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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觀華語型別片近些年的發展,可謂百花齊放,主旋律電影大片化,喜劇電影藝術化,藝術電影主流化,愛情電影生活化,科幻電影也正起步,但唯獨一個領域,似乎被創作者和觀眾們集體遺忘了 — 西部片。

看到“西部片”仨字,估計多數人腦海裡浮現出的是大漠黃沙,槍客對決,酒吧牛仔這樣的畫面,後知後覺間冒出一個疑問:這樣的西部片,中國也有嗎?

《西部往事》(1968)

當然有過,而且是極具本土特色的西部片 — 《雙旗鎮刀客》。作為中國最典型的西部片《雙旗鎮刀客》,原以為那是一個起點,未曾想竟是絕唱…

《雙旗鎮刀客》(1991)

01、特殊的歷史節點

西部片是舶來品,它是美國電影中最具辨識度的電影型別。西部片的苗頭可追溯到1903年,埃德溫·鮑特拍攝了《火車大劫案》,時長雖只有20分鐘,但片中卻展示了19 世紀初美國中西部的風光與法外生活。但也僅限於此,《火車大劫案》本質上還是一部警匪犯罪片。

《火車大劫案》(1903)

可在那之後,越來越多的導演將鏡頭對準了美國的大西部,西部片真正成型的標誌是1924 年分別由詹姆斯·克魯茲和約翰·福特拍攝的電影《篷車》和《鐵騎》。

《鐵騎》(1925)

到了19世紀30年代前後,美國湧現出一系列在藝術表達上成熟的西部片,代表作有《關山飛渡》《正午》《原野奇俠》《紅河》等。

《關山飛渡》(1939)

其中又以《關山飛渡》最為成功,也就此形成了西部片固定的敘事模式:地點在美國西部疆土的小鎮,主要人物有英雄、美女、闖入的惡霸和冷漠的百姓,過程以激烈的槍戰與打鬥場面為,再以善惡有報的結局,達到撫慰福斯,表現社會道德的理想目標。

簡單概括就是:小鎮、雙雄、復仇。

中國也有西部,自然也會有西部片,但此西部非彼西部。受到美國西部片的啟發,從吳天明導演的《人生》和《老井》,再到陳凱歌導演的《黃土地》和滕文驥導演的《黃河謠》,第五代導演紛紛走入大西北粗糲廣袤的土地。這些作品,均表現出一種獨特的民族審美意識。

《老井》(1986)

緊接著出現了一批重視觀眾審美和思想深度,在視聽語言上做文章的西部片,代表作品有《紅高粱》《菊豆》《雙旗鎮刀客》、《大紅燈籠高高掛》《五魁》《我的父親母親》等。

《雙旗鎮刀客》(1991)

進入新世紀後,西部片的數量明顯下降,有著較強的指向意味,代表作有《美麗的大腳》《可可西里》《無人區》等。

《無人區》(2013)

在中國產西部片的發展過程中,《雙旗鎮刀客》處在承前啟後的特殊節點。《雙旗鎮刀客》承襲了美國經典西部片的精髓,著重展示西部的英雄世界,以及塑造英雄形象,這是其他西部片所沒有的。

《雙旗鎮刀客》(1991)

《雙旗鎮刀客》的導演何平說,“西北之行,我為那裡的天空流雲著迷,為沙丘上的光影變化發呆,為一堆堆駱駝草的堅強生命力感嘆”。

正是源自對那片土地的熱愛,以及對西部俠客形象的思考,讓他想要拍攝一部“真正”的西部片。

02、西部俠客與暴力美學

《雙旗鎮刀客》的主人公是自幼隨父操練“關西無極刀”的刀客孩哥。父親過世後,他謹遵父親遺囑,前往雙旗鎮,去接一位素未謀面但是定了娃娃親的女子。

此女子名叫好妹,好妹隨父親生活,他們在雙旗鎮經營著一家馬肉館。孩哥與好妹初相見,好妹並不待見孩哥,但還是留下了他,在馬肉館內幫忙。

雙旗鎮坐落在沙漠之中,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強盜更是說來就來,一刀仙便是這夥強盜的首領,遠近聞名,雙旗鎮人人畏而遠之,生怕得罪了他。某天,一刀仙的兄弟二爺在馬肉館飲酒,欲非禮好妹,結果其中一人被孩哥刺死。

