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擋住臉
鏡頭裡剛剛能塞下這張臉。
38歲吳恩師的臉本來就大,這是原因之一。但更主要的原因是他沒有話筒,也買不起音效卡,想錄歌,只能儘可能離手機近一些。
他身高163,體重140斤,圓臉,厚嘴唇,胡茬亂長,滄桑得不像是80後。唱歌時,因投入感情,他大部分時候臉都仰起30度,閉著眼睛。
這給畫面帶來一種視覺衝擊。但他管不了那麼多了,唱得開心,就夠了。
當他彈起吉他,歌聲起,廣西口音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極致的深情。好幾次,他唱《當你老了》,或是《西海情歌》,點歌的客人都聽哭了。
但只要你願意花5秒鐘聽他唱一句歌,你很可能會一直聽到結束。凡是聽到吳恩師唱歌的人,都會有一種突然的被撞擊感,會愣住片刻。一個看起來這麼粗糙的漢子,怎麼能唱出這樣的深情?“被天使吻過的嗓音”,有人這麼形容,他的歌聲能透過手機,撞到人內心深處。
今年4月,吳恩師翻唱的《他不愛我》火了,這首歌在抖音上播放了2000萬次。抖音裡,既不缺帥哥美女,也不缺專業歌手,而賣唱出身的吳恩師頑強生長著。
2、失敗的打工人今年9月份,吳恩師回到老家養蠶。
在廣西河池市洛西鎮和平村赫村屯,家家戶戶靠養蠶為生。即使之前在深圳賣唱,每隔兩三個月他也必須回去幫忙一次。用吳恩師話說,他們家的蠶養得不好。“同村別人家養蠶,一個人能抵我們家三個人乾的活兒。”他把這歸結為“沒有幹活兒的天賦”。最早村裡養蠶的那波人賺到了錢,他們家因為沒有地方養錯過了;再到後來,全村都開始養蠶,桑葉成了緊俏資源,會採的人採到的桑葉又大又多,而吳恩師一家採的桑葉總是又小、又滿是蟲眼。
老實說,他不喜歡養蠶,他想唱歌。
在廣西北部的這個偏遠村莊,人們要麼選擇在家裡養蠶,要麼選擇去珠三角打工。這也是中國許多村莊共同的現狀。吳恩師從2003年出去打工,各種各樣的工作都試過,做過快遞,賣過肉丸,他計算過一共打過12份不同的工。
按照打工人的水平來劃分,他估計要被劃分到最失敗的那一類。
有一回他找到一家自行車廠的工作,結果上了組裝流水線,由於組裝的慢,零件在他那裡淤積了一大堆;還有一回,他去酒吧工作,幹了沒兩天就被告知“明天不用來了”。對於一個相貌平平,養蠶水平不怎麼樣,連打工都屢屢受挫的人來說,生活很難說有什麼希望。
唱歌對他來說,一直都只是一個打工空閒時的愛好,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2014年。他參加一個當地街道辦組織的唱歌比賽,拿了第一名,得了5000塊錢獎金。吳恩師高興壞了,生怕遇到搶劫,“奢侈”地打了個車回去存錢。這比他一個月工資還多。他咬牙拿出3000塊錢買了把“法麗達d10”的吉他,教吉他的老師打擊他,“這個年紀容易分心,別學了”。
他之前也想過學畫,那時教畫的老師和吉他老師說的話一模一樣。他學畫失敗了,如果這次學吉他再失敗,他就只能繼續打工了。
3、音樂的窗現實生活中很多人報過吉他班,但真正堅持下來的,不多。吳恩師後來總結,他為什麼能堅持,“是因為走投無路了。”
無論是養蠶,還是打工,一直以來他感受到的只有挫敗。對有些人來說,音樂可以是喜好,可以是信仰,但對那時的吳恩師來說,音樂是唯一可以把他從生活的泥潭中拉出來的東西。
如今,吳恩師每天在抖音上直播唱歌。直播改變了他的生活,不用去大排檔,在家唱歌,依靠觀眾們的禮物即可獲得一些維持生活的收入。
他仍偶爾想起,剛開始抱著吉他賣唱時的光景。他被人打斷過,被水潑過,被塑膠瓶砸過,但更多的時候,他覺得是靠自己的勞動賺錢,不丟人。依靠這幾年賣唱,他攢到了在村裡蓋房子的十萬多塊錢,女兒終於不用再問他,“爸爸,為什麼我們家只有一層,別人家都有兩層”的問題了。
吳恩師一直管自己叫做“賣唱的”,儘管連他自己也覺得這個稱呼有些不好聽。但他從不稱自己為“歌手”。他覺得歌手是個崇高的職業,“把唱歌當成固定職業的才有資格稱為歌手”。在深圳的街頭流轉時,他總渴望能有個屬於自己的舞臺。
他沒想到,一首《他不愛我》,讓成千上萬的人透過抖音認識了他。
要問吳恩師在網路上火了,究竟給他帶來了怎樣的變化?好像也沒太劇烈。他有一個11歲的女兒和一個5歲的兒子,全家人都指望他賺錢,日子依然過得緊巴,在當地縣城買套房的願望依然有些渺茫。他儘管唱歌好聽,但村裡面也沒有一個人主動來聽他唱歌。村裡的日子依然像多年來延續的那樣——養蠶、結婚、生娃、打工。
但也有一些變化是微小堅定的,抖音像一扇窗,他透過音樂觸及了外面的世界,在很多人心中留下印記。他可以自信地說出自己對音樂的愛,哪怕仍是以“賣唱人”的身份。他有了一個新願望,想有一場屬於自己的演唱會。如果沒有實現,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事。
“兩種生活,一種是貧窮地唱歌,一種是富足的生活,但不能唱歌,你選哪種?”
吳恩師沒有猶豫:“我肯定選貧窮地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