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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慈恩飾演的程靈素和孟飛飾演的胡斐,源自楊玄、王金貴執導的電視連續劇:《雪山飛狐》,1991年

四、鳳天南和袁紫衣出現

十三週歲多到十七週歲多這數年之間,胡斐身材長高了,力氣長大了,見識武功也是與日俱進,四海為家,悠然自得,到處行俠仗義,扶危濟困,出手豪闊,二百兩黃金也蕩然無存了。[1]

十七歲的胡斐繼續行俠仗義,也遇到了對自己人生影響深遠的兩個青春少女:程靈素和袁紫衣。

(一)為鍾阿四一家打抱不平的緣起

先是胡斐為鍾阿四一家打抱不平和報仇雪恨。胡斐遊歷到廣東佛山鎮時,遇到當地大財主、坐地分贓的大強盜——五虎派掌門人“南霸天”風南天為起七鳳樓,看中鄰居鍾阿四、鍾四嫂家的菜園,因對方不賣便汙衊他們四歲的兒子小三子偷吃了他的鵝。小三子刁嘴拗舌,說不清楚,“吃螺”被人聽為:“吃我,吃我!”鳳天南教人到巡檢衙門去告了一狀,差役便來將鍾阿四鎖了去。鍾四嫂到鳳家理論,卻被鳳家家丁踢了出來,又去巡檢衙門叫冤,也給差役轟出。巡檢受了鳳天南囑託,板子、夾棍早已將鍾阿四整治的奄奄一息。鍾四嫂去探監,見丈夫滿身血肉模糊,話也說不出了,只是糊里糊塗的叫道:“不賣地,不賣地!沒有偷,沒有偷。”鍾四嫂心裡一急,橫了心,一手拖了小三子,一手拿了柄菜刀,叫了左右鄉鄰,一齊上祖廟去,一刀將兒子的肚子剖了……哪裡有鵝肉,只有螺肉。真相已大白,但惡霸鳳天南竟惱羞成怒,又說小三子沒吃,定是小二子吃了。這些都是胡斐在風南天的英雄樓上聽胖瘦二商人說的。[2]

不久,胡斐親眼見識了鳳南天的霸道。他憑窗看到鳳天南派來的眾家丁帶著十餘條豺狼般的猛犬狂叫著追逐十二三歲的鐘小二,而鍾四嫂雖神志糊塗,卻認得兒子,拼死護著兒子。胡斐並沒有第一時間救人,而是要親眼看風南天是否真如那兩個商人所說的那麼歹毒,因為開始他心中極其惱怒,不過後來聽說風南天既已平白無端的逼死了一條人命,還派惡犬追捕另一個孩子,覺得世上縱有狠惡之人,亦不該如此過分,倒有些將信將疑起來。直到親見惡犬撲咬鍾氏母子,那時更無懷疑,眼見街頭血肉橫飛,再遲得片刻,這一雙慈母孝子不免死於當場,當下抓起三雙筷子擲了下去,打死了六頭惡犬,救下了鍾氏母子。[3]

此時的胡斐經過數年曆練,行事極為謹慎。他為了激鳳天南出來,先在英雄樓中命人烹狗,又到鳳天南的英雄當鋪中當人,哪知鳳天南始終不露面。[4]於是,胡斐又到鳳天南的大賭場英雄會館大鬧了一場,自稱是“殺官毆吏拔鳳毛”,贏了三萬一千兩銀子,引來了鳳天南的兒子鳳一鳴。胡斐擒住了鳳一鳴,並聲稱對方吃了他的鳳凰肉,然後將他挾在腋下,大踏步來到了北帝廟。胡斐見神像石板上血跡殷然,想起鍾四嫂被逼切剖兒腹的慘事,胸間熱血上衝。不久虎五門中武功位居第三的大漢和鳳天南等人先後到了。[5]

胡斐斷辮纏龜,飛帽戴蛇羞辱了鳳天南後製服了他,但還是暴露出缺乏處理複雜情況決斷力的一面。威風盡失,傲氣全消的鳳天南橫刀自刎想救兒子一命時被袁紫衣在暗中以指環救了下來。鳳天南老淚縱橫,撲地跪下,求胡斐饒了子的兒子。胡斐一時不知如何發落,若要殺了二人,有些不忍下手,倘是給他父子倆一哭一跪,便即饒恕,又未免太便宜了他們。正自躊躇,鍾阿四突然走上前來感謝胡斐,一面說,一面撲翻在地,咚咚咚咚磕了幾個響頭。胡斐連忙扶起。鍾阿四又轉過身來質問鳳天南之所以叫官府打他,逼死他兒子全是不是全為了佔他的菜園。鳳天南承認了。[6]

這時,胡斐忽聽廟門外有人向自己叫陣,衝了出去,是三個人,還騎馬追了一會後發現竟中了敵人的調虎離山之計。再回到北帝廟大殿時,他發現鍾阿四、鍾四嫂、鍾小二一家三口已被亂刀砍死,血肉模糊,慘不忍睹。胡斐呆了半響,一股熱血從胸間直衝上來,禁不住伏在大殿地上,放聲大哭,眼見三人雖死,眼睛不閉,臉上充滿憤怒之色,他站起身來,指著北帝神像發誓殺了鳳天南父子為鍾家滿門報仇,否則回到北帝座前自刎。胡斐心中是悔恨不已。[7]這裡暴露出了胡斐的不成熟之處,眼前大敵沒有妥善處理,竟然中了敵人的調虎離山之計。

相較稚嫩的胡斐,鳳天南陰鷙狠辣,勇斷明決。他將佛山鎮上十年來的經營付之一炬,盡數毀卻,逃走了。胡斐在路口守了一晚上也沒有見到鳳天南蹤影,不過從京中侍衛口中得知毀家避禍的鳳天南可能到北京參加福大帥府裡的天下掌門人大會。[8]胡斐便開始從廣東出發趕往北京,一路行俠仗義,也先後結識了袁紫衣和程靈素。

(二)初戀袁紫衣

胡斐縱騎向北,一路上留心鳳天南和五虎門的蹤跡,卻是半點影子也無。在湖南省過馬家鋪後,將至棲風渡口時,一匹迅捷異常的白馬從他身旁一竄而過,四蹄竟似不著地一般,馬背上乘著一個紫衣女子,面貌沒瞧清楚,但見她背影苗條,穩穩的端坐馬背。胡斐感覺是趙三哥的白馬,便“喂”了一聲,不過那白馬已奔得遠了,依稀見對方回頭望了一眼。[9]這是胡斐第一次見到袁紫衣。

三天後,胡斐到了湖南重鎮衡陽,栽在了袁紫衣手裡。他剛入南門突見一家飯鋪廊下繫著一匹身長腿高,貌相神俊的白馬,正是之前遇到的那匹快馬,而且也正是趙半山的那匹白馬。胡斐不禁大喜,忙走到飯鋪中,想找那紫衣女子,卻是不見蹤影,於是一邊慢慢喝酒,一邊尋思少待如何啟齒和那紫衣女子說話,猛然想起此人既乘趙三哥的白馬,必和他有極深的淵源,決定將三哥所贈那朵紅花放在桌上,如此她自會來尋他說話。這時他發現自己的包袱竟不見了。胡斐又見白馬已不知去向,登時對那紫衣女子多了一層戒備之心。他將自己坐騎交給店夥,且押在櫃上抵酒菜錢。而那店夥給了胡斐一副香,指點他到楓葉莊給去世七天的萬鶴聲弔喪,打打秋風。胡斐就去了楓葉莊。[10]

在楓葉莊,胡斐第一次見到了袁紫衣的廬山真面目——一張瓜子臉,雙眉修長,膚色雖然微黑,卻掩不了姿形秀麗,容光照人,還揹著胡斐的包袱。袁紫衣是來搶奪韋陀門的掌門人的。[11]袁紫衣打敗萬鶴聲的三個徒弟和與萬鶴聲合稱“韋陀雙鶴”的劉鶴真。袁、劉比拼期間,胡斐曾暗中幫助過劉鶴真。當袁紫衣取勝,大是得意時,發現胡斐已騎著自己的白馬跑了。[12]

