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的香港，算得上是亞洲最為“迷信”的一座城市了。

這樣的生活氛圍包裹之下，恐怖、靈幻、鬼怪題材的電影作品，也順理成章地走上港片大銀幕，成為了港片導演們爭相創作的熱門題材。

不少縱橫影壇的港片名導，都是憑藉在恐怖、鬼怪作品中的出色表現，奠定了自己事業發展的根基。

引領武俠片浪潮的徐克，早年就是因為《地獄無門》打響的名號，之後的《倩女幽魂》，更是成為了徐克電影事業的重大轉折。

獨步文藝港片大銀幕的許鞍華導演，早年也是擺弄“恐怖題材”的好手。《瘋劫》、《撞到正》留下的陰影，至今仍在不少影迷的心頭揮之不去。

90年代中期，處在事業巔峰期的王晶，也創作過不少恐怖、鬼怪題材的電影作品。1996年，由王晶監製、編劇的《怪談協會》，就是一部極為優秀的恐怖題材作品。

“怪談協會”十分邪門，沒人知道他們是一個什麼樣的組織。外界只知道，他們的入會方式是講述一個恐怖、怪誕的故事，如果能得到九成以上老會員的認可，便可以加入。

選舉的方式很特別，候選人們輪流上臺講述一個恐怖故事，會員們根據故事的精彩程度打分，得分最高的人，就能成為下一屆“怪談協會會長”。

第一位候選人叫做馬偉豪，他講述的故事叫做——《肥波士》。

在一家會計事務所，小職員“阿郎”（張達明飾演）任勞任怨，但胖經理“阿頂”（谷德昭飾演）卻對他百般刁難。

阿郎、阿頂原本是大學同學，但不同的性格，造就了二人不同的人生境遇。

長期遭受阿頂刁難、戲弄的阿郎，終於心裡崩潰。

一天夜裡，阿郎躲在阿頂的辦公室，打算對其實施報復。阿郎的報復計劃並沒有得逞，但阿頂卻因為阿郎的嚇唬，心臟病發作，在電梯內去世。

阿頂去世後，上級又派來了一位女經理“MILL”（黎姿飾演）。

MILL長相靚麗，對阿郎頻頻示好。二人在交往過程中，阿郎發現，MILL身上的好多習慣，都和死去的阿頂一模一樣。

在阿郎生日這一天，MILL告訴了阿郎一個秘密。MILL表示，自己和阿郎是老同學，自己就是胖子。

聽到這個訊息，阿郎嚇出一身冷汗，他以為“死去”的阿頂，附身在MILL身上回來索命。

驚恐之下，阿郎一刀幹掉了MILL。可是，事後阿郎才發現，MILL其實是他初中時的女同學“胖班長”。

事故發生後，阿郎被“警察”帶走。

在囚車上，阿郎正為自己的過失懊悔時，阿頂、MILL的魂魄突然出現，並對著阿郎百般挑釁。

到底是阿郎精神緊張、“錯殺”了MILL，還是阿頂陰魂不散、回來索命，事情的真相，恐怕只有阿郎自己心中最清楚。

隨著馬偉豪講完第一個故事，會長告訴大家，快到用餐的時間了。第二位候選人講完故事後，大家就可以開飯。

此時，一名服務員告訴會長，廚師因為食材不夠新鮮，在後廚發火。於是，會長到後廚與廚師溝通，而現場則交給了第二位候選人錢文琦。

錢文琦走上演講臺之後，為大家講述了第二個故事——《四不像》。

