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這一生或是半世有許多往事,忘便也是忘了,憶起卻也很是有趣,抑或是思付感慨許久。
當我能記事兒的時候,改革開放的春風便自然吹來,農家的小日子也一日一日紅火了起來。
合作集體解散,家裡分來一頭瞎眼的騾子,還有一隻年老的老公羊。自此,我的童年閒暇時光大多是與這頭瞎眼的騾子和那隻老公羊為伴的,而那些時光大都是自然有趣的。
老公羊體格偏瘦,神色卻也依然雄壯,向後下彎曲而上的兩隻大角上的瘢痕自是無言訴說著當年笑傲羊群的無限雄風。
老公羊在祖父、母親及我的照料下於一年後體質竟也突然間一日不如一日,終於臥地不起。每每我放學歸來,便急急奔于田地採些細軟嫩草放於其面前,卻是吃的不多,水也飲的越來越愈發少了,眼神蒼茫而渾濁。我想,欲扶起恐怕也是站不起來了,且由它臥著,以我之力怕也是不行。不知夜晚,它能否夢見萬里青青草野。
一月多之後,它終於閉上看了無數羊間世事及春秋歲月的眼睛,自然而然地死了。我幫祖父把它抬在架子車車上拉於荒地上一處向陽的乾淨處,挖個坑埋了。望著那個了無空空的小土堆,我的心中突然無由隱隱泛起一種悲涼痛疼的情緒來,於芳草青青的曠野裡久久不肯遠去。
那時候,農戶家日子還不好過,僅僅是雜七雜八填飽了肚子,至於肉類,大多是在過春節時吃上那麼不多的幾頓。現在想來,小時候盼著過年的那種急切心情竟也是蕩然無存了。近來過春節,除了幾許喜慶氣氛,大多是繁蕪的應酬喝酒回禮之類,雞鴨魚肉剩了半桌,好酒者打著飽嗝自可豪飲,往往喝得醜態百出,於猜拳聲裡醉的不省人事方歸。辛苦了一年,該是好好放鬆放鬆,現如今,又卻是漸漸淡了。吃飽了肚子,喝足了酒,心裡卻是空落落地;三塊五塊已在兒童眼裡不是錢了,再說長輩們也拿不出手;好在政府不讓聚眾賭博,於村頭聚一塊閒侃又大多是些雞鳴狗盜之事,有時竟無端添出一些可笑的吵嘴打架的矛盾來;稍有文化者可談論些家國天下大事,卻是都不在題意中;最喜不過村婦們了,廣場舞跳得且歡,偶爾還會跳出一些風韻趣事,覆成背後處小圈話資......於無聊處這姑且富足而又閒下來的日子還真不好過。
人若能長久停留在年少時的那些時光裡,該又是多麼地美好。儘管最初未必就是最好的,卻讓使歷經人間風雨的生命如此懷念留戀。回不去,總是回不去,誰也回不去。
三月,桃花初開,杏花兒便急急跟在後面,木訥的楊柳也有了動人的樣子,草芽兒都探出了可愛的笑臉。北方的春天來得晚,卻大有一日千里之勢,好不興盛。我大概是出生於這個時候,那時候,農家孩子大多是沒有生日這個概念的,其實,只要有春天在,一切便好,於自然永珍裡可得無限童貞樂趣。
每每放學或是暑假期間,除過打豬草瞎騾子就是我最好的夥伴了,來去騎在其背上也自是瀟灑自在,可惜我不會吹笛子。
據村上老人們講,瞎騾子少時因力大體健,居然能做得了套車的轅馬,且不惜力而掙瞎了雙眼,現在可溫順多了,能分得自是以後不愁吃穿,有好日子可奔,騎在其背上我更是有神氣的感覺了。這畜牲可也是奇怪了,雖眼瞎,卻走的好路。系成雙韁繩,左拉向左轉,右拉向右回,若是上坡,將韁繩輕輕往上一提,它硬是心有靈犀抬高蹄子輕鬆越過溝坎,莫說是大路,居然小道也步如平途。現今想來,凡世間事若能恆久之,定也能若此,眼睛瞎了,心不瞎便還有路走。
其他夥伴家大多都是毛驢,或是亮眼的騾子。等我牽出瞎眼騾子,他們早已是一溜風不見了,趕也趕不上。且罷,一人雖生寂寞,卻也孤獨自在。沒有騎過毛驢飛奔,大概是我這一生或是少年時候最大的憾事了。
依照以往經驗,將騾子拉到青草茂盛處,任它啃食,偶爾于田地裡拔來雜草遞於它嘴邊,望著竟也好不愜意,它吃草,柔軟的喀嚓之聲裡我也可獨享回味,此妙多不可言說,大有我嚼炒白菜質感。若偷懶,最好是將它牽與溝道里,它便能於溝道旁自上而下自下而上將能食青草啃個盡光,步步向前。我於前方則自由自在,盡享花草蟲禾之童趣,或是靜靜坐於溝旁望著遠方、天空、流雲發呆。風從何來,緣何又息,日月電閃可有家麼......
大概十年左右,瞎騾子老的越來越不行了,但仍可耕田。我也讀書上了初中,很少與它親近為伴了。
應是秋天了吧,秋色光景正好,溫暖恰如春時。一日與同伴們玩耍後回家,看見瞎騾子躺在院中,周圍圍了很多人。說是吃多了嫩秋苜蓿,漲肚子了,經村上行家裡手摺騰幾番終是無救。死了,曾經給我帶來不少童趣的瞎騾子死了。於大人們的惋惜聲中我卻是暗喜,有肉吃了。
因是族裡公共財產,三牛四驢,瞎騾子也在其中。請來屠夫姑爹乘有餘氣好放血,剝皮取肉,我家應是多得一副骨架。這是我年少記憶裡吃肉最爽的一次,只是,父親眼神裡淡淡的惋惜之情卻是存留了多日。往後學著耕地,我總是能想起瞎眼騾子來。
一世辛勞卻為誰,骨肉分食放得終。
兩眼不觀人間事,任憑耳畔過秋聲。
世間人情何如是,何如畜牲能養人。
後來,馬騾尾被我做成一甩子,即可驅蠅,也可拍打身上塵土。今日應是還可用,只不過是落滿了塵灰。
我雖少時有志,卻也慘淡淪落如今。生為農民,不好言於國家有所貢獻,只好且自耕耘一方水土,聊以安身立命。閒時悵嘆,天地世事總蒼茫。
此時,欲發感慨,已然是沒有了感慨。
幾十個春秋過去了,雖忙碌辛苦日子卻是越過越好,雖非小康,卻也豐盈,況且,今日盛世在望,只是心中總是空落落地,丟了魂兒似的。閒暇時,我大多是喜歡寫點東西,看看家裡不多的藏書,就連此也多不得寧靜,畢竟這些於緊迫處頂不了吃,也頂不了穿,耗了電費不說,還耽誤了些許更多的銀錢收入。只是,人卻是越來越痴了。每村上有大事,比若說誰家婆媳吵架吵大了,誰家老母無人管上吊了等等,我竟多不知,此為笑柄。
雪花兒飛來,該冬閒了,打工所剩的餘款還需奔走討要,莊稼地裡還有該清理的工作未了,且罷,慢慢來唄。
今得偷閒,瑣碎之事為文以記懷之。
生遠於20年11月23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