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是可以殺人的
文 / 高偉
看電影《七劍》,熱鬧過後,很多的東西就忘了,就像其他熱鬧的事情。只記住了一句話:真相是可以殺人的。當時一怔,在電影院裡就掏出了本子和筆,黑暗中歪歪斜斜地把這句話記了下來。怕忘了。
年輕的時候一點一點地懂得了一些世間的事情,像螞蟻儲備冬糧,以為懂得的事情真多呵,多得讓自己瞧不起父輩的人,也瞧不起小輩的人,還把自己認定的事情看成是事物的真相。現在知道了,這樣的一種狀態其實是正宗的一種無知。可是,年輕的時候就得經歷這麼一種正宗的無知,幾乎是躲不過去的。現在我只相信一句話:我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當然這是一種哲學意義上的無所知。其實,天地之大,宇宙無窮,人在世上,像個蟻蟲,膚淺地想著紅塵間的愛恨情仇,也似乎有著蟻蟲意義上的真相假相,蟻蟲意義上的深刻與淺薄。
人,生來就是攜帶著原罪而來的。這就使得人類的罪惡與生俱來。文化與人類社會自然形成的倫理,最大限度地把這些人性之惡的原罪面具化,表面溫情化,使得更多的人性醜弱以潛伏的方式壓抑於生活的內部。真相是可以殺人的,說的其實就是這些潛伏於生活內部的難看的東西被偶然開啟,或被故意開啟。這些長相醜陋的東西是骸人的,如果它的長相過於醜陋,像惡鬼,那麼真的就是可以殺死人的。
我曾經和一幫女同事們聊天。我說,對於自家的老公,恨他得時候想殺死他;如果他病了,需要一個腎,真的可以毫不猶豫地開啟身體給他一個自己的好腎。一個女同事當場哭了。我想,她是被男人與女人之間的愛恨情仇的無解給弄哭了。被愛恨情仇之間的悖論給弄哭了。愛他,恨他,都是真實的。假如是恨他的時候,真實恨他的時候,這樣的情緒被他知道,該是多麼地恐怖!有的時候換回他的角色,想他也會如此地恨我,真實地恨我,那感覺也是可以殺人的。
哪一個婚姻承載的,不是這樣的愛恨情仇?哪一段紅男綠女的情色之事,不是這樣的愛恨情仇在其中被回味?
探究一個這樣角度的真相,是多麼地傷人呵。
女人最善於探究這種難看的真相。生活原本就存在著難看的和好看的面孔,難看的面孔只會多於好看的面孔。可是,女人最善於探究這種難看的面孔,不去探究生活中好看的那一面。女人探究這種難看面孔的執著,完全比得上張藝謀執導奧運會開幕式,比得上考古學家面對老舊的傢俱。真相原本就是可以殺人的,女人慾探究真相的念頭一形成,那真相彷彿已經在那裡待著,彷彿已經是真的,像丟了斧子的人懷疑鄰人偷了自己的斧子,怎麼看鄰人都是小偷。女人虛擬一個真相彷彿高明的建築師設計一個別墅,只是,被女人虛擬的真相同樣具有殺人的效果。
其實,我們的生命都是帶癌生存的。這不妨礙我們在其間活得生龍活虎。沒有不帶癌生存的人。就像沒有不活在嚇人的真相之中的人。有的時候對我們不利的真相,並不是別人故意設定給我們的殺人兇器,它只是一種尋常的存在罷了,像癌細胞,它們在我們的體內,只要我們不發現它,只要它們還沒有對我們的免疫系統形成傷害,我們真的可以健康或者亞健康地活著,愛與恨全不耽擱。只是,我們根本沒有必要去開啟我們的身體,去看看那癌細胞,讓它來嚇唬我們,讓原本就擅長於恐懼的我們再死於一次次人工的恐懼。
還有,一個人活著,活在人堆裡,天生就是被別人說的,而且,通常情況下,一個人被別人說壞話的機會真的比說好話的機會多。因為發現別人的短處,是所有人的長項,而且在發現它們的同時還會竊喜,內心得到某種意義上的平衡。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不被人說過壞話的人。一個良善得夠嗆的人也會被別人說得很不是。只是,大多數人沒有機會聽到別人說出的自己的壞話,倒是,哪一個人說了自己的好話,當事者的腦袋會像燒錄機一樣自動地把這好話記下來,記得一輩子,而且對這好話確信無比。有的人,一旦聽到別人說的自己的壞話,就生氣,就把說壞話的人當敵人。其實,我長這麼大,沒有見過一個沒有說過別人壞話的人。其實,偶爾聽到了別人說自己的壞話,真是太尋常了,無非是知道了一次生活的真相。所以,如今,我除了做自己,最不怕別人說我壞話了,別人就是把我說成是狗,我也一點不生氣。
人與人之間的愛恨情仇中,真相其實比假相更接近於生活本來的樣子。聰明的人就不要故意探究什麼了罷。倒是蟻蟲一樣卑微活著的我,如今更想探究的是大自然中無以倫比的真實,天地蒼茫像天書一樣令我仰望的穹宇,我多麼願意多一點再多一點地知曉它們本來的樣子,它們豐饒而有趣的真相。
作者簡介
高偉: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青島市作家協會副主席,青島市作家協會詩歌創作委員會主任。詩歌與隨筆發表於《詩刊》《作家》《星星》《文學自由談》《中華讀書報》《人民日報》《今晚報》等。出版散文集、詩集20餘部——散文集:《她傳奇》《他傳奇》《愛傳奇》《痛苦,是化了妝的禮物》《不要晃動生命的瓶子》《包紮傷口還是包紮刀子》《打擊你的力量就是你的力量》等;詩集《99朵玫瑰和一首絕望的歌》《99只蝴蝶和一首涅槃的歌》《梅花99弄和一首復活的歌》《去南邊找北》《風中的海星星》等。編輯百年散文詩大系之《摯愛情愫》。
( 責編:鴻飛;校對:百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