阿波、阿毛的高中時光是在一所男子寄宿學校度過的，考上大學之後，二人最大的心願就是談戀愛。

學長“三尚”十分喜歡整蠱新入學的小學弟。然而，阿波、阿毛早就得知了三尚的這個“怪癖好”。

在一次整蠱中，二人將計就計，反而讓三尚出了醜。

學校有一尊叫做“四不像”的雕像，阿波、阿毛無意中觸摸了雕像。三尚告訴二人，這尊雕像會帶來厄運，但二人認為這是學長的整蠱，對此並不在意。

觸控雕像之後，阿毛黴運連連，碰到了不少倒黴事。而阿波卻遇到了桃花運，邂逅了女生“荷花”。

荷花總是在午夜時分，約阿波在學校的荷花池見面。

阿波對此並不在意，但阿毛卻奉勸阿波多加小心，因為學校的荷花池一直都有“鬧鬼的傳說”。

這一夜，阿波再度趕往荷花池，與荷花見面。路上，阿波與一輛飛馳而來的汽車擦肩而過，他手中的玫瑰花，也因為被車輪碾壓，變得凌亂、散碎。

來到約會地點後，阿波將碾壓過的玫瑰花送給了荷花，而荷花也並沒有嫌棄。

約會結束後，阿波返回宿舍，結果遇到了學校的校工“老林”。老林告訴阿波，晚上不要亂走，醫學院的標本室裡，有一具“女體標本”陰魂不散，時常在荷花池一帶作祟。

老林的話，激起了阿波的好奇心，他跑到標本室檢視。結果發現那具標本，和自己遇到的荷花一模一樣，而標本的手中，還握著一束被車輪碾壓過的玫瑰花。

看到這番景象，阿波嚇得尿了褲子。此時，三尚帶著一群人出現，拍下了阿波出糗的樣子。

原來，根本沒有什麼“女體標本”，這一切都是三尚設計的一場整蠱。

當眾人觀看阿波的出糗照片時，發現阿波的影像無法被照片顯示。

原來，之前汽車飛馳而過時，阿波已經在車禍中身亡。現在的這個阿波，只是一個無法被相機拍到的魂魄。

錢文琦講完第二個故事之後，服務員們開始上菜。鮮美的烤肉大餐，讓在座的眾人讚不絕口。

此時，第三位候選人葉偉民，也走上演講臺，講起了自己準備的故事——《搵替身》。

女孩小敏（袁詠儀飾演）是一名廣告模特，她和男朋友住在一座大房子裡，因為男朋友經常出差，膽小的小敏決定將屋子內的一個房間租出去，找一個租客作伴。

在張貼租房廣告時，小敏遇到了光頭神父“老徐”（徐錦江飾演）。老徐發現小敏的氣色不好，怕她有邪事纏身，於是給她留了一個聯絡方式。

女孩“阿琪”（舒淇飾演）看到了招租廣告，來到了小敏的家中。

阿琪和小敏十分投緣，二人無話不談，小敏還介紹阿琪到模特公司面試。時間久了，小敏發現，身邊的朋友經常將自己和阿琪搞混。

一日，小敏發現自己的男朋友和阿琪在一起，於是便認為男朋友移情別戀、大發雷霆。

豈料，男朋友將小敏當做了阿琪，而將阿琪當做了小敏。不光是男朋友，連小敏的父母，也將小敏當做阿琪，將阿琪當做小敏。

更詭異的是，當小敏拿出身份證時，發現自己身份證上的照片竟是阿琪。

而小敏照鏡子時，在鏡子裡看到的影像也是阿琪。小敏想向周圍的人證明自己就是小敏，結果被當做“精神病”送入了精神病院。

