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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人獲得商業成功後往往容易在聽歌鄙視鏈上向底部跌落,很多時候這反映的不是音樂人走紅後作品質量下滑,而是樂迷預期的整體提高以及部分樂迷的優越感喪失。今天我想做的,如標題所寫,就是以純粹音樂愛好者的角度去盡力客觀評價一下Jony J。

Jony J

後來再看到他,就是2017年夏天的有嘻哈了。那年夏天國產說唱一躍成為流行文化現象,正兒八經的說唱產業也隨即成型,持續至今,勢頭尚可。作為最早衝上浪尖的說唱歌手之一,如今Jony J混得算是非常不錯,可以想到他的創作心態也會與前綜藝時代有相應且可觀的改變。那個夏天過去三年後,為什麼Jony J從我們的歌單上消失了?或許可從以下三個方面來形容、概述及分解。

一,你不管給Jony J什麼beat,他都能做出來一首Jony J歌曲。

這句話顯然不是絕對嚴謹的,理論上講,太實驗或太偏離Jony J舒適區的beat必然會被Jony J以不同方式演繹。但諸位一定不難理解我的意思:豆芽不是一個很依賴於beat打出效果的說唱音樂人,透過排列較密集的歌詞與清晰有顆粒感的個人腔調,Jony J的“押韻陳述體”才是他音樂作品的主體,beat更多起到的是綠葉襯紅花的次要作用,而非像在許多新風格、概念說唱與另類說唱中一樣,其對於最終呈現效果和人聲的比重平起平坐、甚至勝過後者。

換句話講,當我們聽Jony J,我們聽的不是vibe,不是沿海公路兜風音樂,而是能隱約察覺到每隔幾句非得扎你一下的punchline,是一名生活觀察者的就事論事,是Jony J以一種較傳統的說唱格式為媒介的洞見分享。暫且忽略受種種鄙視鏈與潮流走向影響的說唱風格間的高低之別,在這一特定型別的中文說唱歌手中,Jony J已成為一個非常高且合理的標杆,無論你個人欣賞他的音樂與否。

Jony J

二,“押韻陳述體”可以是雙刃劍。

毋庸置疑,Jony J的風格十分鮮明,這種鮮明體現在他人聲駕馭方式所帶來的聽感,譬如他最慣用的一頓噼裡啪啦噼裡啪啦結尾一個三押;也體現在他歌詞的文學性上。細分的話,前者屬於音樂特點,後者相比於音樂特點更像是語言特點,或者說文風。

人腦對於接受語言資訊和對於接受純粹音樂的迴路非常不同,這也是為什麼我先前提出了嘻哈音樂光譜這一理論(有關嘻哈音樂光譜,可以拉到底部閱讀Lu1那條推送),有些聽眾傾向於近電音的說唱,有些則傾向於近詩朗誦的說唱。Jony J在光譜上的位置比較有趣,一方面,他的音樂很大程度基於語言敘述,但同時他的演唱節奏感又極強,渾然不似同樣打敘述說唱牌的那些爵士說唱歌手,類比的話,我們可以或多或少將豆芽參照生涯中期的Eminem,<YSIV>中的Logic和Hopsin這一掛,都屬於能量級(Energy level)較高的“押韻陳述體”型Rapper。

Jony J

而當說唱歌手選擇“押韻陳述體”路線,其優勢是生涯早期可以透過精準選題、議論特定聚焦事件來快速吸睛,以達到粉絲滾雪球效應;弊端則是生涯有起色後,創作者非常容易陷入審美疲勞的陷阱。打個比方,Future做的是氛圍音樂,功能定位是造vibe,所以人們轟趴和去夜店時不介意、甚至往往歡迎播放Future的最新作品;但對於喜歡正經用說唱講事情的Rapper而言,他們的受眾尋找的不是”沉浸“而是”聆聽“,腦回路更多會開在”語言交流“頻道而不是”音樂“頻道,因此,他們會更快地適應並厭倦同一個角色、同一個音色的叨叨,無論他的押韻技巧和flow編排有多高明。

這兩天將Jony J許多歌曲又重新聽過後,我也會有這樣的感覺——最早聽到Jony J覺得不錯一部分層面得益於先前從未聽過這種敘事風格,其中有一個新鮮元素,但聽多了後難免還是會感到他的過度重複自我,彷彿一個人嚼爛舌根讓人聽得耳朵起繭。的確,Jony J在地下時期對於選題有過大量不同嘗試,但在進入地上後,除了勵志打雞血,相信自我,種種不痛不癢小情愫,告誡大家社會上人心險惡要提防,還有什麼?

Jony J

這一點上做得不錯的是PO8,同為詞匠與“押韻陳述體”型選手,帶槍詩人的選題範圍就更為廣泛,歌曲主題的變換也更遊刃有餘,這很大程度上彌補了他作詞語言風格的反覆。

三,受體制所限,一位中國說唱歌手的最好結局不是成為藝術巨匠名垂青史,而是保持安全,悶聲發財,最終大隱隱於市。

美國聽眾評判音樂人喜歡用一個詞,叫“pushing boundaries”,即“推界線”,推的是大眾的觀念,推的是市場的舒適區,推的是先前未有過商業成功的藝術嘗試。像Kanye West,Pharreal Williams,Lil Wayne,Kendrick Lamar等極受世界尊重的說唱巨星,都一度被掛上”推界線者“的頭銜。

但在文化背景和國情大不同的中國,音樂人推界線這件事是市場不太跟得上、且容易觸碰禁區導致自己生涯付之一炬的冒險舉動。這或許也解釋了在第二條中我指出的Jony J成名後選題範圍反而縮小的現象,正因他人紅歌也紅了,擔子大了,一舉一動中需要考慮的利益團體多了,所以創作自由實際上有被削減,創作狀態也必然更為拘謹。

2017年之前沒有人想得到國產說唱音樂能夠突破地下,最大原因即嘻哈文化的”抗爭“和”自由表達“核心與中國的文藝創作環境近乎水火不容。如今我們看到如Jony J和GAI這樣的地下說唱歌手實現商業成功,表面挺光鮮,但他們的實際取捨一點也不容易。

Jony J

沒錢沒名氣的說唱歌手往往有種”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心態(在豆芽如今被下架的早期作品中完全能感受到這一點),挑戰起藝術界線更義無反顧。但對那些成功將音樂變成可靠職業的說唱音樂人來說,熱愛的事情成了生計來源,他們不僅要時刻保護好現有成就,以防一步錯步步錯自毀長城,更要在那些以往年輕氣盛時容易做出的衝動決定上反覆斟酌、博弈,在”這麼嘗試會不會銷量不好“的念頭上斟酌,和並不太瞭解嘻哈的唱片公司高管們博弈,再加上文中不便深入探討的不可抗力,屬實難於上青天。

且不提,”絕境出靈感“也是非常真實的現象,有時人一掙到錢,安分了,靈感還真就不往外冒了,這是許多藝術家都逃不過的規律。

Jony J

我想我們可以說,Jony J近年在音樂創作上的選擇沒有任何問題,因為將任何人放到他的位置上他們都會做出同樣選擇。但作為說唱音樂愛好者,我還是隱約想見識下在一個不存在創作自由限制的環境中,Jony J會帶來怎樣和今日不同的說唱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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