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67屆奧斯卡金像獎大概是有史以來競爭最激烈的一屆。

最佳影片的角逐者包括《阿甘正傳》《四個婚禮和一個葬禮》《低俗小說》《機智問答》以及《肖申克的救贖》，個個都是日後每一年會被一大波影迷拿出來唸叨和懷舊一番的經典，“既生瑜、何生亮”一定是那屆評委最深的感受。

而在那一年，維多利亞的祕密也舉辦了首秀。

電影獎項的競爭激烈，從側面反映了文化創作的風潮正興。姜文曾經說過，電影是生活之外的非分之想。

那個年代的奧斯卡，偏愛的是《辛德勒的名單》《阿甘正傳》《英國病人》等這些刻畫時代裡的大事件下，普通人的不平凡的人生經歷，這也恰恰滿足了人們對生活之外的非分之想 --- 面對戰爭，不再一味只鼓吹英雄主義，更傾向於讚揚戰爭中人們的道德和良知，於是有了那份沉甸甸的《辛德勒的名單》；戰爭的結果不再是討論的重點，而士兵們因為戰爭邂逅了友情、愛情才值得反覆講述，於是有了《阿甘正傳》裡那個最終和上帝和解的丹上校，以及《英國病人》裡纏綿悱惻的愛恨糾纏…….

一切都回到了關注人的自身上去。於是，維多利亞的祕密，憑藉著大膽、時尚、性感的設計，以及倡導的“穿出你的線條，你的魅力”的生活理念，首秀就被譽為“內衣的世紀盛事”。

普天之下第一次堂而皇之地為女性的性魅力正名，而狂歡才剛開始。

二

到了1999年，超級碗中場直播，這個類似中國春晚的頂級流量池，在全美甚至全世界人民眼皮底下，雄性荷爾蒙噴薄的橄欖球運動，遇上眼神迷離雙頰緋紅的維密天使，15億觀眾的觀看量一度將直播訊號都擠垮了。

說是現實版的“速度與激情”一點也不為過。

而到了21世紀初，如果說奧斯卡代表了電影創作的最高榮譽，一定有驕傲的歐洲人站出來表示不屑，而維密秀卻是毫無爭議的、世界公認的時尚內衣的頂級秀場。

烈火烹油中的維密秀，甚至一度重新定義了超模 --- 有沒有上過維密秀；上過幾次；秀場上有沒有背過翅膀……已經成為媒體們在盤點某個超模的成績時必不可少的一項。而上過維密秀的超模，也會多一個稱呼叫“維密天使”。

而作為一個流行歌手，如果你沒有在維密的T臺上與天使們同行過，那麼你的咖位就很值得懷疑。

不要反駁，反駁就是不紅。不然你怎麼解釋Jay Z，lady gaga、侃爺、日日，黴黴他們都去過？

於是，初出茅廬還需要借勢超級碗的維密秀，愣是把自己打造成了另一個頂流池。

每年的維密大秀，從入選名單，到本季主題，再到天使們如何積極健身備戰大秀，以及T臺內外的那些八卦，如果拍成真人秀，可以演足一整季。

人們喜歡欣賞女性的身體美，喜歡夢幻性感的內衣，喜歡盛大奢靡的秀場，這不難理解。

但是內衣秀，這個曾經需要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時尚活動，在維密的操作下，藉助媒體和網際網路的力量，已然成了全民狂歡。

遠的不說，就說在中國，中國人們一度以那些可以上維密秀的中國超模為榮。每年的維密秀來了，還要特別盤點一下又有哪些中國超模成為了維密天使。

很多人不禁要問，一場內衣秀而已，至於嗎？

當我們再把目光聚焦在維密全盛時代的2010年到14年，此時正值全世界移動互聯發展如火如荼，各種新的娛樂、社交形式層出不窮，網紅市場的逐漸成熟也差不多是在這個時候。而各個草根、素人有一炮而紅的空間，則是大娛樂時代，人們對娛樂產品的需求更加多樣化催生的。

你不一定要是正兒八經的學院派、專業人士，只要你知道掌握了取悅福斯的方式，哪怕是個表情包，你都可以紅。

再來微觀那幾年的奧斯卡最佳影片，有講述喬治六世克服口吃的《國王的演講》、有講述默片時代男星喬治和女星佩皮相愛相殺的《藝術家》，還有講述過氣明星里根·湯姆森企圖再度翻紅的《鳥人》……