胡斐在一個小鎮上等到了追來的袁紫衣,不是冤家不聚頭,加深了誤會。二人一番交手後,胡斐奪回了包袱,袁紫衣奪還了白馬。原來袁紫衣是認識胡斐的,開口就說:“小胡斐,你怎敢如此無禮?”“趙三叔誇你英雄了得,我瞧也稀鬆平常。”胡斐聽到“趙三叔”三字心中大喜,忙道:“你識得趙半山趙三哥麼?他在哪裡?”不料,袁紫衣俏臉上更增了一層怒氣,說胡斐想做他長輩,討她的便宜。自小生性滑稽的胡斐故意將臉一板,道:“好,那我便長你一輩,你叫我胡叔叔吧,喂,紫衣,趙三哥在哪裡啊?”袁紫衣卻從來不愛旁人開她玩笑,雖知胡斐與趙半山義結兄弟乃是千真萬確之事,只見他年紀與自己相若,卻厚起臉皮與趙半山稱兄道弟,強居長輩,更是有氣,從腰間抽出軟鞭教訓胡斐。打鬥一番後,胡斐為了向袁紫衣打聽趙三哥訊息,眼見她性兒高傲,於是讓了她一招。但是,胡斐年少氣盛,也是個極好勝之人,這一招讓是讓了,卻讓得太過明顯,待她鞭到臨頭,方才閃避,而帽子被卷,臉上不露絲毫羞愧之色,反而含笑相詢,簡直有點長輩戲耍小輩模樣。袁紫衣看在眼裡,猛一鞭抽在胡斐右邊的半邊臉頰,打的他是奇痛透骨,伸手一摸,只見滿手鮮血。不過,袁紫衣也是手下留情,倘使上全力,胡斐顴骨非碎不可,左邊牙齒也勢必盡數打落。這是胡斐藝成以來從未有之大敗。他不由得怒火直衝,圓睜雙目,舉刀往她肩頭直劈下去。袁紫衣心中微感害怕,舞動長鞭,將對方擋在兩丈之外。[13]

胡袁大戰之時,三騎馬緩緩馳來,一齊駐馬而觀,反而相當於給二人拉架了。這是為何?三人中兩人是清廷侍衛,一人是八仙劍掌門人藍秦。兩名侍衛邊看邊對袁紫衣出言輕薄。紫衣先是猛地一鞭重重地打中了姓曹的侍衛的肩膀,然後又將另外一名侍衛拉下了馬。不過當鞭子打向藍秦時發現對方是個勁敵。袁紫衣一口說中對方要去京師參加天下掌門人大會。[14]

袁紫衣經過一番苦鬥打敗了藍秦,奪得了八仙派掌門人之位,無意中提升了自己在胡斐心中的形象,也緩和了兩人間的關係。當胡斐聽適才奪了少林韋陀門掌門的袁紫衣又要奪八仙劍的掌門時,不禁對她暗自佩服,見她正當妙齡,武功卻如此了得,生平除了趙半山外,從未見過如此高手,心中一起讚佩之意,臉上的鞭傷似乎也不怎麼疼痛了。在袁藍二人動手之前,胡斐向袁紫衣承諾,在她跟人動手之時,不打白馬的主意。[15]

胡斐不僅沒有趁袁紫衣之危,而且甚至不計前嫌,幫助她對付敵人。袁紫衣一日之間連敗南方兩大武學宗派的高手,這份得意之情,實是難以言宣,放馬而去,情不自禁縱聲唱起歌來,不過只唱得兩句,突覺背上著火了。她氣惱異常,認為是“小賊胡斐”的詭計,正當換外衫,一瞥見白馬左臀上有兩隻大蠍子正自吮血。她把兩隻蠍子砸的稀爛後,白馬此時縱聲哀鳴,前腿一跪,臥倒在地。正當袁紫衣彷徨無計,口罵胡斐時,胡斐押送著罪魁禍首——那兩名侍衛,即小祝融曹猛和鐵蠍子崔百勝來了。待鐵蠍子給白馬解毒後,袁紫衣讓他給小祝融解了綁縛,又讓他二人互相發射暗器。曹崔二人同時出手,齊聲慘呼。袁紫衣出了一口惡氣後也放走了二人。[16]袁紫衣小孩心性,可愛、善良。

儘管如此,袁紫衣並沒有就此與胡斐冰釋前嫌,甚至還捉弄了他。袁紫衣換了件杏黃色的衫子後假裝被蠍子咬了,引來善良的胡斐幫忙,卻將他一個筋斗摔在河邊一個臭泥塘中。袁紫衣讓胡斐下河洗個乾淨,然後和他說趙半山的事兒。胡斐游到遠遠十餘丈之外,淘氣地袁紫衣見狀心念一動,用自己一件舊衫罩在胡斐衣衫上,將他衣服鞋襪一古腦兒抱了起來,騎了青馬,牽了白馬,緩緩向北而行,大聲叫道:“你這樣慢!我身上有要事,可等不及了!”說著策馬而行,生怕胡斐赤身爬起來追趕,始終不敢回頭。但聽得胡斐大叫:“喂,喂!袁姑娘!我認栽啦,你把我衣服留下。”叫聲越來越遠,顯是他不敢出河追趕。[17]

經過這些事兒後,袁紫衣對胡斐動心了。她一路上越想越是好笑,接連數次,忍不住笑出聲來。這一日只走了十餘里路,她跟自己說白馬中了毒不能跑動,但在內心深處,卻極盼望胡斐趕來跟自己理論爭鬧。她每天只行五六十里路,但胡斐始終沒有追上來,芳心可可,竟是盡記著這個渾身臭泥的小泥鰍胡斐。[18]

胡袁二人再次見面是在湘潭以北的離省城長沙已不再遠的易家灣,並終於盡釋前嫌。袁紫衣為了搶奪九龍派的掌門人,在船的桅杆上與迷信的易吉大戰,敗中求勝,不料卻遭暗器偷襲,半身動彈不得的易吉趁勢反擊,發右掌擊斷橫桁。眼看袁紫衣要在眾目睽睽之下落水,暗中準備奪回有家傳拳經刀譜包袱的的胡斐以竹索救了她上來,而易吉則落入了水中。袁紫衣向胡斐嫣然一笑,道:“胡大哥,謝謝你啦!”她與胡斐重逢,心中極是高興,又承他出手相救,有意與他修好,便與他有說有笑起來,又見他模樣老實,說話卻甚是風趣,心中更增了幾分喜歡。[19]

時當盛暑,胡袁的感情也快速升溫,不過都是在謹慎剋制中。當他倆談起趙半山時,袁紫衣說胡斐能追得上她就告訴他趙三哥的訊息。胡斐心想她這白馬一跑,還哪能追得上去,於是急忙騰身躍起,落在了白馬的馬背。袁紫衣微微聞到背後胡斐身上的男子氣息,臉上一熱,待要說話,卻又住口。賓士了一陣,下起了雨,二人來到破敗的湘妃神祠躲雨。胡斐把後殿打掃好後道:“這雨下不長,待會雨收了,今天準能趕到長沙。”袁紫衣“嗯”了一聲,不再說話。兩人本來一直說說笑笑,但自同騎共馳一陣之後,袁紫衣心中微感異樣,瞧著胡斐,不自禁地有些靦腆,有些尷尬。兩人並肩坐著,突然間同時轉過頭來,目光相觸,微微一笑,各自把頭轉了回去。隔了一會,胡斐問起趙三哥,知三哥在回疆,又問袁紫衣是否從回疆而來,袁紫衣回眸一笑,道:“是啊。你瞧我這副模樣像不像?”胡斐搖頭道:“我不知道。我先前只道回疆是沙漠荒蕪之地,哪知竟有姑娘這般美女。”袁紫衣臉上一紅,“呸”了一聲,道:“你瞎說什麼?”胡斐一言既出,心中微覺後悔,暗想孤男寡女在這枯廟之中,說話千萬輕浮不得,於是岔開話題,問起了天下掌門人大會。袁紫衣見他語氣突轉端莊,說福大帥是為吃飽了飯沒事幹,找些武林好手消遣,就像鬥雞鬥蟋蟀一般,而她之所以搶奪掌門人就是為了搗亂,也提議胡斐和她齊心合力,搶一半的天下掌門人,讓大會七零八落,不成氣候,然後再到會上一鬧,叫福大帥不敢小覷天下武學之士。胡斐欣然同意。天黑後,大雨始終不止,胡斐找些稻草,在神壇上鋪好,又在遠離神壇的地下堆了些稻草,躺在了地下,翻身面壁,閉上了眼睛。袁紫衣暗自點頭,心想他果然是個守禮君子。她睡下後心神不定,耳聽著急雨打在屋瓦之上,嘩啦啦的亂響,直過了半個多時辰,才朦朧睡去。[20]袁紫衣顯然喜歡上了胡斐。

