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陳凱歌導演的《霸王別姬》上映。

這部影片不僅在當年摘得戛納金棕櫚桂冠，成為唯一一部獲此殊榮的華語片，並且至今仍是豆瓣上評分最高的中國電影，位列top250第二名。

說它是華語電影巔峰之作，絕不為過。

不過，或許正是由於《霸王別姬》過於耀眼，讓許多人忽略了同年誕生的另一部與其宛若雙生的佳作——《蝴蝶君》。

《蝴蝶君》由大衛·柯南伯格執導，傑瑞米·艾恩斯、尊龍主演。

在不少看過的網友眼裡，這部影片與《霸王別姬》堪稱“1993絕代雙基”，其故事的“瘋魔”程度，比起《霸王別姬》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切始於1964年，中法建交之初。

男主高仁尼，是法國駐華大使館的一名會計，也是第一批來到北京工作的法國外交人員。

初來乍到的北京，處處都讓他感到新鮮和神祕。

在一次觀看歌劇《蝴蝶夫人》時，他迷上了舞臺上扮演“蝴蝶夫人”的伶人宋麗玲。

這出歌劇講的是一個日本藝伎愛上了美國軍官，與其結婚生子後卻遭到拋棄，最終絕望自殺的故事。

悲情的人物、唯美的音樂，都讓高仁尼深受震撼。

於是，演出結束後他單獨找到了宋麗玲，對她的表演一頓誇讚。

卻不料當場被懟得下不來臺——

不僅如此，兩人分別時，宋麗玲還告訴他——要是真想聽點好東西，就改天去京劇戲院看看。

高仁尼聽完這席話，忍不住吐槽中中國人的“自大”。

可回家後，又發現自己對這個自大的伶人念念不忘。

沒過幾天，他就鬼使神差地來到了京劇戲院。

當晚，宋麗玲唱的是貴妃醉酒。

高仁尼再次被她的表演征服，演出結束後直接衝進後臺，話沒說上幾句，就給對方點了一支菸。

在四目相對的瞬間，高仁尼明白，自己已經愛上了宋麗玲。

他隨後展開了猛烈的追求攻勢，兩人的關係突飛猛進，很快就從詩詞歌賦聊到人生哲學，約定成為廝守終生的伴侶。

但他萬萬沒想到，這個宋麗玲不僅是個男人，還是個深藏不露的間諜。

一開始，他只是試探性地從高仁尼口中套取情報，彙報給組織；

後來文革爆發，兩人被迫分離了一段時間。

當高仁尼再次找到宋麗玲時，“她”懷中抱著一個混血長相的嬰兒，謊稱是兩人的兒子。

被喜悅衝昏頭腦的高仁尼，絲毫沒有懷疑這個謊言。

為了保護“妻子”和“兒子”的安全，他開始主動向中國提供情報。

再後來，高仁尼被派遣回國，宋麗玲一路追到了巴黎。

在法國同居期間，他仍然利用高仁尼為政府部門送信的工作，不斷竊取資訊……

在兩人交往的數十年間，高仁尼始終不知道自己的“中國妻子”，實際上是一個男扮女裝的間諜。

直到有一天，他被法國情報部門的人當街逮捕。

隨後，兩人均因間諜罪被起訴。

當宋麗玲以男人形象出現在法庭上時，高仁尼仍然無法接受眼前的事實。

這一荒謬的案件很快在法國社會引起轟動，高仁尼因此受盡了唾棄和嘲笑。

這樁因《蝴蝶夫人》而起的孽緣，宿命般地走向了一個悲劇結局——高仁尼既無法擺脫自己對宋麗玲的愛，也無法承受被欺騙感情的痛苦。

入獄之後，他如同走火入魔一般，每天化身“蝴蝶夫人”給獄友們講述自己的故事。

最終，在一次表演時，用事先藏好的刀片自刎而死。

講到這裡，已經不難理解為什麼說這個故事“瘋魔”——從男扮女裝、同性畸戀、跨國追婚到間諜真相，它的每一步劇情展開都透著荒誕離奇（甚至可以說不合常理）的色彩，讓人不得不疑惑編劇的腦回路。

但令人震驚的是，《蝴蝶君》的故事並非杜撰，而是改編自真人真事。

法國曾專門拍過一部紀錄片《愛上中國間諜》，請“高仁尼”的原型人物伯納德·布林西科，親自講述真實的事件經過。

現實中，伯納德是法國大使館的一名文員。

1964年，他帶著滿腔熱情來到北京工作，在一次晚宴上認識了能說一口流利法語的京劇名伶時佩璞。

青年時期的伯納德和時佩璞

由於投緣，兩人很快熟悉起來。

伯納德常以學習中文為由去找時佩璞，而時佩璞則給他講解了很多中國的歷史傳說，騙他說自己的母親生了兩個女兒，因為怕被重男輕女的父親拋棄，所以就把他當男孩養大，其實他是個女人。

