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想要了解陳凱歌是在我看了這期的演員請就位之後。

陳凱歌因為不滿李誠儒暗示《無極》是爛片，開始了對他陰陽怪氣的擠兌。

事情是這樣的，有一組演員表演了陳凱歌2005年電影無極中的一個片段後，大鵬讓李誠儒進行點評。

李誠儒向來有啥說啥，拿起話筒說——無極原片，不好意思沒看過。

陳凱歌笑了笑，不予置評。其實本來這事也就算了，大鵬也不知道是腦子缺根筋還是故意引戰，問為什麼沒看過無極。

這就很尷尬了，無極是什麼市場口碑大家都知道。

豆瓣評分5.4，陳凱歌因為這部片子陷入極大的輿論風波，李誠儒這樣清高的藝術家不願意看是很正常的。

李誠儒接著說道，也因為霸王別姬給的高度實在太高了，所以陳凱歌后來的片子他都沒敢看。

看得出來李誠儒真是有一說一的人，可是他這麼說陳凱歌卻有些不高興了。

陳凱歌直接說，李誠儒不看除了霸王別姬的電影，是因為他封閉保守，不與時俱進。

甚至把李誠儒和他私人聊天說要鬥蛐蛐的事兒都拿來側面攻擊他。

李誠儒的表情越來越難看。

陳凱歌也是真能說，一段沒完，繼續嘲諷他說是一位“老藝人”。

生怕別人感覺不出他的陰陽怪氣，陳凱歌還故意加重了老藝人三個字。

在場的人都不是傻子，趙薇已經聽懂了馬上說，凱哥導演你別擠兌我。

是啊，稍微神經不那麼大條的人大概都聽懂了陳凱歌的不爽。

其實看完這個片段之後，哪怕是陳凱歌導演的路人粉，都會不禁皺起眉頭——他這個人怎麼這麼小家子氣。

看起來像是不說一個髒字地懟人，可說白了就是不願意承認無極是個大爛片，在乎別人看法還裝清高。

真擰巴。

所以這就引起了我強烈的好奇心，陳凱歌為什麼這麼擰巴？

擰巴不算是一個貶義詞，至少我不覺得是。

在這之前我對他的了解算不上太深，看過他的霸王別姬，妖貓傳等電影，知道一點他和各種女人們的八卦過往，再看看他在演員請就位上的點評，就幾個印象——是個有經驗且十足犀利的導演。

有那些藝術家和文人的矯情，但也在可接受的範圍內。

陳凱歌前妻洪晃完全說出了陳凱歌“文青”的特質

總之印象還是正面的。

當然我也和路人們一樣好奇為什麼陳凱歌能拍出登峰造極的霸王別姬，此後的電影卻多為五六七分上下。

今天終於有了答案。

為了給他一個更完整的判斷，我花了整整一天時間讀完了少年凱哥，補完了陳凱歌導演的N個訪談和一部分之前沒看的“爛片”電影。

陳凱歌是一個藝術家，他是一個清高的藝術家，一個希望得到認可的清高藝術家。

從少年凱哥到凱哥導演

如果沒有看過少年凱哥這本書的人，看下面幾段摘出來的段落大概也能感受到他的寫作方式和敘事本身（這本書非常推薦）。

一九六五年,“個人崇拜”在中國已經存在,在大中學校園中尤其如此。這個現象的產生同林彪有絕大的關係。他在短短的幾年中,運用軍隊的影響和輿論的力量,成功地使毛澤東從一位正常的國家領袖變成了一位神祗。

我曾親眼看見一個年紀不過十五六歲的女孩子,將手指伸進一個“剝削階級”婦女的嘴中用力撕扯,因對方拒絕呻吟,反倒使她陷於歇斯底里的狂怒狀態,手上沾滿了受害人的鮮血。

理想的鍛造,猶如大理石的打磨,始終有賴於少數人不懈的努力。這個努力艱難寂寞。用木棰衝擊一座大牆,人多了站不下也插不上手,群眾能做的,不過是在大牆將傾時一擁而上罷了。