然而,胡袁二人的美好感情因鳳天南一行半夜突然到來而遭到了挫折,不幸中的萬幸是,胡斐發現自己也喜歡上了袁紫衣。發現來人是苦苦追尋的鳳天南一行後,胡斐對袁紫衣說這次他來搶奪掌門人之位,不過見她並無喜容,心中微感奇怪。他將鳳天南打的再次要自殺,但又被袁紫衣救下了。袁紫衣向胡斐言辭懇切、低聲下氣的一再求情,不過胡斐儘管心中一動,心腸一軟,但是想起鍾阿四夫婦父子死亡枕籍的慘狀,想起北帝神像座前石頭上小兒剖腹的血跡,想起佛山街頭惡犬撲咬鍾小二的狠態,一股熱血湧上心頭,越是見袁紫衣懇切相求,越是想到其中必有詐謀,又想到自己若惑於美色,不顧大義,枉為英雄好漢,爹爹胡一刀一世豪傑,豈能有自己這等不肖子孫,便拒絕了袁紫衣的懇求,又見若不動武,已難以誅姦殺惡,便與她動起手來。鳳天南趁著胡袁大戰逃走了,袁紫衣也在黑暗中離開了。胡斐回想起適才黑暗中的激鬥,嘴角邊忽露微笑,胸中柔情暗生,又想到打鬥時曾無意識地手下留情怕傷著袁紫衣,而且對方也對自己有意相讓,又細細析解適才的招數,心中登時感到一絲絲的甜意:“她決不想傷我性命!她決不想傷我性命。難道……難道……”也不敢再往下想,只覺腹中飢餓,開始生火煮米。他懷念與袁紫衣並肩共炊的時光,但又暗自警惕不要因胡思亂想而誤入歧途,但袁紫衣巧笑嫣然的容貌,總是在腦海中盤旋來去,米飯漸焦,竟不自覺。後來他在自己的包袱裡發現袁紫衣已將拳經刀譜還給了他,而且將他的衣服洗乾淨、縫補好了,甚至還在刀譜旁留下了一隻三寸來長的雕刻得極是精緻,紋路細密,通體晶瑩,觸手生溫的碧玉鳳凰。[21]胡斐喜歡上了袁紫衣。這是他的初戀。不過讓人沒有想到的是,最終一切美好的希望都化作了Phantom。

五、英雄惜英雄

在湘妃神祠,年少的胡斐再次遭人欺騙,不過也因此結識了大俠苗人鳳。他尚未吃飯時,受了傷的五十歲左右的劉鶴真和二十餘歲的妻子來到了破廟。隨後追趕劉鶴真夫婦的鐘氏三兄弟也來了。劉鶴真妻子扶著丈夫爬上神壇,躲入了神龕之中,向胡斐做個手勢,滿臉求肯之色,叫他千萬不可洩露。胡斐見他們夫妻情重,難捨難分,便裝傻,一力遮掩,在鍾氏三兄弟面前給瞞了過去。[22]鍾氏三兄弟走後,胡斐與劉鶴真夫婦各自睡下,劉鶴真夫婦開始引胡斐入榖。劉鶴真故意借與妻子王仲萍悄悄說話,說出了要給金面佛苗大俠送一份關係無數仁人義士的書信,成功的騙倒了胡斐——劉鶴真已知在楓葉莊助自己的就是此人,後來又見他與袁紫衣一路上連顯身手,武功實在高強,在湘妃廟遇到後,便假裝受傷,安排機關,請他阻擋鍾氏三雄。[23]

不明真相的胡斐聽劉鶴真夫婦如此說,於公不能不顧江湖道義,於私也不能置身事外。一方面,他知苗人鳳與自己父親生前有莫大牽連,據江湖傳言,父親便死在他手中,但每次詢問撫養自己長大的平四叔,他總說此事截然不確,現下年紀尚小,將來定會原原本本的告知;另一方面,當年在商家堡中,胡斐曾與苗人鳳有過一面之緣,但覺他神威凜凜,當時幼小的心靈之中,對他大為欽服。直到此時,生平遇到的人物之中,真正令他心折的,也只趙半山和苗人鳳兩人而已。趙半山和他拜了把子,苗人鳳卻是沒跟他說過一句話,甚至連眼角也沒瞥過他一下,然而每次想到此人,總覺為人該當如此,才算是英雄豪傑。故當鍾氏三雄去而復返後,胡斐決定到廟外打發了他們,就算不敵,也好讓劉氏夫婦乘機逃走,去給苗人鳳送那封要函。胡斐打的鐘氏三兄弟棄下自己的奇門兵刃而走。[24]

胡斐和苗人鳳第一次直接接觸可謂是英雄識英雄,意氣相投。胡斐跟著劉氏夫婦再次見到了因被妻子拋棄,已老了許多,臉上神色大是憔悴的苗人鳳。劉鶴真夫婦被天龍門張飛雄欺騙,給苗人鳳送信卻毒瞎了他的雙眼。劉鶴真見黃色濃煙從書信中飛出,而苗人鳳雙手揉眼,臉現痛苦之色,便急縱向後,躍出丈餘。胡斐飛身撲向劉鶴真,急怒之下,目不能視物的苗人鳳發掌拍向胡斐後心。胡苗一交掌,劉鶴真已乘空溜走。胡斐眼看著劉鶴真夫婦往西逃去,正要追趕,忽見鍾氏三兄弟快步奔來。他回過頭來對苗人鳳朗聲說道:“苗大俠,我雖不是你朋友,可也決計不會加害,你信也不信?”剛剛遭人暗算,雙目痛如刀剜的苗人鳳一聽此言,自然而然覺得這少年絕非壞人,真所謂英雄識英雄,片言之間,已是意氣相投,於是便當他至交好友一般說了一句:“你給我擋住門外的奸人。”胡斐胸口一熱,但覺這話豪氣干雲,若非胸襟寬博的大英雄大豪傑,決不能說得出口,當真是有白頭如新,有傾蓋如故,苗人鳳只一句話,胡斐立時甘願為他赴湯蹈火。[25]

危難之時,苗人鳳不僅將最寶貝的女兒託付給了胡斐,而且直接認定他是自己生平兩個知交之一,另一個就是胡一刀。雙目不能見物的苗人鳳坐在椅上,懷中抱著睡得迷迷糊糊的女兒,一邊輕聲安慰著女兒,一邊打退了田歸農派來的四個人。張雄飛臨跑時點燃了床上的紗帳。胡斐救火之餘制服了劉鶴真、張雄飛等人。待鍾氏兄弟來近時,胡斐道:“苗大俠,我給你抱孩子。”苗人鳳最放心不下的便是這個女兒。他以耳代目,聽得胡斐卻敵救火,智勇兼備,這人素不相識,居然如此義氣,女兒實可託付給他,於是問道:“小兄弟,你尊姓大名,與我可有淵源?”胡斐心想自己父親到底是不是死在苗人鳳的手下,此刻不便提起,當下說道:“丈夫結交,何重義氣,只須肝膽相照,何必提名道姓?苗大俠若是信託得過,在下便是粉身碎骨,也要保護令愛周全。”苗人鳳道:“好,苗人鳳獨來獨往,生平只有兩個知交,一個是遼東大俠胡一刀,另一個便是你這位不知姓名、沒見過面的小兄弟。”說著抱起女兒,遞了過去。胡斐雖與他一見心折,但唯恐他是殺父仇人,恩仇之際,實所難處,待聽他說自己父親是他生平知交,心頭一喜,雙手接過女孩,只見她約莫六七歲年紀,正合眼睡著,呼吸低微,嘴角邊露著一絲微笑。[26]如前已述:此時的苗若蘭實際是七歲。

善後之時,苗人鳳的所作所為讓胡斐和鍾氏三雄無比欽服。一番解釋後,苗人鳳知鍾氏兄弟沒有惡意,也知道了田歸農的奸謀,放走了被差使而來的田歸農的徒弟,也對被人欺騙的劉鶴真毫無怨言。又驚又愧的劉鶴真自毀雙目後離去。苗人鳳只怕胡斐也有自疚之意,說道:“小兄弟,你答應照顧我的女兒,可別忘了。”胡斐知他心意,昂然道:“做錯了事,應當盡力設法補救。劉老師自毀肢體,心中雖安,卻不免無益於事。”良久,張飛雄竟然去而復返,感激苗人鳳的大仁大義,告訴他所中毒藥乃是田歸農從毒手藥王那裡得來的斷腸草的粉末,若是毒手藥王救治,或許解得。[27]其實,這藥像毒死胡一刀的藥一樣,是來自於毒手藥王的師弟石萬瞋。

