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鸞因無對而不能鳴,人搬來鏡子,鸞對鏡見影,悲鳴而絕。”這段話出現在電影《刺客聶隱娘》的開頭部分,這個寓言,為我們緩緩道出了一代傳奇人物——聶隱孃的故事,在這個故事裡,每個人都是一隻青鸞。
《刺客聶隱娘》是中國臺灣著名導演侯孝賢耗時七年籌備拍攝的作品,故事根據唐傳奇《聶隱娘》改編而來,故事情節並不複雜,講述的是刺客聶隱娘幼時被一道姑帶走,訓練成一名技藝高超的刺客,13年後歸來奉師命刺殺自己青梅竹馬的表兄田季安,隱娘在各種糾結之下放棄殺人,隱歸新羅的故事,影片結構簡單,在國內外獲獎無數,但這並不意味著好懂。很難想象,這部籌備七年、八易其稿的劇本通篇只有8000多字,分場只有35場,臺詞大多是隱晦難懂的文言文,以致於我在看第一遍的時候根本看不懂再講什麼。晦澀無聊,是我對這部電影的第一感覺,這或許也可以解釋為什麼影片票房不高、飽受爭議了,然而,當我深入地了解了故事發生的複雜歷史背景,帶著思考更加認真地重新看這部影片時,才突然發現,影片裡,每一個人都是一隻青鸞。
聶隱娘是一隻青鸞,在《刺客聶隱娘》的前傳中,藝術家用時用心用力,用定格動畫的形式交代了隱孃的經歷,幼時離家,每日習武,她的生活是乏善可陳的;忘記情感,只有殺人,她的精神世界是孤獨的。在影片中,隱娘大多數時候是沉默的,她躲在暗處,以一個旁觀者的姿態觀察著周圍。但是,沉默並不等於沒有內心,在隱孃的第二次刺殺中,某大僚逗弄小兒,享受天倫之樂,隱娘動了惻隱之心,並未下手;在安排刺殺表兄田季安的時候,隱娘最終也以“恐魏博大亂”為藉口放棄刺殺,甚至還在中途救下田季安的小妾。隱娘是有心的,她是青鸞,當師命與內心無法相融,當她不想當一枚棋子時,當她發現這個世界已經只有她一人時,她選擇與磨鏡少年出走新羅,她自始至終都處於孤獨之中,這是遺世獨立的清醒,是卓爾不群的固執。
隱孃的故事靜靜地開始,又靜靜地結束,她一直在走,上山下山,穿過樹林,經過原野,她都是在走,一步一步,不緊不慢,這種行走透露出孤獨的力量,隱藏在深處,隱孃的孤獨我們是看的見的,但許多人物的孤獨,卻無法直接發現。
田季安是魏博的第四任節度使,權力巨大,他可以隨意慵懶地坐在中堂之上,可以與舞女陶醉聲色,但他又何嘗不是一隻青鸞,因為需要籠絡元氏,他辜負了青梅竹馬的隱娘;因為田元氏的三個孩子,他得知田元氏的各種殘忍行徑後卻無法對她下手。田季安處在權力的頂端,但何嘗不是高處不勝寒?晚唐時期,魏博與朝廷的關係岌岌可危,他自己又能決定多少呢?作為唐王朝安撫藩鎮魏博的政治手段,嘉誠公主無奈地充當“和親” 工具,內心的不願在堅強的性格與無奈的現實中作出了妥協,結果就是成為一隻沒有同類的青鸞。每個人都是一隻青鸞,無論是擁有雙重身份的田元氏,亦或是冷漠無情的道姑,他們都是孤獨的,晚唐氣數將盡,他們都是這個殘酷歷史背景下的犧牲品。
影片中情節簡單,侯孝賢堅持用他對孤獨的獨特表現手法——空鏡頭,影片中我們時常可以看到持續幾秒甚至十幾秒的空鏡頭,鏡頭對著兩頭驢,對著屋子、樹、山水甚至幾頭羊,我們看不到任何對故事有推動的元素,但是卻能給我們一次“靜”的機會,讓我們能靜靜地坐下思考,享受獨處。孤獨的不是風景,而是我們自己,螢幕面前的觀眾也是青鸞。
從某種意義上說,侯孝賢導演才是那隻最孤獨的青鸞。很多人都將《刺客聶隱娘》歸結為爛片之列。它爛嗎?當然,一千個人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看法,“打戲不夠精彩,文戲半文半白,情節莫名其妙”,它有”爛”的理由,但是,侯孝賢依舊採用眾多近乎於任性的拍攝方式來表達他對聶隱孃的理解,大量的刪減和空鏡頭的堆砌,只為了他心中對藝術的極致追求。王小波說過,一個人只擁有今生今世是遠遠不夠的,他還應當擁有詩意的世界。在影視業日趨商業化的時代背景下,侯孝賢導演堅守他內心的詩意世界,堅持用長鏡頭去記錄每一幀的美好,用極簡的對白表現最真實的自然,堅守他內心的藝術,正如他在聶隱娘中所表達的主題——一個人,沒有同類。
每一人都是一隻青鸞,每個人一生中大部分的時間都在獨處,每個人都在享受孤獨,但願你我的孤獨不是無奈,而是聶隱娘式的孤獨,是自由,亦或是侯孝賢式的孤獨,是堅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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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都是一隻青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