接受採訪的老年伯納德

聽完這番話，伯納德彷彿受到了鼓勵，他鼓起勇氣表白，兩人在交往後不久便發生了關係。

因為每次同房都是在黑暗中進行，並且時佩璞以“中國習俗”為由拒絕脫衣，所以伯納德從未懷疑過對方的性別。

後來，伯納德因為工作調動前往中東，離開時被告知兩人有了孩子。

等到1969年再次回中國時，時佩璞給他看了“兒子”的照片，並表示他們被控制著，只有伯納德配合才能確保“母子平安”。

就這樣，伯納德走上了出賣情報的道路。

伯納德和“兒子”時嘟嘟

此後的十幾年間，兩人幾度分離，但“一家三口”最終在巴黎匯合……直到1983年，兩人紛紛被法國警察逮捕。

在受審時，由於伯納德堅稱時佩璞是個女人，法庭不得不為其驗明正身。兩人的“兒子”也被證實只是一個維吾爾族的孤兒。

面對如此真相，伯納德一度精神崩潰。

更讓他不能接受的是，自己揹負著叛國的罪名和公眾的嘲笑，成為了“世紀丑角”，而佈下騙局的時佩璞卻很快就逃脫了牢獄之災。

現實中的伯納德，確實曾在獄中割喉自殺，但最終被救活了。

因為對時佩璞抱有怨念，兩人此後再無交集。

到了老年回首往事時，他才漸漸釋懷，自我打趣道——“如果你給我講這個故事，我自己都不會相信。可它就發生在我身上。”

說實話，即便看完紀錄片，整個故事裡也仍有太多謎題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比如，交往20年，不知“妻子”是男人，實在過於不合常理。

因此有人猜測，事件中的兩名主人公都是揣著明白裝糊塗，或是羞於承認自己愛上了一個男人，或是為了什麼別的目的而不去捅破那層窗戶紙。

人們往往只會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東西，兩人就這樣心照不宣地活在同一個夢裡。

還比如時佩璞的身份，以及他引誘伯納德的動機問題。

他究竟是不是一個早有預謀的間諜？如果是，為什麼一開始不直接找一個女間諜，而要找人男扮女裝去完成任務呢？

有一種說法是，兩人的相識相戀確實是一個意外，但中途卻因為動盪的時局和各方勢力的加入，導致故事的走向變了……

不過這些問題都沒有確鑿的答案，時佩璞的間諜身份也從未被中方承認過。

他在庭審時表示，自己欺騙伯納德僅僅是為了離開當時的中國。

整個案件之所以至今仍然撲朔迷離，一是因為涉及特殊時代和敏感話題，留下的史料證據並不完整；二是兩名當事人所說的話，也並不一定都是事實。

但不論真相如何，這個故事裡都夾雜著隱祕複雜的愛與慾望，充滿了奇情色彩。

想必，這也是它先後被改編成百老匯戲劇、電影《蝴蝶君》，並都大獲好評的原因。

當片中的高仁尼第一次見到宋麗玲時，他以為遇到了自己的“蝴蝶夫人”，卻沒想到反而是被對方玩弄於鼓掌中。

到頭來因為痴情而一步步走向自毀的，也是他自己。

在庭審之後，兩人面對面坐在囚車中。

宋麗玲在他面前脫去衣物，高仁尼看著眼前的男人，再也無法否認自己愛上的是一個謊言，是對方精心編造的一個幻想。

而當這個完美的謊言被搗毀時，他無法承受現實，只能扭頭走開。

影片將兩人的關係處理成了一段隱忍的虐戀，是兩個普通人被捲進了歷史的洪流中。他們對彼此有著真實的愛慾，儘管從始至終都伴隨著欺騙與偽裝。

但現實究竟如何，或許也只有當事者本人知道了。

在受審之後，伯納德就和時佩璞斷絕了聯絡。

2009年，時佩璞在巴黎去世。《紐約時報》為此電話採訪了伯納德，但他也不願多說什麼，只是淡淡表示“我們兩個的故事已經是40年前的事了”。

現實有時比虛構更加荒誕離奇，或許這就是我們作為觀眾，能夠從中看到的唯一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