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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幾乎虛構了一切:童年、人物、鄉愁、夢想、回憶,而為的是敘述它們。關於奇聞軼事,自傳性質的東西,在我的電影裡沒有。我只知道我有說故事的慾望。坦白說,我覺得說故事是唯一值得玩的遊戲。」 ──費里尼《虛構的筆記本》頁207

1987 年,羅馬電影城(Cinecittà)慶祝五十週年,費里尼進入晚期無劇本的創作階段,拍出他倒數第二部長片《訪談錄》。然而大概是六〇年代兩部影史鉅作《甜蜜的生活》(1960)與《八部半》(1962)的光芒太過耀眼,本片即使當年榮獲坎城影展四十週年紀念大獎,並被《電影筆記》雜誌選為年度十大影片,至今仍是費里尼整個導演生涯中,較被低估的晚期傑作。

《訪談錄》表面上的劇情為:準備開拍新片的費里尼,面對來自日本的記者採訪,開始娓娓道出1940 年代、他作為記者初次來羅馬電影城採訪女明星的記憶。本片延續費里尼在《導演筆記》(1969)的偽紀錄片嘗試,以更成熟完整的後設形式,揭露他作品的虛構本質,以電影的魔法讓觀眾見證時間與記憶。費里尼也持續抵抗當時電視興起的時代洪流,用如夢的電影語言,寫下影像創作的精神意義。

虛構回憶的遊戲,一部關於拍電影的電影

《訪談錄》開頭是場夜戲,一輛車駛入拍攝現場,工作人員架起燈光準備拍攝。在催眠入夢般的迷霧包圍下,日本記者一行人手持攝影機,從角落鬼祟地冒出。費里尼安排「日本」記者來訪,或許啟發自當年《阿瑪珂德》(1973)紅遍全球的熱烈迴響。他曾驚訝表示該片描述義大利北部濱海小鎮的童年往事,竟也會迷倒文化迥異的日本觀眾。

這部電影的原片名《Intervista 》直譯為「對談、訪談」,除了直接點出片中「戲」與「戲中戲」兩個訪談:「日本記者採訪導演」、「年輕記者採訪女星」,費里尼也在與自己過往的影像創作對話。其中最具代表性的,當然是另一部關於拍電影的後設作品《八部半》,馬斯楚安尼在該片飾演導演,這回費里尼則親自「扮演」導演。

在本片費里尼旁白的回憶段落,我們跟隨「扮演」年輕記者的青年演員Sergio Rubini 搭接駁車前往電影城。車隊出發的瞬間,響起的歡騰音樂〈Lo sceicco bianco〉出自《白酋長》(1952),標誌著一趟旅程的起點。該片為費里尼首次獨立執導的作品,亦是他跟義大利作曲家Nino Rota 首度搭檔,兩人將一路合作到費里尼的遺作《月亮的聲音》(1990)。

這趟駛向電影城的車程,窗外風景或許不該出現:葡萄園的農人、尼加拉瀑布、約翰.福特西部片風格的印地安人、海灘上的大象,但這是費里尼「更真實、更具想象力」的回憶版本。在後頭的訪談,年輕記者忍不住要問女明星:「當演員,你有下戲的時候嗎?」女星迴答:「我無時無刻不在扮演。」這像在說:電影每分每秒都在虛構。費里尼在本片不斷透過虛構的情節,重述他私人的電影史;歷史也隨銀幕上目不暇給的影像,活生生地在觀眾眼前展開。

見證影像的魔法:時光倒流,重溫舊夢

步入羅馬電影城,觀眾跟著年輕記者一路大開眼界。我們看到神似「義大利電影之父」佈雷塞提(Alessandro Blasetti)的導演在戶外拍浪漫愛情劇、工人油漆片廠內的巨型佈景、女星的夢幻粉色休息拖車、盛行一時的歷史古裝片棚拍現場、絡繹不絕來毛遂自薦試鏡的百姓。但以上都不比《訪談錄》全片最動人的情感核心:馬斯楚安尼與安妮塔·艾克伯格,兩位昔日男神女神在銀幕上的世紀重逢。