在筆者看來,劉鶴真夫婦大有問題。既然是被騙的,問心無愧,那麼苗人鳳被毒瞎後,劉鶴真為何乘空溜走,夫婦倆往西逃去呢?待到胡斐等人控制局面後,劉鶴真為何又立刻自毀雙目,快速離開?本質上是鳳天南式的陰鷙狠辣,勇斷明決,丟車保帥。

回到主線,胡斐一聽苗人鳳的眼睛可救,大喜,忙問毒手藥王的住所,並從鍾兆英口中得知是隱居在洞庭湖畔。鍾兆文主動提出陪胡斐走一趟。[28]由此引出了金庸小說中最光輝亮麗的女性角色之一——程靈素。

六、程靈素的光芒

(一)平平無奇

胡斐在洞庭湖畔的白馬寺市鎮北邊鄉村第一次見到了身穿青布衫子正在大花圃裡彎著腰整理花草的容貌平平,肌膚枯黃,臉有菜色,頭髮又黃又稀,雙肩入削,身材瘦小,似乎有十六七歲,實際是十七八歲,身形卻如十四五歲的幼女,但眼睛明亮之極,眼珠黑得像漆,語音甚是清亮,看起來與村女無異,實出言不俗,一言一笑自有一股嫵媚的風致,家中纖塵不染,極度清潔甚至令人心中隱隱不安的已故毒手藥王無嗔大師的關門弟子,《藥王神篇》的繼承者,中土第一個成功栽培成了無藥可解的無色無臭,無影無蹤的天下第一毒物“萬毒之王”的毒草七心海棠的主人程靈素。[29]

然而,讓人扼腕嘆息的是,胡斐直到程靈素為自己而死後才真正懂了這個他一直不太熟悉,帶有幾分憐憫和幾分畏懼的被自己嚴重低估了的奇女子,也因此埋下了一生情感經歷中的最大悲劇。

首先,胡斐憐憫第一印象貧弱、瘦弱的程靈素。她第一次見到程靈素後連問兩遍上藥王莊的路後,程靈素冷冷的道:“不知道。”胡斐又問:“姑娘,你父母在家麼?他們定會知道去藥王莊的路。”程靈素不再理睬,自管自的拔草。生性粗豪的鐘兆文惱程靈素無禮,急於趕路,馬蹄踏入了花圃。胡斐眼見近路邊的一排花草便要給馬踏壞,忙縱身上前,說道:“小心踏壞了花草”,把馬拉回了道路。胡斐自幼孤苦,見程靈素貧弱,心中並不氣她不肯指引,反生憐憫之意,心想她種這些花草,定是賣了賴以為活,生怕給自己坐騎踏壞了,於是牽著馬步行過了花地,這才上馬。[30]

胡程二人初見時雖因程靈素的冷漠不太合榫,但胡斐善良的舉動贏得了程靈素的好感。對胡斐一舉一動瞧在眼裡的程靈素突然抬頭問道:“你到藥王莊去幹麼?”胡斐勒馬回答是替朋友來求藥王賜解藥治療毒傷的眼睛。程靈素又問:“你認得藥王麼?”胡斐搖頭說道:“我們只聞其名,從來沒見過他老人家。”此時程靈素慢慢站直了身子,向胡斐打量了幾眼,問道:“你怎知他肯給解藥?”胡斐臉有為難之色,答道:“這事本難說。”心中忽然一動,翻身下馬,深深一揖,意帶雙關的說道:“便是要請姑娘指點路徑。”程靈素自頭至腳地向他打量一遍,並不答話,指著花圃中的一對糞桶,道:“你到那邊糞池去裝小半桶糞,到溪里加滿清水,給我把這塊花澆一澆。”[31]

程靈素竟然讓初次相識的胡斐去裝糞加水澆花,胡斐出於對程靈素的憐憫,幫她澆了兩擔四桶糞水的藍花,作為回報,程靈素送他兩顆藍色的花。其時,當程靈素說出那三句話時,胡斐大出意料,而且對方出言頤指氣使。他雖幼時貧苦,卻也從未做過挑糞澆糞這種穢臭之事,只見那村女說了這幾句話後,又俯身拔草,一眼也不再瞧他。胡斐一怔之下,向茅舍裡一望,不見有人,心想這姑娘生得瘦弱,要挑這兩大桶糞當真不易,我是一身力氣的男子漢,便幫她挑一擔糞又有何妨?於是將馬繫好後,挑起糞桶,到糞池挑了一擔糞水回到花地之旁,用木瓢舀了,便要往花旁澆去。程靈素卻忽道:“不成,糞水太濃,一澆下去花都枯死啦。”胡斐一呆,不知所措。程靈素讓他倒回糞池去,只留一半,再去加半桶水。胡斐微感不耐,但想好人做到底,於是依言倒糞加水,回來澆花。程靈素道:“小心些,糞水不可碰到花瓣葉子。”胡斐應道:“是!”見那些花朵色作深藍,形狀奇特,每朵花便像是一隻鞋子,幽香淡淡,不知其名,當下一瓢一瓢的小心澆了,直把兩桶糞水盡數澆完。程靈素道:“嗯,再去挑了澆一擔。”胡斐站直身子,溫言道:“我朋友等得心焦了,等我從藥王莊回來,再幫你澆花如何?”程靈素道:“你還是在這兒澆花的好。我見你人不錯,才要你挑糞呢。”胡斐聽她言語奇怪,心想反正已經耽擱了,也不爭在這一刻時光,於是加快手腳,急急忙忙的又去挑了一擔糞水,將地裡的藍花盡數澆了。這時夕陽已落到山坳,金光反照,射在一大片藍花之上,輝煌燦爛,甚是華美,胡斐忍不住讚道:“這些花真是好看!”他澆了兩擔糞,對這些花已略生感情,讚美的語氣頗為真誠。那村女正待說話,只見鍾兆文騎了馬奔回,大聲叫道:“兄弟,這時候還不走嗎?”胡斐道:“是了,來啦,來啦!”轉眼望著村女,目光中含有祈求之意。程靈素臉一沉,說道:“你幫我澆花,原來是為了要我指點途徑,是不是?”胡斐心想:“我確是盼你指點道路,但幫你澆花,卻純是為了憐你瘦弱,這時再開口相求,反而變成有意的施恩市惠了。”忽然想起那日捉了鐵蠍子和小祝融二人去交給袁紫衣,她曾說:“這叫做市恩,最壞的傢伙才是如此。”心中禁不住微感甜意,當即一笑,說道:“這些花真好看!”走到柳樹旁解韁牽馬,上了馬背。程靈素道:“且慢。”胡斐回過頭來,只怕她還要囉嗦什麼,心中大是不耐。程靈素拔起兩棵藍花,向他擲去,說道:“你說這花好看,就送你兩棵。”問了他的姓後,說:“你們要去藥王莊,還是向東北方去的好。”胡斐卻頗為懷疑,暗想倘若藥王莊是在東北方,那麼直截了當的指點便是,為什麼卻這樣說,但不願再出言詢問,引馬向東北而去。[32]此時胡斐的心中對袁紫衣念念不忘。