夜裡，小敏逃出精神病院，在路上，她遇到了阿琪。阿琪告訴小敏，自己其實是一個無法轉世的孤魂野鬼，要想重新做人，只能透過找替身的方式，佔有別人的人生。

阿琪表示，過了明晚12點，自己就會變成真正的小敏，而小敏則會成為孤魂野鬼。

無助的小敏，想到了光頭神父老徐。她找到老徐時，老徐成功認出了她就是小敏。

小敏將自己的經歷告訴了老徐。而老徐也決定利用自己的法力，收伏阿琪這個妖孽。

第二天夜裡，小敏、老徐來找阿琪。

阿琪看到小敏帶了幫手，於是將老徐關在門外，打算在屋內幹掉小敏。搏鬥之中，小敏憑藉體能優勢佔盡上風。此時，老徐也撞破房門、前來助陣。

當老徐進入房子的一剎那，12點的鐘聲也即將響起。

此時的老徐，像是忘記了什麼似的，他反過來幫助阿琪幹掉了小敏。12點的鐘聲響起，阿琪成為了真正的小敏，而小敏則含淚化作了孤魂野鬼。

故事的最後，化作孤魂野鬼的小敏，看到了一張招租廣告，她模仿著阿琪當初的樣子，前去招租。

02：分段串聯式的怪談故事

這部《怪談協會》的劇情結構十分巧妙，用一個故事，將三個不相關的故事片段串聯在了一起。

這樣的“分段串聯式”恐怖片創作方式，最早出現在好萊塢。

1982年的《鬼作秀》、1983年的《陰陽魔界》、1990年的《妖夜傳說》，都是這樣的創作形式。

雖然劇情設計是模仿好萊塢的模式，但在故事內容的表現上，擔任編、導工作的王晶 、馬偉豪、錢文錡、 葉偉民 、鄒凱光五人，卻給出了各自的獨到見解。

人們心中最恐懼的是什麼，是鬼怪妖魔嗎？

其實，人們內心真正恐懼的是“自己”。在這部《怪談協會》裡，王晶、葉偉民、馬偉豪等人，就對“自我恐懼”這一故事主題，進行了不同形式的表現。

電影裡《肥波士》、《四不像》、《搵替身》三個故事看似毫不相干，但故事表達的母題，卻都是圍繞“自我”展開。

第一個故事《肥波士》由馬偉豪自編自導，在這個故事裡，馬導對生活中的“壓抑自我”，進行了反思。

故事裡的阿郎，面對阿頂羞辱時，在自尊心面前選擇了壓抑自我。得知阿頂心臟病去世後，在內疚面前他再度選擇壓抑自我。

長久的壓抑自我，最終導致了阿郎的精神錯亂，釀成了故事最後的悲劇。

看似怪誕的辦公室傳說，背後展現的，其實是巨大生活壓力之下，打工人們脆弱的心理防區。

第二個故事《四不像》由錢文琦導演、鄒凱光編劇，在這個故事裡，錢、鄒二人對生活中的“迷失自我”，進行了一番探討。

學生阿波被美色衝昏頭腦，自己被車撞了都渾然不知，依舊以魂魄的形式前去約會。

在生活中，我們面臨著形形色色的誘惑，名、利、權、財每一樣都容易讓人痴迷，而對這些東西過於痴迷，只會讓人迷失自我，最終像阿波一樣，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第三個故事《搵替身》由葉偉民執導、王晶編劇，在這個故事中，王晶、葉偉民對“失去自我”的主題，進行了一番深思。