是的，與其說是少年凱哥，不如說這是一個文人眼中的中國近代史。

他想講的就是文革時期的烏合之眾和人性扭曲，描述了身邊人的瘋狂和悲哀，也有對自身的批判與反思。

他的文字不是當下流行的通俗讀物，要細細琢磨卻是可以看出陳凱歌的文筆確實是不錯的，文字有批判，有思想。

但這裡要注意，他的寫作是文學作品中的不錯，不是純粹一個“敘事性”的不錯。

據說當年陳凱歌當年的第一志願並不是導演系，而是北大中文系，可惜落榜了。

從這裡你就可以看出他對自己文字的自負。

他的自負，他對文字的自負，也許也決定了他後來的片子為什麼很難達到霸王別姬的高度。

這裡我必須要說明，大部分人對電影評判的標準，無論是文藝片還是商業片，它的主體還是故事本身。你的故事要在讓人理解的基礎上，有邏輯、打動人，甚至發人深思。

從陳凱歌的文字可以看得出來，他是一個非常細膩且通透的人。

這也就奠定了為什麼他那麼懂調教演員——因為他有強大的同理心支撐。

但同時他也是孤傲且自負的。不過那也是文人或藝術家的通病。

而這樣的通病卻讓他變得更擰巴了——

一邊不願意去接地氣講人人易懂的通俗故事，一邊寄希望於人們能跟隨他自身跳躍的情感和思維。

霸王別姬的巨大成功

為什麼霸王別姬能夠封神？

我高中的時候，也就是大概10年前，第一次看霸王別姬。

那會我就記得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看了接近三個小時，看完就懵了。那種震撼和壓抑，伴隨江南煙雨天的霧霾，我到現在都記得。