馬斯楚安尼化身「魔術師曼德拉克」,在浮誇的煙霧與氣球陣中登場,接著電影畫面確保讓觀眾看見一臺正在拍攝的攝影機。男神現身當然並非巧合,是又一個費里尼的電影戲法,卻仍然為我們帶來驚喜。當一行人驅車抵達安妮塔·艾克伯格的住處,她見到魔術師的第一句話是:「又來個騙子!」但她藏不住的笑意,讓戲內的演員與戲外的觀眾,都染上他們老友重逢的喜悅之情。即便意識到電影的虛構本質,我們也是看著看著就入戲,戲假但情真。

進到屋內,眾人把酒敘舊,魔術師曼德拉克隨手變出一片布幕。我們看著布幕後,巨星共舞的美妙身影;布幕上,投影出《甜蜜的生活》著名的「特拉維噴泉」一幕,費里尼巧妙將聲軌抽換成Nino Rota 的經典配樂,讓時光倒流。觀眾眼前,永恆的羅馬城,永恆的影像,早已深深刻在你我心底。電光石火間,從黑夜到黎明,將過往帶到現在,為我們創造新的記憶。

我永遠會記得,那一夜在西門町新光影城影廳內,全場影迷屏氣凝神地,盯著銀幕上的傳奇明星。年華老去的女神男神,靜靜凝視當年彼此的美麗身影;觀眾則見證他們凝視,目睹光陰的流逝,同時在閴靜的電影院一起變老。你可以說:「我們的青春,在戲院」。進戲院看電影這件事,其實也是,演員與觀眾合寫的集體回憶錄。

作家卡爾維諾曾在《虛構的筆記本》前言,用〈觀眾回憶錄〉為標題來描述自己迷影的青春及費里尼的電影:

「在我們人生那短暫的時光中,一切靜止,憂心忡忡地存在;第一批性愛和死亡預感的畫面,進到我們每一個夢裡來;世界末日與我們同時開始,而沒有結束的意思;讓我們以為,只是純觀眾的電影,是我們一生的歷史。」

迎向電影消逝的年代?

比起上部片《舞國》(1986)前半段以老人家的口氣膚淺地對電視文化冷嘲熱諷,《訪談錄》最後二十分鐘試圖處理的是,一名電影導演的殷切憂慮。當電視節目風靡義大利社會,人們選擇待在家看電視,不再進戲院看電影,該怎麼辦?在2020 年的現下,我們對這樣的擔憂並不陌生,雖然戲院經驗的敵人已與當年不同。藝術電影現在要跟其他更大更吸睛的商業製作、各式線上影音串流平臺、手機螢幕與無盡的新聞資訊,共同競爭人們的注意力。大環境對屬於電影院的藝術電影日漸嚴峻,集體的回憶錄該如何續寫下去?

三十多年前,費里尼並不輕易舉白旗投降。片中劇組成員在墓園拍外景戲遇上大雨,迅速合力搭起遮雨棚,彼此依偎取暖,形成一個家的意象。破曉之時,面對印地安人手舉電視天線的猛烈攻勢,他們大喊:「我們絕不認輸!」並頑強抵抗。這個段落的肅殺感,很快地在眾人「下戲」收工互道聖誕快樂的節慶氛圍中暫時消解。然而鏡頭卻接著轉向,那崩毀的遮雨棚,上頭插著一支巨大的電視天線,彷彿墓碑上的十字架。此時,我們聽見費里尼電影中,營造蕭索氣氛的招牌呼呼「風聲」。電視終究埋葬了電影嗎?

但電影的故事並不到此為止。《訪談錄》尾段,旁白提及製片人對結局「一縷Sunny」的盼望,不僅是老導演對電影藝術不會就此消亡的樂觀主義,「一縷Sunny」更是費里尼的創作信念,他的電影詩學即是:光與影。燈光能製造奇蹟,將夢境變成可信的影像。

在電影最末,一系列鏡頭拍向羅馬電影城的五號攝影棚(他死後重新命名為費里尼的片廠),光線從室外透入,數排室內大燈緩緩亮起,那是費里尼造夢的初始場景,虛構遊戲的起點。有燈就有人,有人就有電影。電影畫面最終停格在打板人員喊出:「第一場第一鏡。」故事於此再度全面啟動,這是費里尼帶我們做的第一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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