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鎮》,豆瓣評分9.2,有人把它與《霸王別姬》相提並論。
兩部影片都以特殊年代為背景,昇華到了對人性的探討。
對於《芙蓉鎮》,你千萬不要覺得它是販賣歷史創傷。
實際上,在1987年,它同時斬獲了當年金雞獎與百花獎的最佳故事片,劉曉慶憑藉胡玉音一角一舉拿下了百花獎和金雞獎雙料影后,姜文也憑藉“右派”秦書田一角拿下百花獎影帝。
此外,它還獲得了金雞獎最佳女配、最佳美術、最佳音樂;百花獎最佳男配。
官方獎項對它的肯定,既是對它反思歷史的肯定,也是對其藝術價值的肯定。
今天,夫人就來聊聊這部影片到底厲害在哪裡。
01《芙蓉鎮》是一部帶有批判性質的影片,它批判的既是錯誤的時代,也是人性之惡。
這種批判的展開,圍繞著兩大主線:食與色。
古人說,食色,性也!二者常常是人性轉變的原動力。
不過,在批判的同時,它也傳遞著人性的溫暖、善意與希望。
故事發生在上世紀60年代的南方小鎮芙蓉鎮。
“豆腐西施”胡玉音(劉曉慶 飾)和丈夫桂桂(劉利年 飾)打理著一個米豆腐小攤。
胡玉音長得漂亮,性格開朗熱情,又勤勞能幹,在她的經營下,小攤子的生意紅紅火火。
夫妻倆起早貪黑,勤儉節約,終於積累了一筆可觀的財富,美好的生活在向他們不停地招手。
然而,隨著運動來襲,情勢急轉直下,所有的希望在短短几天內就毀滅了。
胡玉音“豆腐西施”的身份其實也是女性魅力的化身和慾望的具化。
所以,她的周圍常常圍著一群男人,二流子王秋赦會對著她豐滿的乳房垂涎欲滴,鎮上有點名頭的男人,諸如鎮党支書也是胡玉音乾哥的黎滿庚(張光北 飾)、糧站主任谷燕山(鄭在石 飾)、原縣文化館館長、被劃作“右派”秦書田都願意給她幫忙。
與胡玉音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原國營飲食店經理李國香無男性問津的老處女身份。
所以,她一直暗暗嫉妒胡玉音,當運動來臨,她與二流子王秋赦(祝士彬 飾)聯手,將胡玉音定性為“反革命五類分子”中的“富農婆”。
之前幫助過胡玉音的男人們也成了她的重點“關注”物件,要麼被邊緣化,要麼被“整”。
李銀河說:“性是人類最深刻的慾望,當我們觀察人性時,性的角度是不可或缺的,也是最清晰、最深刻的。”
謝晉利用“性”的張力,將人性刻畫得淋漓盡致。
02“運動”初期,因為擔心好不容易積攢的錢被搜出,胡玉音將1500元的“鉅額”存款交給了乾哥哥黎滿庚。
黎滿庚與胡玉音曾是戀人關係,但因為胡玉音是客棧老闆的女兒,成分不好,黎滿庚無奈選擇與胡玉音分手,轉而娶了與自己並沒有什麼感情、也沒有什麼共同話語的女人結婚。
後來兩人雖然各自婚嫁,但黎滿庚一直對胡玉音照顧有加。關鍵時刻,他是胡玉音最信任的人。
可在歷史大潮中,普通人隨時有溺死的危險,信守承諾還是維護自己,這是一個難題。
黎滿庚家裡有老婆,有三個女兒,他幫胡玉音的事情一旦被發現,無疑會給全家人帶來難以承受的災難。
在妻子苦苦哀求之下,他最終選擇再一次背叛胡玉音——上交了胡玉音託付給他的存款,也坐實了胡玉音“富農婆”的罪名。
與黎滿庚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胡玉音的丈夫桂桂。
桂桂因為生理有問題,一直沒辦法讓胡玉音懷孕。生理上失勢的同時,在家庭地位上他也失去了氣勢,家裡大小問題,他一直以胡玉音的意見為意見。
