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琪峰在1999年很窮嗎？

是的，相當窮。

不只是杜琪峰窮，整個香港電影圈在1999年都處於最低迷的時期。遠的不說，從香港年度票房就可以管中窺豹，1999年的香港電影票房冠軍是周星馳自導自演的《喜劇之王》，票房收入僅2984萬港元。

要知道1998年的票房冠軍《風雲雄霸天下》還有4153萬港元，過去幾年的冠軍票房也都在四五千萬港元。2000年的票房有所回升，《孤男寡女》拿下了3521萬港元。

這麼一對比，1999年的低谷就一目了然了。

杜琪峰之所以窮，一方面是金融風暴影響下的大環境不景氣，另一方面則是和韋家輝、游乃海開的銀河映像當時雖然在圈內頗有名氣，也出過一些佳作，但是從商業角度看還不算成功。

人在窮的時候，反而會放下許多以前的顧慮。杜琪峰就是這樣子，他也不管什麼票房不票房了，遵循腦海裡轉了很久的念頭，拍了一部習作。

這部習作就是後來被奉為黑幫經典的《槍火》。

真應了那句老話，“山窮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槍火》成功了，杜琪峰也開始觸底反彈了。

這個成功的背後，有一群男人功不可沒。

一群香港電影圈裡最“凶神惡煞”的男人

杜琪峰那時雖然窮，但是憑藉早年從無線開始就攢下的香火錢，以及師父王天林的人脈基礎，愣是請來了黃秋生、吳鎮宇、呂頌賢、任達華等一班人。

看看這些人都是何方神聖。

任達華，江湖人稱“賊王”和“蔣先生”，舉手投足和和氣氣，可是王霸之氣怎麼樣都遮不住。

黃秋生，江湖人稱“大飛哥”，笑起來人畜無害，辦起事來人畜皆害，當時他剛捧回第二座金像影帝獎盃。

吳鎮宇，江湖人稱“靚坤”，出來混的靚坤哥最講信用了。

張耀揚，江湖人稱“烏鴉”和“耀陽哥”，人狠話也多，一言不合就掀桌子，讓你沒飯吃。

當時林雪剛從幕後轉幕前，從《槍火》開始戲份才多起來，日後也成為電影江湖裡響噹噹的一號人物。

“令狐大俠”呂頌賢在這群人裡，只能算是乖乖仔了。

這些人在電影裡“凶神惡煞”，現實中則是相當給力。他們只是象徵性拿一些片酬，連服裝都是自備，甚至任達華還把自己的車都貢獻出來了（後來拍戲時被撞壞了）。

而他們在《槍火》裡的演繹，真的是發揮的淋漓盡致，看得觀眾酣暢淋漓。

順便提一下，為了省膠片，這些演員在表演時基本上都是一條過。

電影裡，黑幫老大文哥被人追殺，死裡逃生，於是要召集一群保鏢來護主，這是保鏢五人組的第一次集合。

肥仔（林雪）先到場，坐在位置上不苟言笑的嗑瓜子。阿信（呂頌賢飾）第二個入場，肥仔沒有搭理他，阿信自我介紹說是跟阿來（吳鎮宇飾）混的，肥仔瞥了他一眼，還是沒搭理他。

