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缸放滿水的時間已經記不清了,水缸四周地面長滿的苔蘚兀自綠著,似乎要伴隨水缸上千年。
陽光拂過水缸的時候,水缸裡面的水是不知道的。而水缸外面的綠色苔蘚就會欣欣向榮,只是沒有向日葵那樣積極,而是一直長不高,被人踩在腳下。
有孩子渴了,來喝水。掀開水缸蓋子,低著頭就從水面啜飲。大人在一邊喊:“你看著點,別一頭扎進去!”
孩子不說話,牛一樣咕咚咕咚喝水。水缸裡的水距離水缸沿一尺多深,他需要用手扶著水缸沿,上半身探進去才能喝到水。他不是烏鴉,不會把石子扔進去,然後漫出水來喝。他娘到底不放心,過來摁住他的腿,不讓他扎進去。
樹上的麻雀嘰嘰喳喳議論,幾隻灰喜鵲嘎嘎地笑著。
苔蘚並不滑,越踩越綠。
陽光照到了水缸上,形成一大團影子。若是畫家看見了一定會認為這是一幅絕好的靜物圖,拿起畫筆就要畫了。
可是日子總要從水缸溜走的。
一瓢水一瓢水地就把日子舀走了,做成了飯,化成了力氣;再做成飯,變成睡眠中的呢喃。
日子就是這樣,週而復始,好像沒什麼變化。水缸裡的水也是這樣,少了又多了,多了又少了。
受了滴水之恩的苔蘚們頑強地生長著,高興所高興的,快樂所快樂的,即使每天被踩,也沒有憂愁。如果水缸能夠投胎轉世,那麼苔蘚們一定會追隨左右,要報答點滴之恩了。
晴天、陰雨、大雪、雷電,水缸都那樣矗立著,苔蘚不過幹了又溼,溼了又幹,轉世好幾回了。可人是熬不住的,爺爺沒了,奶奶沒了,爹和娘也就老了;爹孃沒了,孩子也就老了。一代一代都用這個水缸,水缸經歷數次劫難,外面斑駁陸離,刻滿歲月的疤痕,而水缸四周的苔蘚也早已歷經數劫,繼續發揮著遺傳下來的欣欣向榮的勁頭。
時間呀,就這麼悄無聲息地溜走了。水龍頭進了家門,水缸也就完成了歷史使命,被扔到大水坑邊上,和垃圾蒼蠅在一起,繼續著悄無聲息的宿命。
那些苔蘚已經不在輪迴,被水泥地面剷除,迅速遁入虛無。而不變的是時間,不管是水缸裡的時間還是水龍頭裡的時間,都是流逝的水,一發而不可收拾,卻讓人覺察不到。怪哉,怪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