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路電影節的最後一天,我才去盧米埃爾貢獻了上座率。令我相當意外的是,這場夜裡十點半才結束的電影不僅滿座,而且兩個小時內沒有情侶的呢喃和爆米花的脆響,甚至連去洗手間的人都沒有——這可是侯麥的影片啊!慢得像一塊拋入銀河系的鐘表,淡得跟白開水一樣,純得跟蒸餾水一般。沒有起伏,沒有高潮,沒有任何噱頭,因而無力亢奮。
但是,且慢。這部《夏天的故事》也和侯麥鏡頭裡另外三個季節的故事一樣,有著打動人心的力量。他平淡如水的敘述反倒如白開水一樣最有營養。可以說,這力量不憑藉任何刺激感官的伎倆,只來自電影本身。
這是一個簡單之極的故事。一個維特式的青年既孤身一人,又周旋於三個女友之間。不過,他不像情場老手那樣遊戲人間,而是在感情面前顧此失彼、左絀右支、東奔西逃。他從未想過欺騙,只是幼態持續人格使然。他看起來是感情的玩弄者,實則是感情的無能者。這樣的人幾乎無一例外是藝術的囚徒,他們的肉體在人間,靈魂卻逸出了三維空間。
我覺得,這部電影就是那些愛無力者的逃亡之歌或救贖之歌——既然我無力愛一個人,那麼就把所有人的愛都切割。然後,遊吟歌唱,浪跡四方。
就影像風格看,侯麥和小津殊途同歸。他們用平原抵達高峰,用簡單駕馭複雜,用一滴海水托起海洋。
面對這樣的電影,觀眾既受罪又享福,有種受虐般的快感。它挑戰你的耐心,挑釁你的習慣。它說著反奇觀的語言,從不考慮觀眾的經驗。
這樣的電影和這樣的導演,是電影資本邏輯的死敵,但卻是電影作為一種偉大藝術的知音。
電影落幕,當燈光亮起,所有觀眾,起立,繼而掌聲四起。
侯麥,以及他所代表的那一類電影聖徒,配得上影迷們來自心靈的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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