(二)初露鋒芒

胡鍾二人在藥王莊的經歷著實詭異,更令他倆意外的是這都在程靈素的預料之中。二人在藥王莊——無門無窗,通體鐵鑄,似一座大墳墓一樣的圓屋之外中毒,鍾兆文當場昏迷不醒。胡斐發現程靈素所贈的藍花有解毒之功,用藍花救醒了鍾兆文後,兩匹坐騎已中毒斷氣。他倆不敢再在險地逗留,原路趕回向程靈素求救,二更時分到達了茅舍。突然柴扉開啟,程靈素開門出來,出言不俗地道:“請進來吧!只是鄉下沒有什麼款待,粗茶淡飯,怠慢了貴客。”她拿出兩副碗筷,托出煎豆腐、鮮筍炒豆芽、草菇煮白菜、鹹菜豆瓣湯和兩大碗熱氣騰騰的白米飯,之後又從廚下托出一隻木盤,盤中一隻小小木桶,裝滿了白飯。胡鍾二人賓士了大半日早就餓了,但鍾兆文見程靈素早就預備好了,不敢吃,胡斐卻想對方若有歹心,決不能送花給我,雖然防人之心不可無,但若是不吃此餐,那定是將她得罪了。胡斐感謝厚待之後提出拜見程靈素父母,程靈素道:“我爹媽都過世了,這裡便只我一人。”胡斐“啊”了一聲,坐下來舉筷便吃,三碗菜餚做得本自鮮美,胡斐為了討她喜歡,更是讚不絕口。程靈素見胡斐狼吞虎嚥,吃了一碗又一碗,不由得眉梢眼角之間頗露喜色。胡斐瞧在眼裡,心想我反正吃了,少吃若是中毒,多吃也是中毒,索性放開肚子,吃了四大碗白米飯,將三菜一湯吃得盡失碗底朝天。程靈素過來收拾,胡斐搶著把碗筷放在盤中那個,託到廚下,隨手便在水缸中舀了水,將碗筷洗乾淨了,抹乾放入廚下。[33]程靈素“眉梢眼角之間頗露喜色”開啟了胡斐和我們的美好記憶……

胡斐的豪邁之風贏得了程靈素的歡心,而仁俠之風更是成功的俘獲了程靈素的芳心。胡斐洗完碗筷後,程靈洗鑊掃地。胡斐與她一齊動手收拾,也不提起適才之事,見水缸中只剩下了小半缸水,拿了水桶到門外小溪中挑了兩擔,將水缸裝得滿滿。挑完了水回到堂上,見鍾兆文已伏在桌上睡了。程靈素讓胡斐在長凳上睡一晚,自己走進了內室。胡斐這時發現鍾兆文竟發高燒,還說胡話,大醉一般,想是程靈素的手腳,可鍾兆文不肯吃飯飲茶,怎會如此呢,心中驚奇交集,心中正自猶豫是等他自行清醒呢,還是去求程靈素救治時,忽聽似有群狼來了。他本來擔心程靈素是敵是友,身份不明,現在又擔心她與來襲之人可能是一路,便在地上抓起一把磚石頭,又將鍾兆文擱在了一株柳樹的兩個大椏枝之間。一個灰衣漢子騎在馬上,拖著一隻白羊,後面跟著十幾頭餓狼,在花圃中來回衝了幾次,踩壞了藍花,將花圃蹂躪得狼藉不堪。胡斐眼見那人用心歹毒,以石子打死了兩頭惡狼,打走了其他惡狼。他躍下屋來,連稱:“可惜,可惜!”心想那村女辛勤鋤花拔草,將這片藍花培植得大是可觀,現下頃刻之間盡歸毀敗,一定惱怒異常。哪知程靈素對藍花被毀之事一句不提,只笑吟吟地道:“多謝胡爺援手了。”胡斐道:“說來慚愧!都怪我見機不早,出手太遲,倘若早將那惡漢在花圃外打下馬來,這片花卉還能保全。”程靈素微微一笑,道:“藍花就算不給惡狼踏壞,過幾天也會自行萎謝。只不過遲早之間,那也算不了什麼。”胡斐一怔,心想這姑娘吐屬不凡,言語之間似含玄機,向她請教姓氏。程靈素微一沉吟,道:“我姓程,但在旁人跟前,你別提起我的姓氏。”這三句話說得甚是親切,似乎已將胡斐當作是自己人看待,然後又告訴了他自己的名字。胡斐這時已知她決不是尋常鄉下姑娘,也不以為異,笑道:“那我便叫你‘靈姑娘’,別人聽來,只當我叫你‘林姑娘’呢。”程靈素嫣然一笑,道:“你總有法兒討我歡喜。”[34]程靈素的“嫣然一笑”是一副美麗的畫面。

其次,胡斐對程靈素並非完全無情,甚至也有過心動。面對程靈素的“嫣然一笑”,胡斐“心中微微一動,覺得她相貌雖然並不甚美,但這麼一言一笑,卻自有一股嫵媚的風致。”[35]

最後,少年英雄胡斐對行事古怪、貌不驚人、用心深至的程靈素大有敬畏之心,甚至還有點自卑。當他正想詢問鍾兆文酒醉之事,程靈素告訴他鐘兆文喝醉了酒,不礙事,到天明便醒了,並問他是否隨她一起去瞧幾個人。胡斐說好後,程靈素與他約法三章:“你陪我去,咱們可得約法三章。第一,你今晚不許跟人說話……”胡斐道:“好,我扮啞子便是。”程靈素笑道:“那倒不用,跟我說話當然可以。第二,不能跟人動武,放暗器點穴,一概禁止。第三,不能離開我三步之外。”不久胡斐得知程靈素家裡有一盆叫做醍醐香的白花,花香醉人,極是厲害,聞得稍久,便和飲了烈酒一般無異。程靈素在湯裡、茶裡都放了解藥,鍾兆文不吃不喝反而會中毒。胡斐恍然大悟,不禁對程靈素大起敬畏之心。程靈素說:“叫你挑糞便挑糞,叫你吃飯便吃飯。這般聽話,人家怎能忍心害你?”對胡斐隱隱透出了喜愛之情。其實,程靈素白天之所以要胡斐澆花,一來是試試他,二來是要他耽擱些時光,後來再叫他繞道多走二十幾裡,也是為了要他多耗時刻,這樣便能在天黑之後才到藥王莊外。只因藥王莊外所種的血矮慄,一到天黑,毒性便小。如此程靈素給胡斐的藍花才克得它住。胡斐聽了,心中欽服無已,萬想不到用毒使藥,竟有這許多學問,這個貌不驚人的小姑娘用心深至,更非常人所及,當下說到在洞庭湖見到的兩名死者。程靈素聽說兩名死者的症狀後,哼了一聲,道:“這種鬼蝙蝠的毒無藥可治。他們什麼也不顧了。”胡斐心道:“‘鬼蝙蝠’是什麼毒,她說了我也不懂。反正一意聽她吩咐行事便了,多說多問,徒然顯得自己一無是處。”於是不再詢問,跟在她身後一路向東。[36]此時的胡斐對於不懂的也不多詢問,因為自卑,“多說多問,徒然顯得自己一無是處。”

(三)匪夷所思

程靈素是帶著胡斐去清理門戶了,不過沒有告訴對方,而胡斐又是仁義之人,實在沒有料到瘦弱的程靈素的真正能耐,終魯莽行事。在草叢中靜待之時,胡斐突然之間想起了袁紫衣:“不知她這時身在何處?如果這時在我身畔的,不是這個瘦瘦小小的姑娘而是袁姑娘,不知她要跟我說什麼?”一想到她,便伸手入懷,去摸玉鳳。[37]顯然此時的胡斐真正喜歡的是袁紫衣,而非儘管剛剛曾一時心動過的“瘦瘦小小”的程靈素。他的心裡對袁胡二人是有對比的,固然有先入為主的情感,又何嘗不是以貌取人呢?

此時的胡斐出於俠義之心,下決心保程靈素周全。姜鐵山和薛鵲先到的。胡斐認為此二人之中必有一個是毒手藥王,斜眼向程靈素一看,瞧不見她的臉色,但見她一對清澈晶瑩的大眼,目不轉睛地望著兩人,神情顯甚緊張,登時起了俠義之心:“這毒手藥王如要不利於她,我便是拼著性命,也要護她周全。”姜薛以為是大師兄慕容景嶽約他們而來,見對方始終不出,便放起了白霧瀰漫的濃煙。胡斐因口中含了程靈素給的藥丸,沒有感到有何不適,轉頭向程靈素瞧了一眼,這時她也正回眸瞧他,目光中充滿了關注之色。胡斐心中感激,微微點了點頭。[38]

由上可知:相識的第一天,程靈素對胡斐已暗生情愫,不過胡斐則對她是有感激、有欽服、有好感甚至是些許動心,但還有畏懼,也少了一些愛情。特別是畏懼的情緒後面我們還會看到的,最終到達了頂峰……

此時的胡斐沒有真正了解程靈素的手段和威力。慕容景嶽原來就在胡斐挑來的那個竹籮之中,姜鐵山、薛鵲夫婦認為大師兄以七心海棠傷了他們的兒子小鐵。三人說話間互相下毒傷害,胡斐暗自寒心,也漸漸明白是有另外一個高手從中撥弄,以致三人說來說去,言語總是不能接榫。那麼這個高手是誰呢?他不自禁地轉頭向身旁程靈素望了一眼,但見她一雙朗若明星的大眼在黑暗中炯炯發光,心想難道這個面黃肌瘦的小姑娘竟有這般能耐?這可太也令人難以相信![39]