但在這次風波中,他一反懦弱的常態,為了保護胡玉音,他先是安排妻子到老家避難,又自己偷偷去刺殺掀起風浪的革命小組。
事情失敗後,他失去了性命。
另一位與胡玉音有關係的男人是糧站主任谷燕山。
為了幫助胡玉音,谷燕山在近三年的時間裡賣給胡玉音一萬多斤大米。
儘管那只是碎米骨頭子,儘管其他人也會同樣從谷燕山手中購買,但其他人是拿去喂牲口,而胡玉音卻是拿去賺錢。
所以,谷燕山便犯了錯,成了幫助新生的資產階級分子的人。
為了逼迫谷燕山認罪,李國香除了用資料威嚇他,甚至惡毒地猜測他與胡玉音之間有不正當的男女關係。
她的猜測,多多少少有一些打著工作名義行窺探之事的意思。
她不知道的是,谷燕山作為革命軍人,因為曾在戰場上受傷,早就失去做男人的“能力”。
為了自證清白,谷燕山甚至屈辱地要在李國香面前脫褲子。
黎滿庚與桂桂是三個映象。
作為基層幹部的桂桂,平時是權力的擁有者,但性命攸關時,他又成了怯懦的代表。
桂桂和谷燕山是日常生活中會被人看輕的群體,但關鍵時候又是挺身而出者。
生理上失勢的人,不代表他們是人格上的弱者。
同樣,生活中看似的強者,卻難保人格的同樣堅強。
這是人性的複雜之處,更是生活的弔詭之處。
03因為“富農婆”的成分,胡玉音被髮配去和秦書田一起清掃大街。
一開始,胡玉音對秦書田心存芥蒂,但不管胡玉音對秦書田多不友好,他還是會默默關心她。
在風雨飄搖、人人自危的年代,最可貴的就是善良與真心。
結果,兩人日久生情。
在感情炙熱燃燒的某個時刻,他們終於合二為一,相互撫慰。
秦書田是一個浪漫的人,生活的窘境並沒有磨掉他對美好的嚮往。所以,即使在被罰掃大街的時候,他也可以掃出華爾茲的步伐。
因為愛情的滋潤,胡玉音終於走出了喪夫、被歧視的陰影。
兩個被時代嫌棄的人,在清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拿著掃帚跳華爾茲,在夜晚黑暗的房間裡擁有了自己的幸福時光。
如果說“性”讓胡玉音和秦書田獲得溫暖,在“整”他們的李國香和王秋赦身上折射出來的則是人性的黑暗。
1966年之後,李國香也未能逃脫洶湧澎湃的運動大潮,因為從她屋裡搜出了大量男人的東西,她成了“破鞋”,而打倒她的正是王秋赦等一幫小將。
但情勢很快發生轉變,李國香不僅被平反,還升了官,又一次掌握了芙蓉鎮的“革命”主動權。
如果說李國香有什麼明顯的軟肋,那就是:她是老處女,對慾望存在一種難言的飢渴。
因為怕自己被清算,王秋赦主動獻身,在慾望上滿足李國香,在權力上甘當她的狗腿子。
從整部影片來看,王秋赦其實是一個沒有道德底線的投機分子。
胡玉音經營米豆腐攤子的時候,他去吃白食;運動了就惦記著分別人的財產;為了生存,他可以出賣任何東西,人性的惡劣在他身上表現得生動又具體。
李國香和王秋赦之間權與“性”的交易勾結,也又一次給胡玉音和秦書田造成了災難。
04與秦書田在一起不久,胡玉音懷孕了。
得知自己要當父親,秦書田開心地扔掉掃帚,在大街上打滾兒,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與此同時,他們做了一個重要的決定:結婚。
秦書田寫了一份認罪書,交代自己的罪行並申請結婚。
作為“黑五類”,政策並沒有禁止他們結婚,可在執行層面,他們卻被駁回了。
