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有過靈魂永生的念頭,但這幾乎只是一個自然而然的事實。由於意識結構本身,我很難想象一個我不再存在的時間。一個人在意識中所想象的一切未來都歸回到意識。你不能想象一種意識不再存在的時刻。而想象這個事實表明,意識不僅僅存在於現在,也存在於將來之中。
所以我認為思考死亡的一個困難之處就是,要擺脫意識是完全不可能的。比如說,如果我想象我的葬禮,那麼這就是正想象著我的葬禮的我。所以我被隱蔽在街道的拐角上,注視著出殯行列透過。
同樣,在我很小時,十五歲時,就模模糊糊地傾向於設想那種永遠繼續下去的生命,因為只要我想象未來,我就想象自己在那時是能夠看到這個未來的。但這並不很重要。實際上,作為一個無神論者,我始終認為,人死後什麼都沒有,除了我曾看到的那種類似永生的不朽。
我在《詞語》中談到了,早在八、九歲以前我同上帝有著一種友好關係,但這不是從屬或者理解關係。他在那兒,有時顯現,當他在某一天顯現時,我就讓屋裡放光,也就是拿出一盒火柴開始擦劃。
當然,這樣乾的次數是有限的。實際上他常常注視著我;我想象著這是一個籠罩著我的注視。但這一切都是很模糊的,同教義問答手冊、同那根本是錯誤的關於直覺的日課沒有多大關係。
我十二歲那年父母在離拉羅舍爾不遠處租了一座別墅,早上我常同隔壁的三個小姑娘一起坐電車去上學,她們姓瑪莎多,是巴西人,在上女子中學。一天,我正在她們的門外等她們,等了幾分鐘。突然,一個思想閃現出來,打動了我,我對自己說,“上帝並不存在!”
當然,在這之前,我關於上帝的觀念肯定已經有了一些新東西,我已經開始為自己解答這個難題。但我記得很清楚,總之,直到這一天,我才以那種一閃念的直覺形式對自己說:“上帝並不存在。”
回想起來,我在十一歲就想到這一點,這是令人吃驚的;而自那以後,直到今天,也就是說,六十年來,我再也沒有對自己提出過這個問題了。
我特別記得的是,我十二歲時覺得這以前我沒有過任何思想。這顯然不是真的,但我總是這樣看它——一個思想突然來臨,一種直覺產生了並決定了我的一生。我記得那時瑪莎多姑娘們出來了,這個思想沉入我的心中。無疑我第二天或第三天又想到它,我繼續表明上帝是不存在的。
這個新發現當時沒有產生什麼直接後果;沒有真正是決定性的後果。我的行為還同其它的原則、其它的願望相聯絡。首先我希望同學校的男孩子們交往。還有一個姑娘我想同她見面,她是女子中學的。
我完全沒有依附於天主教;此前此後我都沒有去過教堂。那時這同我的生活沒有確切的關係。我記得我並不因為上帝不存在而驚訝或傷心。我認為上帝只是一個人們告訴我的故事,人們相信它,但我認為它是虛假的。當然,因為我的家庭是一個體面正派有信仰的家庭,我對無神論者是一無所知。
我並不因為在這樣一個重大問題上同我的家庭相對立而感到煩惱。我在《詞語》中試圖解釋我是怎樣自己建立了一個同我的家庭相對立的具有個人思想的實實在在的小寶庫。
我所有的思想不是外祖父對我談的別人的思想和觀念。我認為一個人應該去發現他自己的思考方式。他也對我談到這一點,但他沒有給予它我所具有的那種深度。
《永別的儀式》
【本文摘自《薩特自述》(黃忠晶等編譯,天津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