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子牙》的敘事,比《哪吒之魔童降世》更系統、更巨集大、更深刻,完成度也更高。而且加入了中中國產電影中難得一見的“哲學”與“思辨”這種思想性的格局,可以說是難得的一部佳作了。
如果你想要的是爆米花、娛樂性與老少皆宜,那麼可能《哪吒》更加適合,但是如果你希望觀影之後能有所得、或者引發一些新的思考,那麼《姜子牙》也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當然,前提是兩者都值五星。
在人、妖與神三界,無論怎麼折騰,無論蒼生眼裡如何痛恨狐妖或者嚮往神界,好像處境最悲慘的,一直都是人界的芸芸眾生吧。狐妖可以施展幻術興風作浪,眾神可以假借拯救蒼生的名義任意犧牲無辜百姓,只有人界眾生是一邊冷眼旁觀、一邊又任神妖魚肉的。這是整個故事的基調。
小九的原名叫蘇妲己,本是紂王意欲迎娶的愛妃。送親路上被狐妖九尾虜了肉身,並用宿命鎖鎖住了她的元神,從而“一世不得解脫”。善與惡因為一個“鐲子”而緊密相連。如果想要除妖去惡,那必須得犧牲掉無辜元神;如果一念及善,則狐妖必得殘喘。由此引出一個深刻的哲學辯題:所謂的拯救蒼生,到底是救個體(小九)還是救眾生(北海罪民)?
姜子牙的“執念”是:“一人不救,何以救蒼生”。他高高在上的師尊則堅持“舍一人而救蒼生”的“神的宿命論”,並且容不得半點質疑。於是一戰封神、位列眾神之長的姜子牙被封印神力,流放到北海的苦寒之地戴罪冥修,連通往神界的天梯“顯現權”也一併沒收了。徹底淪為人、妖、神界均不相容的“三界敗類”。
都說“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姜子牙可倒好,明明具有“眾神之長”的實力,卻硬是把自己混成了“三界都不是人”的尷尬境地——狐妖嘲諷他被師尊矇在鼓裡,北海罪民仇恨他所帶來的生靈塗炭,神界因其觸犯天條也不容他。
北海十年,他從未放下過內心的那個執念。直到有一天,誅殺九尾時出現的那個無辜元神的“幻象”生動活潑地親自現身在他眼前。為了一探究竟,也為了解開心中糾纏了十年的疑惑,他決定追上那個女孩,解開謎底。
兩人一追一逃,很快來到了北海之界。跨出一步,則是有違天規,罪上加罪;不跨出這一步,則心中困惑再難解開。然而面對申公豹的極力阻攔,他並沒有表現出半點的猶豫。只有解開心中的那個幻象之謎,他才能重新回到靜虛宮。
申公豹?何許神也?不是《哪吒》裡的那個大反派嗎?怎麼跑到這部片子裡了?說來話長,當年姜子牙登上天梯封神之時,申公豹就在圍觀眾神之列,那時便對姜子牙尊崇有加,從而英雄相惜。這才有了後來追隨姜子牙貶往人界北海的故事,一路相隨的還有神力無邊的神獸“四不像”。因為都被封了神力,所以俱是凡人像。四不像成了一隻到處偷吃搶食的“傻狗”,申公豹成了姜子牙身邊牢騷滿腹的看守,而姜子牙卻只管靜坐垂釣、願者上鉤。
小九之所以突然出現。是因為狐妖的元神控制了她的心智,在她心中埋下了一個“幽都山有阿父在等她”的幻象。所以當十年來姜子牙第一次踏進北海罪民的市井之地時,小北也恰巧出現前來索取前往幽都山的地圖了。其實還是九尾的元神在“勾引”姜子牙,使其冥冥之中成為小九前往幽都山的護衛,而申公豹與四不像又肩負著守護姜子牙的使命,因此也一路追隨。於是影片從這裡開始又轉為“公路片”模式,一路奇遇不斷,藉此引出多年前那場三界大戰的一些關鍵性的“往事回味”。
獵狐人對於小北來說就是夢魘一般的存在,因為她被九尾用宿命鎖劫持後,在廢墟中醒來時,就有一群獵狐人將其抓住,欲割其耳。因為在神界的“斬妖臺”,姜子牙親斬九尾的那一日,雖然九尾最終被神器處決了肉身,但是因為姜子牙一善之念的遲疑,事實上相當於是救了九尾的元神一命。於是九尾的元神藉著宿命鎖回到小九的肉身,但在同時小九也分得了部分九尾的妖力,因而頭上長出了狐狸的耳朵。這也是她與獵狐人之間恩怨的由來。獵狐人為討賞錢“見耳就割”,根本不會聽信小九的“自證清白”。世人皆如獵狐人,見其耳便呼狐妖,於是小九逐漸離群索居,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她的記憶由於被九尾的元神矇蔽,只恍惚間記得“幽都山的阿爺在等她”這樣的源於夢境的碎片,於是才有了搶地圖欲往幽都山的那一齣戲。因為在她的立場來看,全世界的人都與她為敵,唯有夢中念念不忘的阿爺,成為了她能夠自證清白的唯一希望。
而遍地開著黑花的幽都山,舊時曾為紂王封晉“姻緣神”的神山,現在卻因傳聞有狐妖出沒而逐漸荒涼。幽都山上的“阿爺”,其實就是九尾的元神在作祟,引著小九前來與自己會合,並藉機解除封印,使得狐妖一族重現世間。因為只要小九不死,九尾就能安然無恙地活著。
又是一番大戰,姜子牙、申公豹雖然從九尾手裡暫時搶回了小九,但是四不像卻在戰鬥中重傷掛掉。為了解救小九,姜子牙用掉申公豹唯一一次重返神界的機會登上了求助師尊的天梯。一番爭辯之後,姜子牙得知,人狐結合的宿命鎖一旦鎖上,便無人可解,唯有將其送往“歸墟”求得轉世才能終獲解脫。姜子牙為“救一人”而有了新的使命。
期間姜子牙與師尊的這番辯論,充滿了哲理的深思,也是全片的“高潮”所在。這在姜子牙與師尊之間埋設了一個“不可調和”的“理念上”的矛盾。
師尊:看來,你還是沒有悟透。心懷悲憫,方見蒼生。你有一顆至善之心,但為師命你親斬九尾,斬的不是惡,是善。……善本無過,可對一個神來說,善只囿於眼前一人,就是罪過。舍一人而救蒼生,便是神的宿命。
姜子牙:不救一人,怎麼救蒼生?