一刀仙聽聞,連夜帶著眾兄弟拍馬趕到,勢要血洗雙旗鎮。在和孩哥的最後對決中,數回合交鋒後,一刀仙敗下陣來。一刀仙死後,孩哥帶著好妹,離開了雙旗鎮。

《雙旗鎮刀客》的故事其實並不複雜,因為電影的重點不在於此,而是放在了對西部景觀、俠客形象,以及暴力美學的刻畫上。

《雙旗鎮刀客》故事所在處黃沙遍起,一望無際的沙漠與皴裂的土地是其美學的基礎。曠野蒼涼,莽莽蕭蕭,飛沙走石,實有“大漠風塵日色昏”之意境,給人以視覺衝擊之餘,也把整部電影瞬間引入蒼涼。

雙旗鎮同樣原始落後,房屋像瘡一樣長在土裡,破敗不堪,搖搖欲墜。鎮上所見的飲食也粗糙無比,從人們吃飯使用的碗筷,到身上髒得油亮的羊皮襖,以及乾裂的臉龐和嘴脣。

電影用了很多的篇幅去展現雙旗鎮及其周邊環境,沒有絲毫的裝飾和美化,極具寫實風格。所有場景被組合到了一起,給人以粗獷沉重的感受。

但場景只是為敘事做鋪墊。在這樣一個人人只求果腹的惡劣環境下,人類的本能和求生欲得以最大限度被激發出來,也因此,所做的一切看似不必要的爭奪與殺戮,也就變得合情合理。

《雙旗鎮刀客》在場景上做加法的同時,也在敘事上做了減法。片中所有刀客,皆面帶塵土,風沙日色,此乃俠客之應有風采。他們的一舉一動,也未有多餘的附加。

就拿惡霸一刀仙來說,他在得知兄弟遇難後,猛然從床上起身,靜坐,無言,只留兩行老淚,除此之外無任何失態,更不會歇息底裡。片刻後晃過神來,也只吐出兩句話,“看來此人刀法不俗”,“通知兄弟們,三天後齊聚雙旗鎮”。

這一重要的轉折點,處理得剋制且隱忍,沒有冗長的情感表達,反倒更顯力量,西北漢子的爽利與狠辣,立馬浮現在眼前,猶如刀客的刀法一般,刀刀見血,絕不拖拉。

對武打場面的編排,同樣如此。剔除了精彩的武打設計和華麗的武學招式,《雙旗鎮刀客》反其道而行,結果奇招有奇效,營造出了獨一無二的西部片的“暴力美學”。

一刀仙在雙旗鎮面對向他復仇七載的好漢,兩人對視許久後,一刀仙也只是一刀出鞘,便結果了對方性命。另一位同伴見狀,自覺實力懸殊,放棄抵抗,一刀仙同樣沒有猶豫,也只一刀。

在電影的結尾,一刀仙找上了孩哥。兩人在風沙中對峙了數個回合後,孩哥抽出綁在雙腿上的雙刀,比一刀仙更快,伴隨著清脆剛猛的鐵器配音,剎那之間,高下已判,勝負已分。

這是影片的高潮,也是影片的結尾,渴望看到長時間打鬥的人,恐怕要失望了,可它帶來的血脈僨張的效果,一點不輸刀光劍影,同樣酣暢淋漓。

在《雙旗鎮刀客》中,刀客們的對決往往只是一刀,或少數幾刀,這與大部分的武俠片相比是一次革新。一刀定生死,在某種程度上,更能刺激人們對於暴力的期盼。而之所以這麼設計,原因就是“求實”二字。

現實中高手對決,往往都只有一招,如同老話所講,“醜功夫俊把式”,制敵的武功不一定好看,好看的招式不一定製敵。大漠中的刀客就更是如此,他們想要求生自保,出刀就必須穩準狠。換句話說,狹路相逢,誰出刀的次數越少,誰活下去的希望就大。

一加一減,黃沙大漠配上乾淨利落的武打設計,造就了《雙旗鎮刀客》別樣的“暴力美學”。

03、對“武”的詮釋:虛與實

雖然《雙旗鎮刀客》並無炫目的武打招式,但電影對“武”的詮釋和演繹,卻是“另闢蹊徑,獨有門路”,這也是電影的藝術精粹所在 — 先抑後揚,虛實結合。

電影中典型的“虛實結合”有這麼幾處:一是孩哥首次殺人,即他與二爺的對刀。當二爺拔刀殺向孩哥的時候,孩哥的身後出現了一隻小羊羔,畫面也給了特寫鏡頭。不言而喻,這隻潔白溫順的小羊羔指代著孩哥。之後桌上的酒水和著血水滴下,小羊羔的身上也濺滿了鮮血。