王秋赦命人寫了一幅白對聯貼在秦書田和胡玉音家裡的大門上,上書:“兩個狗男女,一對黑夫妻”。
白對聯本是有人去世的時候才貼的,王秋赦的做法無疑是對他們感情的極端否定和侮辱。
但這並沒有阻擋他們奔向幸福生活的渴望,秦書田苦中作樂地把這副白對聯視作組織認可並公開他們婚姻關係的證據。
他們偷偷買了魚、買了酒,準備私下辦一個簡單的婚禮。
婚禮當夜,老軍人谷燕山不畏情勢,來為他們做證婚人。
谷燕山的勇敢、善良、正直,成就了影片的人性高光時刻。
胡玉音和秦書田的婚姻波折並沒有到此為止。
當李國香聽說二人未經組織批准就有了孩子,直接為他們扣上了“無法無天,蔑視無產階級專政”的罪名。
因為這頂帽子,秦書田被判有期徒刑10年,胡玉音被判有期徒刑3年,因為懷孕監外執行。
滂沱大雨中,好不容易盼來幸福希望的胡玉音和秦書田被當眾宣判,而周圍觀看的人,儘管同情他們,但是沒有人敢言語。
被分開之前,秦書田對胡玉音說出了那句著名的臺詞:“活下去,像牲口一樣地活下去。”
胡玉音聽從了秦書田的囑咐,在秦書田被抓走勞改之後,她挺著大肚子獨立生活。
而此時,人性的善良再一次被謝晉用鏡頭表現。
雖然平日裡沒有人敢公開和胡玉音打交道,看到她唯恐避之不及、惹禍上身。
但在她需要幫忙的時候,平時躲避她的人也會偷偷地幫她。
尤其是在她生產之夜,谷燕山攔車把她送到醫院,並在手術單家屬那一欄簽上了自己的名字,保住了胡玉音和孩子的命,也成了孩子名義上的父親。
051979年之後,胡玉音、秦書田都被平反了。
在歸鄉的路上,秦書田遇到了造成他悲劇的直接推手李國香。
面對往日的仇人,秦書田並沒有分外紅眼,而是首先打破沉默和李國香打招呼。
秦書田對李國香說:“安安靜靜地成個家,學著過點兒老百姓的日子,別總想著跟他們過不去,他們的日子也容易,也不容易呀……”
以一種尷尬而不失禮貌的方式,二人達成了和解。
時代的風浪過去之後,胡玉音和秦書田重新支起了米豆腐攤子,一家三口圍繞著小攤子,生意紅紅火火,生活熱熱鬧鬧。
至於李國香的“狗腿子”王秋赦則變成了瘋子,每天敲著破鑼,喊著“運動,運動……”
最終,影片在它的破鑼聲和“運動”聲中走向結束。
敲鑼聲越來越遠,象徵著時代的煙雲越來越遠……
對於《芙蓉鎮》這部影片,相比於它對歷史的反思和批判,夫人更欣賞它對人性的刻畫,對歷史鉅變中小人物生存狀態的展現。
每次看到類似的電影,夫人總會被小人物頑強的生命力感動。
不管是《活著》中的富貴,還是《芙蓉鎮》中的胡玉音、秦書田、谷燕山……
時代的塵埃落到普通人身上時,總會化作沉重的大山。
但俗話說,好死不如賴活著,當大山壓下來時,不管是有尊嚴地活著,還是像牲口一樣匍匐活著,只要活著,只要人心不死,就有一切可能。
元朝的張養浩在《潼關懷古》中說:“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不管在哪個時代,小老百姓的日子都不會輕鬆,不是面對這種困難,就是面對那種困難。
因為生而為人,本身就是一種苦難。
曼羅·蘭說:“世界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後依然熱愛生活。”
我們不能決定接受什麼苦,但是我們可以決定以什麼樣的姿態接受苦難的到來。
這才是最可貴的。
(圖片源於網路,侵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