緊接著阿鬼（黃秋生飾）進來，肥仔馬上就站起來，很是恭敬。阿信對著阿鬼又自我介紹了一遍，仍舊沒人搭理他。

然後阿來進場，阿信畢恭畢敬站起來迎接，阿鬼和肥仔不動如山。阿來對阿鬼點點頭表示打招呼，阿鬼象徵性的回了個淺笑。

之後五人組裡最後一個成員MIKE（張耀揚飾）也來了，面帶微笑的掏出煙給其他幾個人分煙，相當社會人。

最後是老大的弟弟南哥（任達華飾）罵罵咧咧的推門而入，坐下後和幾位寒暄談笑，可是在場的幾個人都是簡單表情附和，無人搭腔。

看到這，再結合片頭幾個人物的出場，雖然沒有文字介紹，但角色的設定和性情都一目了然了。

南哥雖然是老大的弟弟也是召集者，可是在幾人眼中並沒有很大的威信。

阿鬼明面上是理髮店老闆，其實是幫派裡的資深大佬，。

肥仔則是阿鬼以前的干將，資深打手那一掛的。

阿來是目前混的比較開，有自己的一班馬仔，屬於幫派裡的中堅力量。

阿信是初出茅廬的古惑仔，有衝勁想有一番作為，對誰都想討好一下。

MIKE是拉皮條的，所以很社會人，也是被看重的打手，但是在幫派根基不深。

有了幾位主演在之前電影裡塑造的角色背書，在電影裡一出場就味道十足。

只需一場眾人碰面的戲就把人物的鮮明個性都立起來了，足見導演和演員的功底。

後面五人保鏢小組在一次次槍戰中越來越融洽，配合也越來越默契，兄弟情悄然而生。

整部電影看完，最強烈的感覺，爽。

全劇沒有互訴衷腸之類的矯情橋段，乾淨利落，可觀眾在簡潔的鏡頭語言裡感受到了濃濃的江湖義氣。

杜琪峰的窮和富

杜琪峰拍《槍火》的預算只有250萬港幣，而能用的膠片也只有4萬尺，這對製作一部電影來說算是杯水車薪。

以杜琪峰自己的話來說就是，這段日子可能是他一生中最痛苦的時候，最糟糕的時候連辦公室的租金都付不起，如果那時失業半年，就可能變成窮光蛋。

他在公司搭了一張帆布床，困了就在公司睡，沒日沒夜，甚至還需要林雪為他提供“叫醒服務”。

電影裡基本上沒有很巨集大的場面，比如名場面之一的商場槍戰，還是趁著夜深人靜的時候去拍的，空蕩蕩的只有幾位演員在裡面飆戲。

整部電影的拍攝只用了19天，很是倉促，後期剪片子的時候發現素材不夠。可是連補拍一天戲的錢都沒有，杜琪峰只能無奈的把之前的NG片段拿來用，拼拼湊湊，勉強有了完整電影。

正是這些金錢上的“窮”，才更突顯了杜琪峰才華上的“富”。

之前提到過杜琪峰把《槍火》當做習作來拍，何為習作？就是拿來練習的作品。

杜琪峰要練習的是用“導演完全掌控電影”的方式來拍戲，具體來說，就是根本沒有一目了然的劇本，演員表演完全由導演主導，甚至演員都不知道整部戲在講什麼。

導演玩起來果然隨性，是個狼滅，側面看出來，那些演員也是狼滅。

或許正是因為錢不夠、時間緊還沒有劇本，使得劇裡的臺詞並不多，從而在鏡頭上下足了功夫。也因為這樣的隨性，片中有了許多神來之筆。

槍戰那場戲一直被影迷提起，整場戲沒啥臺詞，可是雙方寂靜對峙，營造出的緊張氣氛讓人腎上腺素飆升。

還有一場戲也相當絕。

阿鬼帶著打手去找阿來的對手老鼠，勸他不要再和阿來對著幹，老鼠不知道阿鬼是哪根蔥，不care他。

阿鬼也不說話了，直接按住老鼠的頭，刀片封喉後轉身就走，乾淨利落。

阿鬼的打手在阿鬼走後，看著老鼠慢悠悠的說了一句“我老大”。

就這個瞬間，直接把觀眾的情緒調起來，人狠話不多，夠爽。

其實我個人最喜歡的名場面，是踢紙團那場戲。一群狠人在辦公室百無聊賴的踢紙團，男人的快樂就是這麼簡單，板著臉的男人幼稚起來也是相當可愛的。

其實初步評判一部動作片好不好，最直觀的感受就是看完後有沒有很爽的感覺。初看《槍手》開頭的時候，會嫌音樂太吵了，可是看到後面，只要音樂一響起就覺得很上頭， 這就是電影帶來的魅力。

“富有”的杜琪峰，通過《槍火》狠狠的炫了一回富。

狠人們的春天

《槍火》在票房上其實並不算出類拔萃，可是在拿獎上稱得上大豐收。

觸底反彈的杜琪峰一舉拿下金像獎和金馬獎最佳導演，摸爬滾打多年的吳鎮宇斬獲了金馬影帝，在幕前沒啥存在的林雪提名了金像和金馬最佳男配，一直演反面角色的張耀揚也得到金紫荊獎最佳男配的肯定。

自此之後，這些狠人在電影江湖裡一馬平川，在香港電影寒冬後的短暫春天裡，擁有著他們自己的小春天。

2006年，功成名就的杜琪峰已經不再窮的連膠片都要省著用了，他又找來了這班人，拍了另一部經典黑幫電影《放·逐》。這次杜琪峰把他們帶出了國門，到威尼斯電影節帥氣了一把。

之後，杜琪峰在2009年又拍了一部同類型的電影《復仇》，三部電影被劇迷合稱為三部曲。可是比起前兩部，《復仇》的知名度小很多，在品質上也遜色很多。

自古文章憎命達？

有時候窮困確實很容易激發人的創作，而有些作品也只有在特定的處境下才會鑄就的，《槍火》就是如此。

當杜琪峰不再處於低谷的時候，也失去了那份孤注一擲時的隨性，自然也就難拍出《槍火》中因為率性而為產生的那些神來之筆了。

杜琪峰後面拍的《黑社會》、《奪命金》等作品也都是難得的佳作，可是要論喜愛程度，還是以《槍火》為最。

其實《放·逐》也有一些有趣的故事，咱們下回分解。

最後，再說個有趣的鏡頭。

拍阿來暴打阿鬼那場戲的那天，正好是黃秋生的生日，吳鎮宇邊打邊唱生日歌，這生日禮物也是夠別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