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2月11日,韓國著名導演金基德因新冠肺炎併發症在拉脫維亞去世,還差十天滿60歲。
但令人玩味的是,國核心心央媒的主要平臺(微博、微信、官方頁面)均對此新聞失聲。而放眼金基德的祖國韓國,韓國YTN電視臺13日稱,雖然金基德在國際影壇享有極高知名度,但韓國電影界少有對其的公開追悼。韓國電影導演工會稱,由於金基德不是工會會員,因此沒有後續悼念活動。目前,韓國主要社會團體、業界人士都沒有發表哀悼宣告或評論。
現在能在國內查到的訊息是:韓國釜山國際電影節執行委員長全陽俊稱,金基德的去世“是韓國電影界無法彌補的巨大損失和悲痛”。除此之外,再無一個有分量的悼念之聲。
主流輿論對金基德的態度,或可從中略窺一二。
韓國導演金基德
從窮困潦倒的底層青年到蜚聲國際的大導演,再到備受爭議的疑似性侵者;從不太幸福的原生家庭,到有了妻子女兒,卻最終被家人離棄,直到一個人孤獨地死在異國他鄉,連去世的訊息都是幾經波折才最終確認的。甚至,他的家屬已經決定授權韓國駐拉脫維亞大使館,全權處理金基德的葬禮事宜,因此金基德的遺體很可能在拉脫維亞就地火化。
雖然有疫情方面的影響,但按照儒家傳統思想,落葉不能歸根,於死者而言也確實是一份遺憾。
從無到有再到無,金基德的人生就好像他的電影,總是讓觀眾感到充滿了喟嘆、迷茫和不知所措,結局後會發出一句疑問:“啊,就這樣了嗎?就真的只是這樣了嗎?”
看金基德的電影,不是一件讓人很舒服的事情。至少在我看過的他的一些電影作品中,鏡頭總是聚焦於流浪漢、地痞流氓、死囚犯、妓女等社會底層人物,人物臺詞很少,很多情節粗暴、野蠻、變態,基調灰暗,不被世俗道德準則所容忍。他的電影如果放在中國,估計一部也播不了。
我最早接觸金基德的作品,是在幾年前上學的時候,那個時候是他的巔峰期。因為閒來無事,又對這種邊緣題材很感興趣,所以專門蒐集過金基德的電影來看。
這其中最為中國觀眾熟知的電影作品,應該有張震、河正宇參演的《呼吸》和在熙參演的《空房間》。此外,還有《雛妓》《漂流欲室》《收信人不明》《壞小子》《撒瑪利亞女孩》《弓》等知名度較高的作品。這些作品我基本上都看過,但在當時的年紀,很難有條理性地說出它們的與眾不同。只知道金基德大概是個很特立獨行的韓國導演。解讀他的電影,需要了解他創造的獨特的電影語言,需要了解他奇幻的電影世界。
《聖殤》
《春夏秋冬又一春》
《呼吸》
庸俗的人很可能會把他的部分影片看做是情色電影,但其作品中的靈性、禪意、留白和醜惡,以及對人性的深入挖掘,是會讓觀眾感到“膽寒”的。金基德是少有的,堅持自己電影調性,沒有向商業化低頭的導演。
所以,金基德是一個不能讓太多人讀懂的電影人,一旦大部分觀眾都接受了他的電影,他的作品反而庸俗化了。
工作了之後,我的生活節奏越來越忙,也很難靜下心來去欣賞一部晦澀難懂的影片,所以金基德的名字依然熟悉,但已經不再是重點關注的電影人了。
這兩年他的名字更多在社會新聞中見諸報端。
2017年,金基德因涉嫌在片場毆打女演員並強迫其拍攝劇本中沒有的床戲而被首爾中央地方檢察院立案調查。
2018年,金基德提到他4年前因涉嫌拍攝電影《莫比烏斯》時施暴女演員被起訴,最終被處以500萬韓元(約合人民幣3萬元)罰款 。
同樣是2018年,韓國MBC電視臺時政節目《PD手冊》揭發金基德性醜聞,三名女演員以受害者身份亮相該節目,闡述了自己在拍攝電影的過程中遭性騷擾和性侵的情況。
但他和女演員之間的齟齬並不止這幾件。在電影《悲夢》的拍攝過程中,有一場戲是女主角上吊自縊,金基德為了追求真實的瀕死效果,遲遲不喊卡,導致女演員李娜英窒息昏迷,甚至出現記憶暫時缺失的現象。金基德也因此感到自責,認為自己是殺人犯。
有人認為,金基德對待女演員的態度和自己電影中女性角色的態度非常殘忍,體現的是一種“男性強權”;也有人認為,雖然金基德的作品充滿暴力美學,但他習慣使用隱喻的形式來體現現實,他的作品目的是讓觀眾關注女性,讓觀眾看到現實中的醜與惡,充滿對人性的悲憫。
金基德也曾自述:“人生對我來說,是害我,害他和被害。加害於別人,被別人害,我自己害自己。我們總是束縛在現實當中,痛苦、難受、仇恨、憎恨,理解、饒恕是需要時間的。”
我不夠了解金基德的生平和他所有的作品,所以也無法下定論。
但是,金基德帶給家人的傷害卻是不能否認的。他的妻子表示無法再以家人的身份和他生活下去,遞交了離婚協議,女兒也被曝不靠藥物就無法入眠。
《空房間》
金基德就像他導演的《空房間》中女主角的丈夫,家暴、傷害女主,最終也被女主背叛。影片的結尾,在熙飾演的第三者練成了一種神奇的隱身方式,躲過女主丈夫的注意,堂而皇之地住進女主家裡,和女主快樂地生活在一起。影片最後的這段情節給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不符合邏輯,但是有一種怪異的真實感,荒誕而又美好,除了金基德,誰還會想出這樣的結局呢?
傷害家人又被家人拋棄的金基德,孤身一人來到拉脫維亞,因染上新冠肺炎去世。他像是被主流社會放逐到了異國他鄉,他的自閉、極端和抑鬱又不允許自己向主流社會低頭。
古代被流放的犯人還可以帶上自己的家眷,而金基德孑然一身。或許很多人認為他還能東山再起,他卻以這樣的方式猝然告別世界。他是韓國在世界上最知名的導演之一,一生獲獎和提名無數,但死時身邊卻沒有一個親人。從生到死,金基德的一生經歷看起來怪誕、荒謬,與世俗格格不入,人們避而不談卻又無法忽視他的存在。
他曾在《金基德:野生,或者贖罪羊》一書中自信地說:“我問你們,你們有不看金基德電影的信心嗎?我想如果我現在死了,金基德會被重新提起。那些憎惡我的、否定我的人,在我死後,會以另一種態度爭先恐後地看我的電影。我的這種想法是不是太自大傲慢了,不過這應該不是什麼丟臉的事。”
沒想到他的這段話一語成讖。現在金基德已經去世,圍繞他的爭議卻遠沒有停止。金基德曾在自己的電影中多次呈現深淵,並且作為旁觀者凝視深淵。現在他在另一個世界了,不管是在天堂還是在地獄,他會凝視這個短暫停留幾十年的人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