故事的主角都是大人物，但是演繹的卻是任何人都會有的喜怒哀樂 --- 口才不行、跟職場上的競爭對手那種緊張的關係以及失意的中年人。

當藝術創作不再回避瑣碎的日常生活，與其說這是學院派的人文情懷，不如說是經濟文化雙豐收下，文創市場對每一個爭議話題的絲毫不放。

於是，維密秀的運營者們深諳，相比於內衣的設計，天使們的大片以及大片的拍攝過程中那些塑料姐妹花情誼更吸引受眾；

選哪個歌星來獻唱不重要，他的曲目是否可以詮釋品牌內涵更不用在意，當紅加上話題性，是選擇的硬性指標，要是他能再跟T臺上的哪個天使有點愛恨情仇，那就更完美了。

三

世間萬物，水滿則溢，月滿則虧。所有的盛相里，都可能隱藏著敗相。

風光了整個90年代一直到2014年的維密，那個讓無數少男少女為之瘋狂的維密，始料未及地開始出現“老態”。

以前總是不理解青春偶像明星的壓力，想著擁有這麼美好的容顏，這麼一大票死忠粉，怎麼可能過氣？

當人們還沉浸在一屆又一屆維密秀的視覺盛宴裡的時候，維密官方宣佈取消19年的大秀，無疑揭開了熱鬧的秀場背後，業務增長的乏力。

關店潮、銷售額連續下滑…… 在遍地都是價值10億美金獨角獸公司的年代，老牌維密僅以11億美金的估值賣身給私募股權公司Sycamore Partners……

我們不禁好奇，維密為什麼就過氣？

順勢則起，逆勢則亡，是通用的商業邏輯。

90年代，人們開始關注自身，內衣與慾望，這種私密話題也可以被正視，於是有了維密秀的誕生；

21世紀初，網際網路的繁榮催生了大娛樂時代，於其說維密內衣做的得好，不如說它更擅長辦秀 --- 現實版的《天橋風雲》。

而當21世紀開始進入第二個十年的時候，一切都變了。

講述邊緣人愛情的《水行物語》，再到白人和黑人之間互相排斥、互相質疑最後互相理解的《綠皮書》，以及探討巨大的貧富差距下不同階層人的生活現狀的《寄生蟲》…….

如果說上個世紀的各種民權運動，依賴的是遊行、報紙、雜誌，那麼新時代爭取權利的戰場則變成了個人的社交空間、網路平臺以及因為品牌理念，或買單或放棄某個品牌旗下的產品。

於是，當女性獨立的風潮幾乎吹遍了所有的現代化國家，維密卻依然在那裡賣弄豐乳翹臀和大打情慾的擦邊球。

這個年代，人們推崇的是像facebook COO雪莉·桑德伯格這樣的女性，不管生活多麼困難，永遠都是從容且優雅地“向前一步”。

而當劉玉玲頂著一張歐美人審美體系裡的亞洲臉，多年來讓人看不懂她美在哪裡的時候，也終於憑藉《致命女人》讓大家明白了什麼是強勢的性感。

至於席捲歐美，扳倒了一個又一個大腕兒的“me too”運動，也再次告訴世人：女性身體遭到侵害的時候，絕不軟弱。而這股風潮，也讓將性騷擾模特預設為潛規則的維密高層和攝影師，受到重創。

試問在這種社會輿論環境下，一家性感比品質重要得多的內衣品牌，該如何體面地解釋自己的存在呢？

而這股風潮的帶動下，是整個女性社會對health is the new sexy這種觀念的認可。

當蕾妮·齊薇格穿著白色露肩裝領取92屆奧斯卡最佳女主角的時候，大家關心的再也不是新晉影后穿的是不是某個品牌的當季新款，她那充滿肌肉線條的手臂，才是其外在魅力的真正加分項。

而瑜伽運動品牌Lululemon的強勢崛起，已經讓Nike和Adidas都不敢輕視這個對手的時候，背後正是千千萬萬的女性在為“健康、舒適”這一新的時尚概念買單。

另一邊，常年不務正業的知名歌（網）手（紅），山東天后日日小姐，推出的自主內衣品牌，僅憑著包容多種size的身材這一點，就贏盡好感。

於是，女人們突然發現，那個只對豐胸翹臀、細腰長腿友好的維密，就好像芭比娃娃一樣，“美則美矣，但是沒有靈魂”。

所以，維密作為一個女性內衣品牌，本該是女人最私密最貼心的朋友，卻沒有洞察到女性心理的變化。

當迪斯尼的公主們都不再以“跟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作為價值歸屬，以《let it go》為BGM，大聲地歌頌著自由和勇敢的時候，它仍舊在傲慢自大地定義性感和女人的身體美，過氣得一點都不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