仁俠的胡斐低估了程靈素,不相信她有此能耐,忘了“約法三章”,好心辦壞事,破壞了程靈素的清理門戶大計。林中黑漆一團,只覺四下裡處處都是危機,胡斐順手拉著程靈素的手向後一扯,自己已擋在她的身前。這一擋他實是未經思索,只覺凶險迫近,非盡力保護這個弱女子不可,至於憑他之力是否保護得了,卻絕未想到。後來當慕容景嶽、姜鐵山和薛鵲同時向程靈素髮難,撲來時,胡斐再也無法忍耐,叫道:“靈姑娘小心!”飛身縱出,打倒了姜薛二人,回過身來,待要對付慕容景嶽時,只見他晃了兩晃,忽地一交跌倒,俯在地下,再也站不起來。然後他竟然有向薛鵲自報姓名:“我姓胡名斐,賢夫婦有事儘管找我便是……”程靈素頓足道:“你還說些什麼?”[40]

胡斐已經完全忘記了程靈素和他的約法三章。如果說他衝出來救程靈素尚情有可原,那麼向毒手藥王的徒弟自報姓名那簡直是不知天高地厚了。程靈素告訴他,姜鐵山和薛鵲夫妻最會記恨,一找上了你,陰魂不散,難纏得緊,明打不過你,暗中下起毒來,千方百計,神出鬼沒,防不勝防。[41]

然而,胡斐直到此時還是沒有真正了解程靈素的智珠在握。慕容景嶽是被程靈素的七星海棠制服的,俯伏在地,一動不動,似乎已然僵斃。胡斐得知真相後,心下登時醒悟,“啊”的一聲叫了出來,說道:“若非我魯莽出手,那姜鐵山夫婦也給你制服了。”程靈素微微一笑,道:“你是為我的一份好心,胡大哥,我還是領你的情。”胡斐望著她似乎弱不禁風的身子,心下好生慚愧:“她年紀還小我幾歲,但這般智計百出,我枉然自負聰明,哪裡及得上她半分。”這時他已明白若自己不貿然出手,那麼姜鐵山夫婦再多聞一會蠟燭的毒氣,必定也會暈倒。不過,他又想到,但彼時兩人正夾攻程靈素,出手凌厲,只怕尚未暈倒,程靈素已先受其害。程靈素猜到他的心思,說道:“你用手指碰一下我肩頭的衣服。”胡斐不明她的用意,但依言伸出食指,輕輕在她肩上撫了一下,突然食指有如火炙,不禁全身都跳了起來。程靈素見他這一跳情形極是狼狽,格格一陣笑,說道:“他夫婦若是抓住我的衣服,那滋味便是這般了。”胡斐將食指在空中搖了幾搖,只覺炙痛未已,原來程靈素在衣衫上放了赤蠍粉。程靈素對胡斐說:“胡大哥,你別怪我叫你上當。我是要你知道,下次碰到我這三個師兄師姊,當真要處處提防。你武功自然比他們高明得太多,但你瞧瞧你的手掌。”胡斐伸掌一看,不見有何異狀。程靈素道:“你在燈籠前照照。”胡斐伸掌到燈籠之前,只見掌心隱隱似有一層黑氣,心中一驚。莽撞的胡斐是中了藥王弟子的毒砂掌而不自知。[42]

魯莽的胡斐是該吃點苦頭,否則怎麼能長記性呢?姜薛二人剛走時,程靈素是很不高興的。面對胡斐的問題,她又“嘿”又“哼”,最後幽幽的道:“我說的話,你每一句放在心上。”胡斐一怔,這才想起她和自己約法三章,但自己一條都沒有遵守,越想越是歉然,道:“真對不起,只因為我見這三人很是凶狠,只怕傷到了你,心中著急,所以什麼都忘了。”程靈素“嗤”的一笑,語音突轉柔和,道:“那你全是為了我啦!自己忘得乾乾淨淨,卻把錯處都推在旁人身上,好不害臊!”也問他為何要把一切都攬在自己身上,又以甚是溫柔的語音問:“胡大哥,你為什麼一直待我這樣好?”胡斐在黑暗中雖瞧不見她的面容,但想來也必是神色柔和,當下也很誠懇的道:“你一直照顧我,使我避卻危難。將心比心,我自然當你是好朋友啦。”程靈素很是高興,笑道:“你真的把我當作好朋友麼?那麼我先救你一命再說。”胡斐吃了一驚,道:“什麼?”之後如上段所述:程靈素告訴了胡斐,他已經中了毒砂掌。[43]胡斐把程靈素當作好朋友,但似乎也僅僅是好朋友,這注定了程靈素的悽慘結局。

胡斐是會刻意討程靈素喜歡的,而程靈素反過來也更加欣賞胡斐,胡斐欣賞曾靈素的聰明,而程靈素喜歡胡斐心中海闊天空,自由自在。

詭異之事一件件的揭開,胡斐恍然大悟,臉上流露出又明白了一件事的喜色。程靈素笑道:“你中了毒砂掌,怎麼反而高興了?”胡斐笑道:“你答允救我一命的,有藥王的高足在此,我還擔心些什麼?”程靈素嫣然一笑。胡斐嘆了口氣,道:“你什麼都想到了。我年紀是活在狗身上的,有你十成中一成聰明,那便好了。”程靈素道:“我學了使用毒藥,整日便在思量打算,要怎麼下毒,旁人才不知覺,又要防人反來下毒,挖空心思,便想這種事兒。咳,哪及得上你心中海闊天空,自由自在?”說著輕輕嘆了口氣,拉過胡斐的右手,以銀簪刺手指,給他解了毒。[44]程靈素再次對胡斐“嫣然一笑”……如果哪個男生不知道什麼是愛情,那麼請仔細回想回想是否曾有哪個女生對你嫣然一笑……

這是程靈素第一次和胡斐約法三章,胡斐沒有做到,代價是中毒,不過很快就被程靈素解除了。程靈素為了讓胡斐長點記性,引他上當,吃了點赤蠍粉的苦,而胡斐此時也感嘆程靈素“什麼都想到了”。儘管如此,後來我們發現,胡斐還是沒有長記性。等程靈素再次與他約法三章時,胡斐還是沒有做到,代價也還是中毒,但彼時所中之毒就幾乎無法可解了,是程靈素犧牲自己的性命才救了他。兩次約法三章,兩次胡斐不聽話中毒,不過第一次沒事,第二次卻付出了慘重代價,如此寫法,也是作者的高明構思。

經過這樣的共生死經歷,特別是胡斐不懼危險救她,程靈素從此認定了胡斐。她對胡斐推心置腹,連本門包括《藥王神篇》在內的重大祕密也不隱瞞。胡斐心中自是喜歡。[45]

(四)容貌隱患

不過程靈素行事依舊是出人意表,讓胡斐誤會的同時更加敬畏。程靈素到鐵匠王大叔家喊了他一起出發,胡斐有了前車之鑑哪裡還敢多問,當下緊緊跟在程靈素身後,當真不離開她三步。程靈素回眸一笑,意示嘉許。王鐵匠則跟隨在二人之後,一言不發。三人四更過後,到了藥王莊。程靈素讓王鐵匠將鐵屋的縫隙封了十之八九,然後點燃七星海棠蠟燭,讓輕煙隨通氣孔鑽了進去。瞧了這般情景,胡斐對程靈素的手段更是敬畏,想到鐵屋中人給毒煙這麼一薰,哪裡還有生路?不自禁地起了憐憫之念,越瞧越不是滋味,再也忍耐不住,霍地站起,讓程靈素給師哥師姐一條改過自新的道路。程靈素道:“啊,原來咱們胡大哥在大發慈悲啦。我是要救人性命,不是在傷天害理。”說著轉過頭來,微微一笑,神色頗是嫵媚。然後告訴他自己其實是在救人。胡斐滿臉通紅,心想自己又做了一次傻瓜,雖不懂噴放毒煙為何反是救人,心中卻甚感舒暢。[46]程靈素有一種嫵媚之美。她去世的那天,包括之後的時光,胡斐都會想起這一幕,以及在此之前、之後的一幕幕——程靈素的這一笑一顰……