接著二爺轉身走出了馬肉館,處處都在暗示著,孩哥很可能被二爺殺死了。可很快,二爺變得步履蹣跚,然後直接癱倒在地。這時觀眾才驀然明白,原來死的不是孩哥,而是二爺。

二是孩哥與一刀仙的最後決戰,孩哥的“弱勢”被渲染到了極致。好妹的父親想要替孩哥擔下責任,被一刀仙殺死;鐵匠試著替孩哥說情,也被一刀仙殺死;釘馬掌的老人借酒勁裝瘋嘲弄一刀仙,也成了刀下鬼。

尚未對決,一刀仙就已越過了三具屍體,帶著滿身血腥氣,步步向孩哥逼近。而此時孩哥面前的飯菜原封未動,他孤身一人坐於旗杆下,還未從木然的狀態中甦醒,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

一刀仙的刀和孩哥的雙刀相互碰撞,聲音響過,兩人都定住了。只見鮮血順著孩哥的額頭緩緩流下,一刀仙面帶笑意地問孩哥:“你的刀法不錯,跟誰學的?”孩哥不出聲,一刀仙便轉身離去。

這與此前的橋段如出一轍,觀眾定會認為,孩哥已遭不幸。但下一個鏡頭,一刀仙在往回走的路上突然倒下了,腹部現出一道長長的口子,他再也掙扎不起來。

原來,孩哥額頭流下的,是一刀仙的血。

這種“虛實相結合”的妙用,會讓觀眾產生“誤會”,既是心理上的陡轉和突變,也是對固定思維模式的顛覆。這麼做,還能夠使觀眾回首觀照之前的劇情,並反覆咀嚼和對比,從而在電影中挖掘出自己的理解。

這種做法之所以成立的前提在於: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它不能違背了生活的常識和邏輯,也不能違背客觀事物發展的內在必然性。這也是《雙旗鎮刀客》對“武”的理解。

04、對美國西部片的借鑑

《雙旗鎮刀客》在充分本土化的同時,我們仍然不能忽視美國西部片對它的影響。《雙旗鎮刀客》的編劇之一楊爭光也曾說過,“我寫這個劇本之前,看過幾部美國的西部片,印象很深刻。在我看來,何平導演吸收了美國西部片和日本武士片的優長,從而拍出了這部電影”。

對比美國五六十年代的經典西部片,還是能發現《雙旗鎮刀客》有著不少學習和借鑑的地方。

故事的框架,參考的是經典的“孤獨槍手拯救小鎮”型別,主人公來到一個陌生小鎮,在這裡除暴安良,最後離開小鎮,有點像1952年弗雷德·金尼曼拍攝的《正午》。區別在於,《正午》中的警長一直生活在小鎮上,而孩哥則是闖入者。

《正午》(1952)

對於大西北荒涼氛圍的營造,也能看到美國西部片的影子。《雙旗鎮刀客》開頭沙裡飛取水的鏡頭,會讓人聯想起萊昂內《荒野大鏢客》的開頭,無名槍手來到水井旁,取水解渴,就連略帶詭異的背景音樂都有幾分相似,很快將觀眾帶入西部的情境中。

《荒野大鏢客》(1964)

雙旗鎮的佈局也類似美國西部的小鎮,只有一條主大街,住著五行八作的各種人。任何一個外來者,總能引起鎮上人們的格外關注,且多數時候帶著敵意。當孩哥牽著馬,走在雙旗鎮的街道時,如同置身於美國的某個西部小鎮。

好妹所在的馬肉館就好比美國西部片中的酒吧,那是鎮上的大本營,是訊息的集散地,也是是非之地。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會在這落腳,有時一言不合就會動手,也是故事發生的主要場所。

最巧妙的,是用刀客手中的刀,代替了西部片裡牛仔的槍。在美國的西部片裡,能夠活到最後的,往往是拔槍最快,射擊最準的人。而電影中孩哥一刀劈開一頭豬的橋段,就相當於美國西部片裡槍手顯露自己的槍法。這也呼應了上文提及的,刀客間的對決只有一刀,因為槍也是如此。

從這些對照來看,可以將《雙旗鎮刀客》當作一份優秀的習作,它在模仿和學習美國西部片的過程中不斷改進,取其精華,為己所用,融入本土,成為了最正宗的中國產西部片。

遺憾的是,像《雙旗鎮刀客》這樣的中國產西部片,自那之後,便再也沒有了。因此,甚至可以說《雙旗鎮刀客》就是中國唯一的西部片。

《雙旗鎮刀客》拍攝於1991年,距今已28年了,可仍以其“文溫以麗,意悲而遠”的意境被奉為經典,本民族和世界他方他族所欣賞。在這28年間,有許許多多的中國產電影,都在學習和模仿美國電影,並且得到了一些不錯的本土化成果。可唯獨西部片,無人問津。

不知道這樣的中國產西部片,何時還能再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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