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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之肅殺,草木慟悲。

棗梨兒們受盡風的絞殺,間或剝離開母枝,摔落在泥地上,任由鮮豔的傷口腐敗。蔓草們開始半灰,正準備來年的集體自焚,以謝生命的原罪。惟有山間的鷓鴣正在自鳴得意,彷彿葬禮上的啞子樂,只以襯托秋刀的淒涼。自然,這季節更是農家本有的快意,收穫的車輞在田間打轉,苞谷杆挺著乳粒,用孕婦特有的傲韻,注視著秋的一切。

榮得縣作協張玉枝主席雅望,一時間,邑域內外文朋集聚,勝及蘭亭。前往盡林頭的車輛,浩蕩如龍排雨陣,不由讓人迷心亂意:這是盛世文會還是文會盛事?是文公重遊故地還是重溫文公故事?霎時古今交匯,讓人混亂時空,莊生夢蝶似的竟不知所往。好在盡林頭處盡是林,從風景的角度上講,果然不虛此行。抵至山底時,山影恍惚,青山遮目。朝陽的碎霞從山垛的駝峰裡蛹動出來,像是鄉間的頑童笑問多年不見的遊子,又像是縣衙高懸的明鏡戛然碎裂,卻又像亂舞的金絲銀塵,定睛處又分明覺得是爐火四濺,熔岩翻湧。

沒有過多的寒暄,因為孟公和錦榮老師早早在入口處等候。一同撥開碎石路兩旁的荊棘,一行四十多人負著晨霧,徑直扶搖上去。盡林頭尚未開發,處子般的清純,讓每一個人回憶起兒時野性。小徑多有岔頭,卻彎曲的沒有盡頭,我揹著食品包悶聲走在尾後。頓足停站間,心中的溝壑也慢慢地起鋪張開來,兵馬旌旗的呼聲也震天動地起來,無形間竟有了兵家的氣象。手指不由得橫空比劃起來:倘若能將林中的巨石立於關口,那將是多大的威懾力;倘若能削松為箭,該有多少死傷;倘若驅豹為將,山蜂為掩,那又將是怎樣的曠世詭異。心中越是這樣費盡心機,越是想探望前面的寨子究竟是個怎樣的佈局。

兵家的氣象只是由“寨”字觸發的,倒是“三清”二字又將我帶到道家的境地。“三清寨”之前,此地人稱“三清廟”,廟門曰“三清門”,溝谷稱“三清谷”。三清者,玉清元始天尊、上清靈寶天尊、太清道德天尊。《道德經》中“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道家認為天地化一,三一互體。道教據此衍化為三清的佑天威神。不知此山何時生,不知何人初入山,但見山中單雀斜飛,蝙蝠穢物塗崖,壁上孤柏顧影,松鼠躍跳青石。 我想那月照直松、溪浮楓葉,大音希聲之時不正是道家物我合一的願景嗎?況且,山桃任爾品,山果任爾嘗;山泉任爾飲,山容任爾扮。只慕天工,不比帝力,放浪形骸於上林,豈不是道家追求的樂境。難怪晉文公人匹馬扈都要尋及此地,只是文公面對此等聖地是否想過:道家人眼裡,登基的榮耀只是奉天承運,忠臣之功也只不過是遵從運勢。功成之日,貪天地之功者,你不譴殺,反而用高官厚祿讚譽他們,豈不謬哉?

盡林頭處仁義盡,後來的史實世人皆知。晉文公尋覓忠臣無果,最終惱羞成怒,一把火燒紅綿上。從此熊熊烈焰焚燼了君臣情誼;燒出了人性冷暖;煉出了肝膽赤誠。竊國者侯,自然焚火者名。《春秋》的刀筆吏總想讓介子推這位被焚者深感殊榮。可我卻看到一個“寧可我負天下,天下不可負我”的晉文公。對歷史的質詢和自辯中,仰頭一看,我們已經穿過屏風山到達寨下。這裡是一盤屯兵的上好寨落,屏風山頂可眺望敵情。寨下山泉滲汩,寨中巖腹空容,滴水泉甘甜如酪醴,寨勢左右相顧,自然不懼雄兵壓境。這塊陣地無言地見證了歷代戰亂中,各路英俊和平民的豪情和壯志。據石碑上留存的記載:曾有一股韃靼的流兵,在竄往沁源的時候迷路於本村。村中牛姓的婦女慘遭欺侮,含恨自盡。婦女的親眷和族人義而疏財,當即決定修建寨堡,不讓類似的悲劇重演在其他村民身上。時任縣令聞之,為牛族的義舉深深感動,決定動用全縣之力助其實現宏願。每每讀及此處,我不禁扶碑擊嘆,原來燕趙民風正在身邊。石碑刻載的比較悲壯,流傳的傳說比較浪漫,但也脫不去匪難:宋太祖趙匡胤出遊經過該地時,被竄出的匪徒搶奪嬌娘,忽然觀中一道白光,白髮道人騰空一鞭,打走匪人。趙匡胤回朝後,派使者尋找白髮道人,不料使者迷路,竟到了石膏山。後來還是趙匡胤的兒子趙恆才終於找到此地,整修了三清廟,白髮老者自然是太上老君,在這裡他老人家倒成了扶道安君的人物了。

不過,最讓人惦念和反思的,還是明末清初的侯和尚起義。順治四年,侯九讀因父兄慘遭清兵殺戮,隻身逃亡綿山削髮為僧。他性格豪爽,武藝過人。靜升王家十一世王國士慕名投奔,兩人一見如故,甚為投緣。短短几年,師徒聯手攻克靈石、霍州、趙城、洪洞,直逼臨汾。清軍調動三晉的軍力瘋狂反撲,最後把義軍逼到盡林頭。這時水頭人劉國英帶領鄉勇詐降,詐降期間劉氏串掇師徒二人互相猜疑,最終引起了義軍的內部兵變,王國士親手殺死了侯九讀。隨後,劉國英設計殺死了王國士,當上了鎮遠縣縣令。這幕歷史沉沙的亮貝,個人覺得不是偶然,而是歷史宿命的必然。旁觀者看來,呂布殺丁原的原委像是洞若觀火;但是呂布殺董卓的動機是不是屬於激情,那可真得商榷。身處其中的不僅僅是爾虞吾詐,更是恩義交織。忠奸之辨不在智長謀短,義勇之名不在成王敗寇。同樣的地方,共產黨人用信念和行動重新詮釋了這些古訓。1938年2月15日,時值正月初六。日軍當日攻陷介休。一時間,中央軍和晉綏軍舊部、老紅軍和犧盟會志士、公道團和自衛團鄉紳,各路逃兵散馬齊集綿山準備抗日。事實說明,只有以共產黨員為主的犧盟會志士堅決選擇了抗日,選擇了與國家共存亡。以前只是讀到介休黨史上著名的抗日十姊妹,在軍寨、盡林頭等地搞軍政學習和宣傳。今天,我親眼看到三清寨的殘垣斷壁上,還留有“紅軍”、“吃苦保家”等大字墨跡。感慨之餘,不禁淚水潸潸。

一行人懷著複雜的心情離開了三清寨。回行的路上,太原的胡老師,提議大家用歌聲表達我們的感受。大家商討一番,共同選擇了《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心裡話,三清寨滴水泉合唱,將是我今生永遠感動的一次合唱。

作者簡介:

鈕亞峰,任教於介休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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