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與美食,似乎總是有著說不清的緣分。
其實對電影人來說,拍攝吃東西一直是件費力不討好的事情:道具組要專門去製作食物,場記要仔細注意餐食在不同鏡頭中的前後連貫,以防穿幫;而演員則不得不在一條條鏡頭中不停吃東西,直到把胃撐爆。
所以在很多電影中,食物只是一個象徵性的存在:我們只會記得《公民凱恩》裡凱恩和第一任妻子在吃早餐時的距離越來越遠,卻完全不會記得他們倆都吃了些什麼,以及他們究竟有沒有真的把食物放進嘴裡。
但有些導演偏偏不信邪,食物在他們的電影裡,一直都起著重要的作用。今天,就來和大家聊聊導演與美食的那些趣事。
對於日本電影大師小津安二郎來說,食物是必不可少的。光是看他的電影名,你就能知道食物在他的作品中有多重要:《南瓜》、《茶泡飯之味》、《秋刀魚之味》……
出現在小津電影裡的食物,都是家常菜,拉麵、炸豬排、秋刀魚和茶泡飯,都透著平民百姓的世俗氣息,無比契合著這些電影所講述的家長裡短。
對於香港導演王家衛來說,食物又有著其它的作用。他的電影中的痴男怨女,經常說著略顯矯情而又文縐縐的臺詞,於是在電影中新增食物元素,就成了王家衛讓自己電影沾上幾分煙火氣的手段。
《阿飛正傳》的小吃部,《重慶森林》的便利店,《墮落天使》的大排檔和《花樣年華》的雲吞麵攤,是王式人物標誌性的邂逅場所。同時,王家衛也很喜歡通過主人公獨自吃飯的鏡頭,來烘托他/她的落魄和寂寞。
義大利導演費德里科·費里尼喜愛的義大利菜,和王家衛鍾愛的上海小吃可謂大相徑庭,但對這兩個導演來說,食物的作用卻是相似的。
費里尼的電影總是有著怪誕而超現實的劇情,於是在其中不時出現的食物,就成了讓自由發散的風箏不至於飛太遠的那根線,不論它是《薩蒂裡孔》當中的饕餮盛宴,還是《阿瑪柯德》當中簡單樸實的家常菜。
食物還能讓我們對那些看似難以親近的角色產生親近感。
我們都以為黑手黨成員是一幫沒有人性的嗜血惡魔,卻沒想到在《教父》裡面,他們會拋下正事,認真討論意麵醬的配方問題。我們都覺得一個割掉了自己耳朵的神經質“神探”會像野人一樣離群索居,卻沒想到他也會像常人一樣,熱衷於魚翅泡飯、炸雞和清蒸石斑魚。
在科波拉與杜琪峰的電影中,食物帶來的日常氛圍,總是會和影片冷酷肅殺的整體氣質形成鮮明對比。有人會覺得,這種日常氛圍把片中的暴力襯托得更可怕了,但筆者卻覺得,這種氛圍其實能讓我們更好地理解那些反社會的暴力角色。
但在另一些導演的眼中,“吃”這個動作不只是日常行為本身,它還象徵著權力與貪婪。
英國導演彼得·格林納威,就很善於用食慾來指代貪婪:不論是《建築師之腹》當中暴食無度的建築師,還是《廚師、大盜、他的太太和她的情人》中狼吞虎嚥的匪幫頭子,周身上下都散發著貪得無厭的臭氣,這也讓他們最終成了自己的掘墓人。
而在昆汀·塔倫蒂諾的電影中,你會發現,那些反派角色往往都有著驚人的胃口。
《金剛不壞》裡的特技人邁克酷愛烤乾酪辣味玉米片,《無恥混蛋》裡的蘭達上校對奶製品和果餡卷有著特殊愛好,在《被解放的姜戈》裡,農場主卡爾文一直在吃糖果、蛋糕等甜食,而《低俗小說》中的朱爾斯,則是個把別人的漢堡搶過來大咬一口的惡霸。
朱爾斯的動作無疑是某種權力的象徵:他就像是一條在其他動物的地盤上隨意撒尿的惡犬,因為他知道沒有誰敢對他有半句怨言。同理,蘭達上校在餐桌上的作風,也顯示了他飛揚跋扈的性格:他擅自替女主角蘇珊娜點好了甜點和牛奶,根本不關心對方是否喜歡。
在馬丁·斯科塞斯的電影中,食物要麼代表著某種社會意義,要麼代表著對某種社會意義的反叛。
《無間道風雲》中的比利,就因為在酒吧點了杯缺乏男性氣概的蔓越莓汁,引起了陌生人的嘲笑;《純真年代》中令人眼花繚亂的餐具,和餐桌上的繁瑣禮節,都在表現19世紀紐約上流社會的保守和壓抑,也讓男女主人公衝破社會約束的心愈發堅決。
而在《好傢伙》裡,亨利一夥黑幫分子則在用豐盛的伙食,嘲笑著試圖管制他們的社會——在監獄中擁有特權的他們,吃得甚至比他們在監獄外面時還要好;在《華爾街之狼》裡,喬丹·貝爾福特直接把幾隻貴重的龍蝦甩到了FBI探員的身上。
對斯科塞斯來說,食物經常象徵著社會與個體之間控制與反控制的動態關係。
就像每位大導演都有自己的怪癖一樣,每位大導演也都有自己專屬的飲食習慣,從中我們能看到關於他們性格的許多蛛絲馬跡:
有些導演明顯不是很熱愛吃東西,於是他們的飲食習慣既規律又乏味,比如伍迪·艾倫,又比如英格瑪·伯格曼。
