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正式上映也無法阻止《花木蘭》在中國口碑的徹底崩壞,在豆瓣上已經有超過 8.8 萬人給出了 4.7 分的低分。
西方媒體的評價倒是總體積極,但也指出其劇本比較糟糕,保守又娛樂性不足,中國觀眾的批評就毫不留情,“呆若木蘭”“騙老外的電影”“迪士尼擼出來的玩意,糟蹋了一個好題材”,類似的高贊差評,一刷一大把。
Vulture 一針見血地戳中了《花木蘭》兩邊不討好的處境,“正是為了使迪士尼自己的女性主義傾向和中國價值觀相吻合,《花木蘭》的翻拍才會因此陷入到由莫名其妙的人物動機帶來的困境”。
目前貓眼專業版預測《花木蘭》的內地票房僅為 2.91 億元,作為對比 2017 年上映的真人版《美女與野獸》的票房尚有 5.9 億元,在迪士尼的設想中,《花木蘭》可能是中美兩大電影市場目標觀眾的最大公約數題材,但這個如意算盤就這樣徹底打翻。
在《美女與野獸》取得了近13億美元的全球票房後策劃拍攝,在 Disney+ 正式加入流媒體大戰時進入後期製作宣發,在全球疫情爆發之際進入首映倒計時,甚至整個過程中還伴隨著中美兩國關係走向惡化,《花木蘭》的處境早已和預想之中大相徑庭。
或許就在那張土出天際的中國版海報釋出之際,迪士尼依然相信《花木蘭》可以在中國乘風破浪,但這個本該同時展現出進步意識和文化融合的角色,現在看起來都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擰巴,它今天的失敗幾乎是必然的。
1998年上映的動畫長片《花木蘭》,是在迪士尼二次復興尾聲誕生的作品。這次復興的序幕從1989年的《小美人魚》拉開的,那之後迪士尼得以從華特·迪士尼逝世後的危機裡走出。
不再執著於製作技術的精進,迪士尼開創性地將音樂劇的風格引入到動畫長片之中,將歡快的歌舞敘事和動畫漫無邊際的幻想相結合,相繼誕生了《阿拉丁》、《獅子王》、《風中奇緣》等多部經典。
彼時的迪士尼正處於一個新的成長期,它不再只關注西方經典童話故事,而是從全球各地的文化中汲取靈感,傳統公主故事中王子和公主、征服與拯救的權力關係核心也開始漸漸模糊。
所以動畫版《花木蘭》在很多方面都是獨具一格的,既是因為其中國民間文學的故事來源,也是因為從時間序列上來說,它是迪士尼第一個不需要“王子”的“公主”形象。
不難想象的是,當時的迪士尼對中華傳統文化也並不了解。但動畫版《花木蘭》的籌備策劃發生在中美關係相互試探的緩和期,1994年其製作團隊還來到中國進行為期三週的考察,從西安、嘉峪關和敦煌等地尋找創作靈感。
那些靈感最終以符號式的呈現出現在了電影之中,水墨畫裡的留白,兵馬俑式的士兵,形神似佛的金寶……和最受美國觀眾喜愛的木須龍。
更值得一提的背景是,《花木蘭》上映的時間距當時的中國領導人訪美僅相隔一年,中美關係在那次訪問後成功緩和,作為一種釋放友好的訊號,目前能查閱到的國內媒體對那次《花木蘭》上映的報道也多偏向正面,標題有《花木蘭走進迪士尼》和《花木蘭風靡全美》,這裡面的潛臺詞是中國的文化符號也可以走向世界,也可以很有魅力。
而且當時電影院尚未在國內鋪開,福斯發聲渠道也相對有限,即便有人已經意識到動畫中有不少對於中華傳統文化元素的冒用,這種聲音也相對微弱。
相比之下,美國似乎更看重《花木蘭》會在中國取得何種反響。《巴爾的摩太陽報》一篇發表於1999年5月3日的新聞記錄了當時中國觀眾觀看《花木蘭》的反應,並且認為迪士尼的魔術在中國失敗了,因為這個民間故事的美國化版本有點太“美國”了,有北京的觀眾甚至向《巴爾的摩太陽報》表示,“花木蘭太個人主義了,美中國人還是不夠了解中國。”
如果說 20 年前,這只是一小部分中國觀眾的警醒,那到了當下,這種質疑顯然已經成為了主流,中國觀眾對於《花木蘭》中傳統的東方主義敘事完全不買帳,甚至試圖從根本上推翻了它存在的意義。