上大學後又看了一次。為了寫這篇文章，我看了第三次。

哪怕是第三次，我依然看得頭皮發麻。

霸王別姬是陳凱歌的巔峰之作。

豆瓣上160多萬人打出了9.6分的逆天成績。

國際大獎拿到手軟，它成為首部拿到法國戛納國際電影節最高獎項金棕櫚大獎的中國電影。

更有太多人說它當之無愧為中國至今為止最好的電影。

甚至因為霸王別姬之後，陳凱歌再也沒能拍出這樣的電影，一度在天涯上傳出陰謀論，說這部電影是陳凱歌他父親陳懷皚拍的。陳懷皚手把手地教陳凱歌，陳凱歌連皮毛都沒學到。

這陰謀論說的有鼻子有臉，要不然無法解陳懷皚為什麼在拍完霸王別姬沒多久之後就去世了，而之後陳凱歌再也無法超越巔峰。

但事實上，霸王別姬真的是陳凱歌親手導演的。

這點製片人陳楓在訪談中也有證實。

陳懷皚就算偶爾來劇組和陳凱歌說話，也只是純粹的藝術指導而已。

它為什麼能成功，本身有非常多的天時地利人和，但主要原因一定要歸結，就是故事衝擊力強。

要知道，陳凱歌一開始是不願意拍霸王別姬的，覺得它不過就是李碧華寫的三流小說，太通俗。

根據製片人徐楓的說法，她花了整整200個小時才說服陳凱歌拍霸王別姬。

這裡又看出了陳凱歌作為“藝術家”的自負。

後來又找來編劇蘆葦改編了原劇本，這才有了霸王別姬。

霸王別姬無論是從敘事上、情感上、時代背景、人性諷刺上都已經無可挑剔。

但是要注意的是，這個劇本陳凱歌是基本沒有參與改編的。網傳是因為徐楓了解陳凱歌，所以不讓。

因此豆瓣上編劇也顯示只有李碧華和蘆葦二人。

陳凱歌的強項在於情感細膩敏感，電影基本功紮實，會調教演員。

所以只要給他一個敘事性強的劇本，他一定能給你拍出花。

前提是他不能過多去改動劇本本身。

事實證明徐楓是對的。

如果劇本原本敘事性不強，陳凱歌的自負就足以讓他掉進坑裡。

陳凱歌總是把後面電影的不成功歸結為“世道”的原因——說現在的電影都是商業片才能取勝，觀眾都在博眼球，要刺激。

無可否認商業片是會有大量的人買單，可是如果是真正有故事，有衝擊力的電影，依然會有大把人叫好。

霸王別姬就是最好的例子。

看看陳凱歌后來的片子。

妖貓傳，華麗，夢幻，情感細膩，可是劇本相對較弱。

搜尋，劇本敘事久違得還行，情感依舊細膩，但坦白有餘，尖銳欠缺，不過只要故事性在，評分不至於太差。

風月，情感勾畫還是沒得說，但總給人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

趙氏孤兒，前半段張力緊湊，後半段再次拉跨。那是因為陳凱歌認為內斂更能表現出人物的情感。

……

甚至劇本邏輯性和敘事性已經成了陳凱歌電影的通病，以至於白晝流星那夢幻藝術的電影情節一出來，所有人的評價都是——呵，這可太陳凱歌了。

然後你再仔細觀察，只要是他電影風評不咋樣的，一定是陳凱歌自己當編劇，或是插手劇本了。

後面幾乎所有他的電影都是自己當編劇

不得不說，他對自己當編劇這件事是有執念的，甚至可以說他不相信別人，也不願意去改變自己。

這又回到了我們在少年凱哥時候說的，他對自身文字的自負。

所以李誠儒說得沒錯，無極確實差強人意。

說白了，就是敘事問題。

只談這個電影本身的故事，按照在我上電影課教授的說法，就是劇本本身storytelling不能讓大多數人理解。

別人都無法理解，自然也不會產生足夠的衝擊。

陳凱歌非常希望從細膩情感的本身去打動人，所以在無極中你可以看到某些片段轉折點迸發出情感。演員的表演也很動人。

可這是一種非常理想主義的做法。事實上沒有強大故事線的基礎，任何情感不過就是一個空殼。

陳凱歌一直自己認為無極是部不錯的電影，他認為無極後招來的那些惡評都是技術上的缺憾。

可實際上大家不買單的絕對不是，或者說不止是技術上的bug。

看霸王別姬並不清楚的畫質就知道了，觀眾要的是故事，是情感，是衝擊。可陳凱歌本人要的是浪漫的理想主義。

於是無極成了一個標杆型的爛片電影，也成了陳凱歌心中的刺。

陳凱歌曾經合作多次的製片人徐楓是個非常懂市場的人，她也說過陳凱歌太過自負，說他看劇本的眼光非常有問題。

如果要陳凱歌拍出好電影，一定要製片人和他談，談出他也有興趣的，他也喜歡的故事來。

可是妻子陳虹當製片人之後根本管不住思維奔逸的導演本人，一發不可收拾。

她對丈夫的崇拜也就註定了她在某些程度上是不會也不能有太多話語權的。

而無極，正是陳紅開始當製片人的第一部電影。

這部電影開始也幾乎註定了陳凱歌的下坡路。

有很多00後可能還不知道，無極上映的時候，輿論一片譁然。

甚至還有人嘲諷陳凱歌做了一出“一個饅頭引發的血案”。

當時的輿論衝擊程度可以用“爆炸”來形容。

陳凱歌氣到直接在柏林機場罵製作視訊的人為“無恥”。

當時也有太多太多質疑的聲音。

無極彷彿是一個陳凱歌走下坡路的分水嶺。

這也大概能解釋為什麼李誠儒說到無極，就彷彿踩中了陳凱歌的雷區。

陳凱歌是有作為文人的清高和尊嚴的，也希望通過自己的電影和話語權能改變一些社會中汙濁的風氣。

但陳凱歌也許是再也不能拍出霸王別姬這樣的電影了，他自己的擰巴是主要原因，除此之外也有機遇和市場社會的原因。

內裡是空的，空有華麗的外表、情感的鋪張也是無用。

陳凱歌，則會一邊在乎別人的觀點，一邊繼續自負。

一邊殘存理想主義，不甘心屈就於主流價值觀，一邊自以為自己已經迎合福斯走上了商業化道路。

他會繼續擰巴。

值得驕傲的是，他曾經拍出過霸王別姬。

但遺憾的是，他可能再也拍不出霸王別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