伍迪·艾倫五十多年來的早餐從未變過:一杯鮮榨橙汁、一碗加脫脂牛奶和葡萄乾的麥圈,最上面放幾塊香蕉。
他五十多年如一日地吃著這些東西,並不是因為它們有多美味,而是因為他覺得打破這個習慣可能會招來厄運——作為一個無神論者,他唯一的迷信是,早餐時吃的香蕉必須被切成七塊。他說:“如果不這樣做的話,萬一發生什麼可怕的事,我就破壞了萬物微妙的平衡。”
而伯格曼在拍戲時,只吃一個特定牌子的餅乾,和一個特定牌子的瑞典優酪乳。如果發現有人在片場偷吃他的餅乾,他就會大發雷霆,疑神疑鬼。為了以防萬一,他每次都不會吃最上面的幾塊餅乾。
顯然,伯格曼和伍迪的飲食習慣,就像他們的電影一樣謹小慎微、憂心忡忡。
不過這兩個強迫症患者,與兩個患有厭食症的導演楊·史雲梅耶和達里奧·阿真託比起來,簡直太幸運了。
史雲梅耶在童年時嚴重厭食,父母沒辦法,只好把他送進捷克政府設定的特殊機構,強行讓他進食。童年時的痛苦記憶,反而讓史雲梅耶在長大後對食物有著超強的敏感;在《貪吃樹》、《食物》、《對話的維度》等動畫名作當中,他就以食物作為主題,展現著一個個荒誕離奇的卡夫卡式夢魘。
至於阿真託的厭食症,甚至更可怕:由於特殊的不耐受體質,他不能吃麵包、披薩、芝士、奶製品,連咖啡都不能喝。他不喜歡在片場看到任何食物,拍戲期間什麼都不吃。
愛拍恐怖片的他,甚至會把自己對食物的厭惡投射到作品中:《陰風陣陣》的一幕裡,他特意通過色彩處理,把食物都變成了芝士般的恐怖顏色,因為他最討厭芝士。
史雲梅耶和阿真託直到老年,都還是瘦子。但更多的大導演,會在人到中年之後比成名時胖上一圈,因為他們實在太愛吃了。
昆汀·塔倫蒂諾就從一個瘦弱青澀的少年,變成了一個寬厚猥瑣的大叔。因為他享受吃東西這件事,他甚至沒法理解演員為什麼會在演吃東西的戲時不開心。
昆汀希望觀眾在看完他的電影后,都會食慾大增:“如果你看完《無恥混蛋》後不想吃果餡卷,如果你看完《金剛不壞》後不想來份玉米片,那就證明我拍砸了。”
昆汀的《殺死比爾》和《被解放的姜戈》,都是對義大利西部片的致敬,但如果沒有導演塞爾喬·萊昂內的貪吃,這個亞型別片種很可能就不會誕生。
在為史詩片《天火焚城錄》的劇組工作時,萊昂內因為中午吃飯時間太久,而被炒了魷魚。失業的他這才開始有時間寫劇本,然後他就寫出了《荒野大鏢客》……隨後,在拍這部電影時,劇組每頓午餐都吃得非常豐盛。
他甚至開玩笑說,自己的電影之所以節奏那麼慢,就是因為“在午飯後的一兩個小時裡,我們拍的所有戲都是以慢動作完成的”。
比萊昂內更愛吃的義大利同胞,是費里尼。他喜愛千層麵和燴飯,但他最愛的還是義大利人的國民食品——馬蘇裡拉乳酪。
在他老年後,由於有中風病史,醫生千叮嚀萬囑咐他,絕對不能吃馬蘇裡拉乳酪。然而在和妻子朱麗葉塔•馬西娜結婚50週年的紀念日那天,他還是沒管住自己那雙伸向馬蘇裡拉乳酪的手,隨後他就被噎住,再度中風,陷入昏迷,第二天就離開了人世。
多少電影天才的顏值和生命是葬送在了一張管不住的嘴上!
看看奧遜·威爾斯在《公民凱恩》和《風的另一邊》中的體型差異,你就能明白我在說什麼。威爾斯的暴食紀錄之一,是在洛杉磯的小吃攤上,一口氣吃下了18個熱狗。而他的晚餐也十分規律:兩份半熟牛排,加一品脫蘇格蘭威士忌。
正是不健康的飲食習慣,導致了他晚年的肥胖以及最終的死亡。在拍攝《風的另一邊》時,劇組中午都出去吃飯了,他卻一個人吃炸薯片,原因是“如果沒人看見你吃東西,你就不會變胖”……
不過當飲食與大導演聯絡到一起時,也不總是會出現奇奇怪怪的事情。
馬丁·斯科塞斯的母親凱瑟琳就是個一流的廚師,在《窮街陋巷》和《憤怒的公牛》等電影的拍攝期間,她經常會給兒子和兒子的朋友羅伯特·德尼羅、喬·佩西等人做飯。《好傢伙》裡面她飾演的老太太讓兒子和兒子的朋友們半夜留下來吃晚餐的場景,簡直就是現實生活在電影中的重現。
所以,抓緊去看看馬丁為父母拍攝的那部家庭紀錄片《義大利裔美中國人》吧,因為那裡面可是有凱瑟琳烹製義大利麵的獨門祕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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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海 河正宇 吃泡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