這背後所折射出的,恰恰是“東方”這個概念的變遷,過去 20 年中國從走上世界舞臺變成了掌握絕對話語權的大國,變成了全球第二大電影市場,“雖遠必誅”和“人類命運共同體”式的表達在電影中漸成主流。在民族自信空前高漲、中美之間對立情緒激化的現在,《花木蘭》這樣充滿文化偏差和刻板印象的表達自然不被接納,換句話說,中國故事的解釋權再不可能交給西方了。
對於這一切迪士尼並不是沒有覺察,木須龍這個角色被取消就是一個例子,迪士尼給出的理由是,考慮到龍在中華傳統文化裡是帶有嚴肅意義的象徵,用這個元素到電影裡扮醜裝滑稽,顯然是不合適的。
20年過去了,迪士尼一直在努力做好一個全球都愛的甜心,這意味著它或許會走偏和重複自我,但在反覆學習和變革的語境中,它總是能準確地嗅到了更“普世”的情感價值訴求,只是這一次在《花木蘭》身上它重重地碰了一鼻子灰。
但我們也還是能從《花木蘭》中讀出迪士尼對當下最熱門議題的“關切”。讓《花木蘭》電影發生在女性主義運動熱情高漲的當下,花木蘭的重生將代表什麼樣的女性意識覺醒,這是多數觀眾都會關注到的事情。更何況在電影製作過程中就不斷有迪士尼自我調整的新聞陸續傳出,比如啟用女性導演,從性別意識的角度出發超前解決了像“上下級職場戀”這樣的細節問題。
而就電影來說,相較於動畫,真人版《花木蘭》的區域性女性意識確實有不小的進步。以電影裡“斷髮”的關鍵情節為例,動畫版的花木蘭是在斷髮時唱出了《Reflection》這樣暗含覺醒意味的歌曲,但對於花木蘭來說,這意味著她放棄了自我的女性身份,而對於一個要靠放棄自我女性身份來獲得成就和認可的英雄而言,這無疑還是在否定女性。
真人版電影則選擇把這個情節安排在了花木蘭不再掩蓋女性身份的那個時刻,她的成功和她接納與肯定自我的主體身份特徵分不開關係。這是很多受到壓抑的女性都能迅速識別出的共識,非要調動情感起伏也非不可,可電影還是把這個情節弄得有些過分生硬。如果說大多數人都能接受 Elsa 不再隱藏個人天賦的原因,但在一個非魔幻設定的真人電影裡這麼強調“氣”的超能力設定,還是太牽強了。
更匪夷所思的設定來自於鞏俐扮演的“仙娘”,作為花木蘭陰暗中的另一面,電影為仙娘作為反派的起源給出了受父權制殘害的清晰設定,可如果“氣”是那個世界實現自我的關鍵所在,仙娘又顯得太容易被“氣”所鉗制了。
花木蘭果斷拒絕仙孃的處理又很難不讓人對電影裡權力結構的闡釋產生好奇,而她拒絕仙孃的下一步就是快速被本土的權力結構所招安。這樣的處理確實可以避免花木蘭再把婚姻作為人生結局,但不論是結婚還是被招安,對花木蘭而言本質上都還是在為戕害自己的權力機制背書。
這也是《花木蘭》被如此詬病的原因之一,整個電影的觀看過程都充斥著這樣一個感動緊接一個問號的劇情設定,最終讓花木蘭的行動變得越來越詭異,但與此同時發生的是,這樣的詭異甚至還被不少繼續懷揣著獵奇視角的西方觀眾所接受,而這或許正是迪士尼敢於繼續傲慢的原因。
儘管迪士尼上半年因疫情導致的收入驟減引發不小的關注,它要如何在“後疫情時代”求生也成為媒體關注的焦點,但說到底迪士尼還是在賺錢,翻拍自己手中經典的腳步也不會停下。一方面,根據《彭博社》的報道,在《花木蘭》上線 Disney+ 的首個週末,Disney+ 的下載量就增長了68%,盈利超過千萬美元。另一方面,《小美人魚》、《木偶奇遇記》和《庫伊拉》的真人版也早就提上了日程。
但你還是很難不猜想所謂的迪士尼第三次復興是不是已經到了尾聲,畢竟相比於把繪畫變為動畫,把音樂劇融入幻想題材這樣大張旗鼓的革新,技術和資本帶來的真實面目更像是在消解最後的童真。那批看著迪士尼動畫長大的人,終歸要去面對迪士尼讓童話世界露出馬腳的時刻,所有這些失望還是帶出了那個老生常談的問題:創造力碰撞出的星星之火是否最終都會被資本向前滾動的邏輯所利用、收編然後湮沒?
至少《花木蘭》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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