少年英雄胡斐在瘦瘦小小的程靈素面前一再表現的像個傻瓜,對她充滿敬畏。如此又怎能做夫妻呢?特別考慮到胡斐乃豪邁之人,怎能跟著妻子亦步亦趨呢?紅花會總舵主陳家洛也是做不到的,他曾在心裡比較過霍青桐和喀絲麗姐妹:“一個是可敬可感,一個是可親可愛,實在難分輕重”,但是“霍青桐是這般能幹,我敬重她,甚至有點怕她……”[47]胡斐和陳家洛代表了一類人,他們這樣豪邁的大英雄不喜歡強勢的伴侶,他們喜歡小鳥依人型的,比如蕭峰就喜歡丫頭出身的,對他體貼的阿朱。不過,老實木訥的郭靖和優柔寡斷的張無忌就喜歡黃蓉、趙敏這樣強有力的女性。

胡一刀得子後,非常害怕死在苗人鳳手裡,兒子出世第三天,他即將和苗人鳳大戰時,讓妻子記得給兒子說一句話:“爸爸叫他心腸狠些硬些”。[48]胡斐和他的父親胡一刀一樣,心太軟了,甚至還為毒手藥王惡毒的弟子求情。後來我們知道知道他差點死在石萬嗔、薛鵲和慕容景嶽之手,是程靈素犧牲自己把他救了回來。經過如此慘痛的經歷後,胡斐的的心腸最終會硬起來、狠起來嗎?比如和苗人鳳比武的關鍵時刻,那一刀到底能否硬起心腸,狠下心來劈下去呢?

回到主線,此時的胡斐開始考慮和程靈素的感情,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可程靈素並不美。當胡斐流露出對顏色嬌豔的蘭花珍視之情時,程靈素生氣了,第一次感覺到了自己的容貌是與胡斐感情的攔路華。其時,當程靈素告訴胡斐藥王莊附近可怕的血矮慄習性、毒性時,胡斐想起今晚的莽撞,不自禁暗暗驚心,心道:“無怪江湖上一提到‘毒手藥王’便談虎色變,鍾二哥極力戒備,確非無因。”說幸虧有她相贈的藍花,程靈素道:“我這藍花是新試出來的品種,總算承蒙不棄,沒在半路上丟掉。”胡斐微笑道:“這花顏色嬌豔,很是好看。”程靈素道:“幸虧這藍花好看,倘若不美,你便把它拋了,是不是?”胡斐一時不知所對,只說:“唔……唔……”心中在想:“倘若這藍花果真十分醜陋,我會不會仍然藏在身邊?是否幸虧花美,這才救了我和鍾二哥的性命?”正在此時,一陣風吹了過來,胡斐正自尋思,沒舉扇擋住蠟燭,燭火一閃,登時熄了。胡斐輕輕叫聲:“啊喲!”忙取出火折,待要再點蠟燭,只聽程靈素在黑暗中道:“算啦,也差不多夠了。”胡斐聽她語氣中頗有不悅之意,心想她叫我做什麼事,我總是沒做得妥貼,似乎一切全都漫不經心,歉然道:“真對不起,今晚不知怎的,我總是失魂落魄的。”程靈素默然不語。胡斐道:“我正在想你這句話,沒料到剛好有一陣風來。靈姑娘,我想過了,你送我這藍花之時,我全沒知這是救命之物,但既是人家一番好意給的東西,我自會好好收著。”程靈素聽他這幾句話說得懇切,“嗯”了一聲。在黑暗之中,兩人相對坐著,過了一會,胡斐道:“我從小沒爹沒孃,難得有誰給我什麼東西。”程靈素道:“是啦,我也從小沒爹沒孃,還不是活得這麼大了?”說著點燃了燈籠,說道:“走吧!”胡斐偷眼瞧她臉色,似乎並沒生氣,當下不敢多問,跟隨在後。過了一會,程靈素嗅到了胡斐身上的藍花香氣。胡斐布包中包著他的家傳拳經刀譜,還有一些雜物,日間程靈素給他的那棵藍花也在其內,只是包了大半日,早已枯萎了。胡斐撿了出來,放在鐵門板上。程靈素見他珍而重之的收藏著這棵藍花,知他剛才果然沒說假話,很是喜歡,向他嫣然一笑,道:“你沒騙人!”胡斐一楞,心道:“我何必騙你?”[49]

第三次看到程靈素的“嫣然一笑”,再想想結局,讓人心痛……

胡斐留著藍花多半就是因為它漂亮,而非對程靈素所說的從小沒爹沒孃,難得有誰給他什麼東西云云,程靈素也是不信的。程靈素因他一直珍而重之的收藏著藍花而喜歡,是因為她以為對方對她有不一樣的感情,但只是自作多情。胡斐是個“顏控”,心裡的“我何必騙你?”正是透露出他對程靈素並沒有特別的感情,不過他已經初步尋思過這個問題了。藍花很美他仍藏在身邊,那麼果真十分醜陋呢?多半就扔了。程靈素是醜陋的,所以縱然非常聰明,讓胡斐非常欽服,但胡斐仍舊沒有徹底喜歡上她。胡斐還是更加喜歡漂亮的袁紫衣。不過,此時胡斐已經感受到了“毒手藥王”一門的厲害了,那麼他三四個月後竟然為了救程靈素再次衝了出去,只是那時對手不僅有薛鵲,而且更有“毒手神梟”石萬嗔,說明了什麼?僅僅是仁俠嗎?那是對程靈素髮自內心的愛。

作者借藍花暗示胡斐擇偶的選擇是一個非常高明的隱喻。當然,我們似乎不必、不應該苛責胡斐,他先喜歡上漂亮的袁紫衣,後才認識了醜丫頭程靈素。放眼古今中外,或許只有諸葛孔明這樣經天緯地之人才會選擇才華出眾卻相貌醜陋的黃月英們?

十八歲的胡斐是不成熟的,尤其是對於男女之事。程靈素眉語之間流露出了對胡斐的愛,可他此時並沒有多少感覺,不過旁觀者王鐵匠卻看的清清楚楚。姜鐵山搶王鐵匠的田地,逼他鑄造鐵屋,還打斷了他三根肋骨,害的他在床上躺了半年。程靈素救治姜小鐵過程中,伸張公道,讓王鐵匠打姜鐵山出了口惡氣。薛鵲也答應把田地還了王鐵匠,以後也不找他報仇。王鐵匠滿臉喜色,向程靈素和胡斐行了一禮,轉身出去。胡斐見到這張樸實淳厚的臉上充滿著小孩子一般的喜色,心中一動,忽地記起佛山鎮北帝廟中的慘劇。那日惡霸鳳天南被自己制住,對鍾阿四的責罵無辭可對,但自己只離開片刻,鍾阿四全家登時屍橫殿堂。這姜鐵山夫婦的奸詐凶殘不在鳳天南之下,未必會信守諾言,只怕程靈素一去,立時會對王鐵匠痛下毒手。他想到此處,追到門口,叫住王鐵匠,讓他趕緊賣了田地,走得遠遠的,別在這裡多耽。王鐵匠跨出鐵門,轉頭問:“你貴姓?”胡斐道:“我姓胡。”王鐵匠道:“好,胡爺,咱們再見了,你這一輩子可得好好待程姑娘啊。”胡斐一怔,問道:“你說什麼?”王鐵匠哈哈一笑,道:“胡爺,王鐵匠又不是傻子,難道我還瞧不出麼?程姑娘人既聰明,心眼兒又好,這份本事更加不用提啦。人家對你一片真心,這一輩子你可得多聽她話。”說著哈哈大笑。胡斐聽他話中有因,卻不便多說,只得含糊答應,說道:“再見啦。”王鐵匠道:“胡爺,再見,再見!”收拾了風箱家生,挑在肩頭便走,走出幾步,突然放開嗓子,唱起洞庭湖邊的情歌來。只聽他唱道:“小妹子待情郎——恩情深,你莫負了妹子——一段情,你見了她面時——要待她好,你不見她面時——天天要十七八遍掛在心!”他的嗓子有些嘶啞,但靜夜中聽著這曲情歌,自有一股蕩人心魄的纏綿味道。胡斐站在門口,聽得歌聲漸漸遠去,隱沒不聞,這才回到廚房。[50]