隨著自我身份的逐漸失去，小敏身邊的親人、朋友一個個離去。請來幫忙的神父老徐，也從朋友變成了敵人。

在我們的現實生活中，自然是不會像電影這樣，發生“身份爭奪”的怪誕橋段。但工作變更、職位頂替，卻是我們十分常見的場景。

多少人身居高位時，被一眾擁躉者包圍，而失去地位、名利之後，又被身邊人逐一拋棄。

世態炎涼之下，多少人像徐神父一樣，在變化的局勢之中觀察動向。你是不是“小敏”不重要，最終誰會成為“小敏”才重要。

三組編導在三個故事的鏡頭語言表現上，也都採取了不同的手法。

第一個故事《肥波士》裡，馬偉豪導演側重於對人物的心理進行刻畫。透過人物心理的緊張感，以及亦真亦幻的電影鏡頭，營造故事的恐怖氛圍。

第二個故事《四不像》裡，錢文琦、鄒凱光展現的，其實是一個“校園人鬼戀”的浪漫劇情，但配樂的氛圍營造、鏡頭的獨特運用，卻讓故事萌生出一陣又一陣的陰冷氣息。

第三個故事《搵替身》裡，王晶、葉偉民採用了“懸疑帶動驚悚”的手法，來表現故事的恐怖氛圍。隨著故事真相的一層層抽絲剝繭，恐懼感也逐漸侵入人心。

故事結尾，神父老徐的異常舉動，也是讓人細思極恐。當父母親人都忘記小敏的真實身份時，老徐卻一眼就認出了她。

而在12點的鐘聲即將敲響之際，老徐卻突然失去記憶，將二人身份搞錯。老徐是真的忘了，還是另有打算，這背後的真相耐人尋味。

在這三則小故事當中，筆者最為喜愛的就是第三個片段《搵替身》。不得不說，事業巔峰期的王晶，還是相當有才華的。可惜，如今的他再也創作不出如此優秀的作品了。

面對生活壓力時的自我壓抑，面對誘惑時的自我迷失，以及失去自我身份時的世態炎涼。

這些生活中的人情百態，被王晶、葉偉民、馬偉豪、鄒凱光、錢文琦五位電影人誇張、放大，形成了這部《怪談協會》的故事。

而隨著這個故事的誕生，港片市場之上，也掀起了一股新的創作熱潮。

03：聯手創業的王晶、劉偉強、文雋

90年代中期，港片市場開始出現頹勢。

此時，一部分港片製作人選擇遠走海外，尋求更大的電影市場。而另一部分港片製作人，則選擇了留在香港本土，繼續逆流而上，熬過市場寒冬。

1996年，面對逐步低迷的電影市場，王晶、劉偉強、文雋三人聯手成立了“最佳拍檔”電影公司，並開啟了一條小成本電影的拍攝之路。

在這條小成本電影的探索之路上，“最佳拍檔”成功打造了兩大型別片模式：一個是“小混混式”的《古惑仔》電影，一個是《怪談協會》這樣的分段串聯式恐怖片。

其實，恐怖片在港片市場上的發展由來已久。

50年代末，邵氏就十分熱衷於恐怖片的拍攝，李翰祥版《倩女幽魂》、《降頭》、《油鬼子》、《邪》、《蠱》等作品，都是一個時代的港式恐怖經典。

而進入80年代之後，洪家班引領的“殭屍風潮”，成為了恐怖港片市場之上，新的里程碑。

80年代中後期，成龍、吳宇森等一批電影人的崛起，開始對低成本的港式恐怖片市場，造成重大打擊。

從《警察故事》到《飛鷹計劃》、《警察故事3》，成龍一次又一次的動作大場景表演，刺激了無數觀眾的眼球。

而從《英雄本色》到《喋血街頭》、《辣手神探》，吳宇森一次次升級的大場景槍戰，也反覆重新整理著影迷們的觀影體驗。

在這些“大片電影人”的反覆刺激之下，90年代初的港片市場，走上了一條高成本製作之路。

在這些高成本電影的壓力之下，低成本恐怖港片開始一步步失去市場生存空間。

90年代中期，隨著港片市場逐漸進入低迷。低成本的恐怖片作品，成為了不少港片製作人眼中的救命稻草。

而如何根據當時的市場環境，對恐怖片進行新的變革，也成為了困擾當時港片製作人們的一個創作難題。

1995年，葉偉信率先對“分段式恐怖片”的模式進行了嘗試，拍攝了《夜半一點半》。但這部作品上映後的票房表現、口碑評價都十分平淡。

《夜半一點鐘》雖然未能取得突出成績，但該片展現出來的模式，卻引起了王晶、劉偉強、文雋三人的注意。

1996年，王晶、文雋、劉偉強聯手監製了這部《怪談協會》，並拉來了葉偉民、馬偉豪、鄒凱光三人助陣。

精彩的故事設計，出色的氛圍營造，使得這部《怪談協會》在1996年上映後，獲得了不錯的市場反響。

《怪談協會》之後，港片市場之上也掀起了一股“分段串聯式恐怖片”的創作熱潮。

1997年時的鄭偉文、邱禮濤、譚朗昌，也模仿《怪談協會》的模式，創作了《陰陽路》系列。

新千年之初，這類“分段串聯式恐怖片”在港片市場上，依舊大行其道。2002年的《三更》就是這一模式下催生的時代經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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