天梯其實算是一種隱喻。一種凡人進入神界的“世俗”通途,也幾乎等於是唯一的途徑。你可以把它理解為“科舉考試”,而師尊所謂的“神之宿命”即相當於所謂的“八股文”,你只有妥協在它的認知、規則與邏輯裡,才有一步登天的可能。姜子牙憑藉一戰封神,而在理念上卻與眾神格格不入,因此他被極力排斥,一舉“打回原形”。而申公豹的“疲於仕途”,最終選擇追隨姜子牙左右,或許也有著幾近相似的因由。
九尾為搶回小九而與欲往歸墟解救小九的姜子牙發生了又一場你爭我奪的戰鬥,申公豹成為了繼四不像之後為守護姜子牙而犧牲掉的第二個“烈士”。
然而師尊所謂的歸墟轉世的說法,在隨後趕來的九尾的陳述中,也變成了一個天大的謊言。為了一統三界,神界的天尊與妖界的九尾達成同盟,並允諾可助九尾封神登天,而代價就是讓狐族與人類連上這宿命鎖,並以此為幌子狠狠地擺了狐族一道,將九尾的狐子狐孫們盡數封印在了這“歸墟”(無底深淵)之內,成為了“永世不得超生”的怨魂,並卸磨殺驢捉了九尾欲斬而除之。因此才有了影片開頭斬妖臺上姜子牙“親斬九尾”的戲碼。原來師尊命姜子牙斬殺九尾,並非是為拯救蒼生,實則是為了殺妖滅口。
正當歸墟內被九尾解救出來的“冤魂”聚整合一道“天梯”欲向師尊發難之際,姜子牙卻忙著在解救被裹挾其中的小九的“轉世之身”。在這終極一戰中,人、妖、神三界為了各自不同的目的再度齊聚戰場。這也是影片開頭姜子牙“一戰封神”的背景由來(似是而非的另一場戰鬥)。
毫無意外地,神界師尊大獲全勝,大弟子姜子牙因引狐妖現世、誅除有功而再登天梯,迴歸“眾神之長”。天梯上,他“遇見”了十年前初戰封神時的那個年輕的自己,只是這一次他的心中再無疑惑。他要以自己的方式,成為自己的“神”。天梯之上,他發下內心的誓願:“願世間 再無流離失所,願眾生 再無謊言愚弄,願天下 再無不公。”隨著他手中神鞭的起落,整個神界如孫悟空大鬧天宮般的瞬間崩塌了,天梯也就此斷裂——人界與神界的“宿命鎖”也一併斬斷。鏡頭一轉,歌舞昇平的人界又重新獲得了寧靜與希望,而世間正在流傳著大英雄姜子牙的傳說。。。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非常完整而且寓意深刻的故事,如果說《哪吒之魔童降世》還有一些“拍給小孩子看的動畫片”這樣的觀感的話,那麼《姜子牙》則完全是一部“拍給成年人看的動畫片”。從某種意義上說,它達到了宮崎駿動漫世界裡那種格局的思想性與世界觀。
儘管因為種種的原因,它的評分並不算高。但是可以確定的是,它會像周星馳的《大話西遊》一樣,歷久而彌新,並且成為多年之後影史回顧中一個津津樂道的話題。儘管它不會達到《大話西遊》那般的“現象級”,但是它一定會成為某種意義上的一個“標杆”——因為它(幾乎首次)完成了中國神話中三界合流的一次系統性的探討,並且嘗試著給出了自己的答案(一人不救何以救蒼生)。從這個維度上說,《姜子牙》之於“中國神話”又有著不遜於《流浪地球》之於“中國科幻”般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