道。

服刑42天后，波蘭斯基從奇諾監獄出獄，精神鑑定報告建議立即釋放他。

事已至此，裡滕班德卻犯了猶豫，因為到處都是批評他的聲音。

面對輿論壓力，這位法官決定再次將波蘭斯基送回監獄，與此同時，他又打算導演一齣戲。

據達爾頓和岡森回憶，裡滕班德準備一邊宣佈波蘭斯基的刑期，一邊等48天之後（原定醫學觀察90天的剩餘天數），悄悄將他放了，但是不能讓媒體知道。

這意味著，裝模作樣的法庭辯論還要上演一次。

不僅如此，一俟出獄，波蘭斯基必須自動離開美國——又是一次非法操作。

達爾頓對法官說：“你不能宣佈某人被驅逐，那是聯邦法庭做的事。如果你非要這麼做，我要求一場完整的量刑聽審。”

法官立即祭出殺手鐗，威脅波蘭斯基的律師，如果不聽自己的建議，48天之後，波蘭斯基將會繼續服刑，時間從1年到50年不等。

不久，量刑聽審如期舉行，前一天，達爾頓見了波蘭斯基。

以下是達爾頓的原話——

“羅曼問我：‘我們能相信他（法官）嗎？’我說：‘不，不能。我們不知道他會怎麼做。’羅曼站起來，看看我，我記得他當時說了句：‘回見了各位。’然後便離開了房間。”

正是這次與律師的簡短對話，讓波蘭斯基決定出逃。

儘管此後上訴法院出來解釋，他並非沒有其他選項，比如上訴——那也是服滿48天刑期，並再度進入監獄之後需要考慮的事。

據達爾頓估計，等待波蘭斯基的將是漫長的監禁。

岡森後來也說，那種情勢下，波蘭斯基會逃走，他一點都不吃驚。

為了阻止法官在波蘭斯基缺席的情況下宣判，達爾頓律師起草了資格取消檔案，岡森讀後同意了。

裡滕班德卻認為繼續審判有必要。

關鍵是，根據達爾頓的說法，對於為何要安排一場祕密宣判這件事，裡滕班德作了偽證。

2009年，波蘭斯基在瑞士被捕，最終被釋放，裡滕班德當年的汙點起了作用——

瑞士政府之所以沒有同意當事人被引渡至美國，用《紐約時報》的話說，部分原因是“考慮到原審中法官的做法出現一些新疑點”。

波蘭斯基回答——

“你是說，我是亡命徒的命？我從克拉科夫猶太人區逃出來，又從波蘭逃出來，我不得不逃離迫害。也許我壓根就不該從猶太人區出走，畢竟有些人沒走，後來得以參加華沙猶太人起義，以一種自殺式的反抗，最終成了英雄……我覺得即使我不得不回波蘭，在那裡工作一輩子，也好過現在經歷這一切。”

“等待宣判那年，我既能拍片又能到處走——可那是個噩夢啊，地獄！我的頭上時刻懸著一把劍。你出獄了，可還是沒個完，太可怕了。想當初，你的律師站在外面等著你，你以為終於結束了。可是法官改了主意。我還得再進去一次，沒人知道這次有多久。我真的沒法再經歷一次。我就是那時決定要逃走的。”

在2011年3月10日播出的《早安美國》節目中，薩曼莎說，她想讓大家知道，當初法院處理那樁案子的手法有多糟糕——

“整件事都是被利用的，法官和檢察官眼裡只有自己的政治前途，這對我和我的家庭造成的傷害，遠遠超過羅曼·波蘭斯基的所作所為。法院對你的傷害超過犯罪，不能這樣。”

在2012年的紀錄片《羅曼·波蘭斯基：罪者出列》中，薩曼莎告訴導演澤諾維奇：“如果要列個傷害我的人的名單，此時此刻，波蘭斯基排在最末。”

三

我想說的是，那就是強姦

至於1977年3月10日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大部分細節來自薩曼莎的證詞，通常情況下，出於保護受害人的目的，這些細節本該仔細封存。

況且，這些記錄大量細節的檔案未經預審法庭檢驗，一旦洩露就會被當作既成事實。

問題是，裡滕班德法官還是將它們公之於眾了，從此以後，薩曼莎和母親的品格開始被質疑。

最常見的說法是：“作為一個母親，你明知道波蘭斯基喜歡未成年女孩，還讓他倆單獨相處。你到底怎麼想的？”

不可避免地，就像紀錄片導演澤諾維奇說的，女孩有時候會被描述成“一個淫蕩的小姑娘，有個來自地獄的星媽”。

在1984年出版的自傳《羅曼》中，波蘭斯基的表現可用“毫無悔意”來形容，這點在今天看來相當不明智。

此書顯示，彼時這位導演仍然執迷不悟，甚至略帶挑釁。

他堅稱那是雙方自願的性行為。

“她並不是沒一點反應。”他寫道。薩曼莎被激怒了，以至於1988年再次對他起訴，指控包括性侵、非法監禁、故意精神傷害和引誘未成年人。

1993年，波蘭斯基同意向薩曼莎支付50萬美元加利息。

2013年9月，薩曼莎出版了一本書——《女孩：羅曼·波蘭斯基陰影下的生活》。

同一年，她在回覆媒體採訪請求時這樣寫道——

“我想說的是，那就是強姦。不僅僅是因為我當時未成年，還因為我沒同意。我之所以慎用‘強姦’這個詞，是因為在我看來，這個詞意味著相當程度的暴力，跟我的情況不符。檢察官和其他人用詞則比較隨意。我更喜歡在措辭方面前思後想一些。”

隨著時間推移，波蘭斯基後來不斷為自己當年犯下的罪過道歉。

他也曾私下裡請求受害人薩曼莎原諒，正如他在2011年的紀錄片《羅曼·波蘭斯基：傳記電影》中說的那樣——

“33年了，這件事對她的生活影響很大，還有狗仔隊和媒體的不斷侵擾，給她家人、身邊人帶來很多麻煩，我感到非常抱歉。現在想想，一步走錯，就會給自己，更重要的是別人帶來無窮痛苦。”也是在2011年，他接受採訪時說：“我的確錯了，不然我也不會認罪。我那時應該出庭受審，如果是那樣，事情也許會過去。”

但在人們看來，這遠遠不夠。

補充：

2010年，英國女演員夏洛特·劉易斯站出來指控：1983年，那年她只有16歲，波蘭斯基曾對她施暴；

2017年，又有四項針對波蘭斯基的指控：

已經隱退的美國女演員馬洛裡·米利特稱，1970年波蘭斯基曾試圖強姦她；

德國女演員雷娜特·蘭格稱，1972年，這位導演曾在瑞士滑雪勝地格斯塔德對她性侵，那年蘭格只有15歲；

一個名為羅賓·M的女士說，她在1973年被波蘭斯基性侵，當時她15歲；

一個名為瑪麗安·伯納德的女子稱，1975年，10歲的她被波蘭斯基猥褻。

對於以上指控，羅曼·波蘭斯基一概否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