胡斐本是善於吸取教訓之人,因為在鳳天南身上吃了大虧,故提醒王鐵匠不要相信薛鵲之言,趕緊賣地走人。臨別之際,王鐵匠提醒胡斐要好好對待程靈素,不僅因為她有聰明、心眼好和本事高強三大優點,而且更是對胡斐一片真心,也讓他這輩子“可得多聽她話。”像打開了天眼一樣,句句屬實,句句發自肺腑。可惜胡斐終究還是沒怎麼聽程靈素的話。

這首洞庭湖情歌大有深意,富有詩意又巧妙地暗示了胡程二人情感的走向和結局:程靈素後來真的成了胡斐的“小妹子”,可惜不是情妹妹,而是結義妹子;程靈素對胡斐也是“恩情深”;胡斐辜負了程靈素的“一段情”,也沒有做到“待她好”;而待程靈素去世後,胡斐多半是“你不見她面時——天天要十七遍掛在心!”,比如十年後留起了一部大鬍子。一語成讖,一歌成讖。

善良的程靈素給了同門師兄、師姐改過自新的機會,還徹底收服了姜鐵山。她先是救了姜小鐵,又給了薛鵲一家三束用七心海棠煉製過的醍醐香來退敵,還給了海棠花粉讓他們來替大師哥慕容景嶽解毒,乘機跟他修好言和。姜鐵山反應過來,小師妹叫王鐵匠打他,固是懲他昔日的凶橫,但也未始不無善意,是給他放血解毒呢,又想到事事早在這個小師妹的算中,自己遠非其敵,終於死心塌地,息了搶奪師父遺著《藥王神篇》的念頭。[51]後文,我們會知姜鐵山父子後來因不與程靈素作對,被薛鵲和慕容景嶽等人害死了。

(五)為愛入江湖

我們眼前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疑問:胡斐會不會成為賊王八呢?這是怎麼一回事呢?藥王谷事情一了,胡斐說起了苗人鳳的傷勢時,程靈素微笑道:“你若求我,我便去。只是你也須答應我一件事。”胡斐大喜,忙道:“答應得,答應得,什麼事啊?”程靈素笑道:“這時還不知道,將來我想到了便跟你說,就怕你日後要賴。”胡斐道:“我賴了便是個賊王八!”程靈素一笑,道:“我收拾些替換衣服,咱們便走。”胡斐見她身子瘦瘦怯怯,低聲道:“你一夜沒睡,只怕太累了。”程靈素輕輕搖頭,翩然進房。鍾兆文此時也醒來了。胡斐尚未和他詳加解釋解藥已到手時,程靈素已從房中出來,背上負了一個小包,手中捧著一盆七星海棠。[52]程靈素後來可曾讓胡斐做什麼事情嗎?他有沒有賴呢?這決定他是否會當賊王八。是八月時不讓他闖福康安府救馬春花的兒子嗎?他闖了,不過程靈素馬上也原諒他了。

程靈素因胡斐出谷去救苗人鳳,但不幸的是出谷第一天就發覺他已有心上人,而此時的胡斐也在認真的思考和程靈素的感情。胡程鍾三人救人心切,貪趕路程,錯過了宿頭,眼見三匹馬睏乏不堪,已經不能再走,只得在一座小樹林中就地野宿。程靈素實在支援不住了,倒在胡斐找來的一堆枯草上睡著了。昨晚已經睡過的鐘兆文主動守夜。胡斐睡到半夜,忽聽得東邊隱隱有虎嘯之聲,一驚而醒,難以再入睡,便讓鍾兆文去睡覺,自己來守夜。他想著追尋鳳天南,東思西想,不能寧定,從懷中取出布包,打了開來,又將那束藍花包在包裡,忽然想起王鐵匠所唱的那首情歌,心中一動:“難道她當真對我很好,我卻沒瞧出來麼?”正自出神,忽聽得程靈素笑道:“你這包兒中藏著些什麼寶貝?給我瞧瞧成不成?”胡斐回過頭來,淡淡月光之下,只見她不知何時已然醒來,坐在枯草之上。胡斐道:“我當是寶貝,你瞧來或許不值一笑。”將布包攤開了送到她面前,說道:“這是我小時候平四叔給我削的一柄小竹刀,這是我結義兄長趙三哥給的一朵紅絨花;這是我祖傳的拳經刀譜……”指到袁紫衣所贈的那隻玉鳳時,頓了一頓,說道:“這是朋友送的一件玩意兒。”那玉鳳在月下發出柔和的瑩光,程靈素聽他語音有異,抬起頭來,說道:“是一個姑娘朋友吧?”胡斐臉上一紅,道:“是!”程靈素笑道:“這還不是價值連城的寶貝嗎?”說著微微一笑,將布包還給胡斐,徑自睡了。胡斐呆了半晌,也不知是喜是愁,耳邊似乎隱隱響起了王鐵匠的歌聲:你不見她面時——天天要十七八遍掛在心![53]

筆者有時在想,程靈素要是沒有隨胡斐離開藥王谷該有多好啊,或者至少晚幾年再相遇結局也可能完全不同。胡斐是認真考慮過和程靈素的感情的,甚至有點搖擺於袁紫衣和程靈素之間,故自己“也不知是喜是愁”。他此時還沒有深刻體會到程靈素那一言一語、一笑一顰中所包含的柔情蜜意……待到發覺時,斯人已逝,空留悔恨……此恨綿綿無絕期!

(未完待續……)

下期預告:胡斐那一刀到底劈下去還是不劈?(三),主要內容四義結金蘭、向馬春花報恩……

[1]參見《飛狐外傳》,第143頁。

[2]參見《飛狐外傳》,第143—149頁。

[3]參見《飛狐外傳》,第149—150頁。

[4]參見《飛狐外傳》,第156頁。

[5]參見《飛狐外傳》,第157—164頁。

[6]參見《飛狐外傳》,第167—169頁。

[7]參見《飛狐外傳》,第169—172頁。

[8]參見《飛狐外傳》,第173—174頁。

[9]參見《飛狐外傳》,第177頁。

[10]參見《飛狐外傳》,第177—179頁。

[11]參見《飛狐外傳》,第184、186頁。

[12]參見《飛狐外傳》,第189—197頁。

[13]參見《飛狐外傳》,第198—202頁。

[14]參見《飛狐外傳》,第202—203頁。

[15]參見《飛狐外傳》,第204、205、206、208頁。

[16]參見《飛狐外傳》,第209—211頁。

[17]參見《飛狐外傳》,第212—213頁。

[18]參見《飛狐外傳》,第213—214頁。

[19]參見《飛狐外傳》,第217、219、220、221、225、226、227、228、229頁。

[20]參見《飛狐外傳》,第229—231頁。

[21]參見《飛狐外傳》,第231—242、246頁。

[22]參見《飛狐外傳》,第242—245頁。

[23]參見《飛狐外傳》,第249、250、269頁。

[24]參見《飛狐外傳》,第249、250、257頁。

[25]參見《飛狐外傳》,第259—262頁。

[26]參見《飛狐外傳》,第262—266頁。

[27]參見《飛狐外傳》,第266—272頁。

[28]參見《飛狐外傳》,第272頁。

[29]參見《飛狐外傳》,第276、280、625、286、290、298、621、638、640頁。

[30]參見《飛狐外傳》,第280—281頁。

[31]參見《飛狐外傳》,第280—281頁。

[32]參見《飛狐外傳》,第281—283頁。

[33]參見《飛狐外傳》,第284、286、287、288頁。

[34]參見《飛狐外傳》,第287—290頁。

[35]參見《飛狐外傳》,第290頁。

[36]參見《飛狐外傳》,第288—293頁。

[37]參見《飛狐外傳》,第293頁。

[38]參見《飛狐外傳》,第293—294頁。

[39]參見《飛狐外傳》,第294—297頁。

[40]參見《飛狐外傳》,第297、299頁。

[41]參見《飛狐外傳》,第303頁。

[42]參見《飛狐外傳》,第303—305頁。

[43]參見《飛狐外傳》,第303—304頁。

[44]參見《飛狐外傳》,第306頁。

[45]參見《飛狐外傳》,第306—307頁。

[46]參見《飛狐外傳》,第309—310頁。

[47]參見《書劍恩仇錄》,第609頁。

[48]參見《雪山飛狐》,第74—78,79頁。

[49]參見《飛狐外傳》,第311—312頁。

[50]參見《飛狐外傳》,第314—316頁。

[51]參見《飛狐外傳》,第316—317頁。

[52]參見《飛狐外傳》,第318—319頁。

[53]參見《飛狐外傳》,第318—31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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