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一個溫暖的夜晚，去年的這個時候，但不似今年這幾日的淫雨霏霏。我坐在住宅小區樓下的涼亭邊。已近午夜，小區裡靜謐了很多，月光下草和樹綠綠地漫溢著深色，春天裡那些爭奇鬥豔的花這時候已隱藏起來，卻還有淡淡的香味瀰漫過來。

柴可夫斯基的這首小提琴獨奏《如歌的行板》，在前面一幢樓的一個房間幽幽地瀉出，如那夜的月色一樣清麗和憂傷。

我一直覺得在那幢樓裡住著一個像極了我少年時的小夥子，只讀經典的書，只聽經典的音樂。在家的時候，常常能聽到從那幢樓裡傳來的這些我熟悉的曲目。我一定見過那個小夥子的，或許是週末在樓下打羽毛球的那個歡快健康的孩子，抑或是我晨練時揹著書包匆匆走過的英俊少年。

我那時候的心情已經由沮喪轉到樂觀。在家裡呆了半年了，厭倦了在國企常年感受到的虛偽和做作，受朋友之邀委身於一家小公司，但在這個還要講實力的商場上，朋友的公司終究沒有逃過那個所謂的金融危機，倒閉了。那一段正是女兒臨近高考的時期，我曾經覺得上天是想成全我做個好父親，在女兒人生最關鍵的時候讓我犧牲自己照顧她。而就在女兒高考結束後，一家臺灣的商社邀請我，我馬上就又上班了。妻子說我是個好人，上天會眷顧我的，所以那些天裡，我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赫拉克利特說：人不能同時踏進同一條河流。我踏進的是同一條河流，流過的同樣的水和河邊同樣的風景，不同的是，我的心境。

去年年底，面臨國企改制，我跟原先的國企解聘，不巧的是，臺灣的商社因為業務轉移也撤銷了在我所在地的這個辦事處。我曾經覺得自己也算學了點本事再找一份工作不難，卻沒想到自己這些年實際上已經邊緣了很多，在這個快餐社會，沒有可以馬上帶來利潤的業務，連以往的商業夥伴也漸漸疏遠了，在家一呆就又過了半年。畢竟快50歲了，不尷不尬的年齡。一位朋友讓我在網上投簡歷，應者寥寥，去參加過一家公司的面試，那位招聘副總先是懷疑我的年齡，接著又懷疑我那些很簡單卻其實很真實的業務經歷。我想解釋我這個人多謀無斷，不適合自己創業，但看她留意我的作家證卻不怎麼在意我的高階職稱證，想想還是罷了，個小女人。我曾給一家招聘企業留言，因為我的條件，學歷、專業、職稱、經驗等等遠遠超過他們要求的條件，我說：我不談待遇，只想找個事做，免費為你們做一兩個專案，完成後再彼此決定，如何？沒有回覆，估計人家是被嚇著了。

又一次踏入原先的河流，我的心境有了些變化。

女兒帶回一本他們學校一位老師出的書，我簡單翻了下，主要看了看目錄和印數：3千冊。我沒跟女兒說這是那個人自己出錢出的書。03年作家出版社也要我2萬元出一本詩集和一本隨筆集，各集印3千冊送人或留念，我沒幹。今天上午翻了翻那本書，跟預想得差不多。老W說，老H其實你還是應該搞文學，你的文字有穿透力，連我看了都掉眼淚。老W算是我真正的朋友，他連“窗前明月光”都背不全，但他懂文學。他還能背出幾首我在大學時代發表過的詩歌。我說，哥寫東西不是為了排遣寂寞，是他媽的跟喝酒一樣，尋找一種迷離的感覺。熊玩意兒他竟然聽懂了。我知道當年我們最純潔的這位兄弟這些年一直在女人間遊戲，他已經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團糟。我跟他說愛情是一種迷信，信則有不信則無，有時候需要我們自己把它當回事，比如早晨上班臨走時親老婆一下，下班回來喊一嗓子或打她屁股一下。性愛也如同一個儀式，因為每一次我們都得給女人跪下來。這個他不懂。

那天酒喝得不多，後來他竟然哭了，跟我說：老H，其實我也想有個好女人守著，但那傻B，不值得啊！他有些傷感，“你知道我上大學的時候沒戀愛過，她是我第一個女人。男人的第一次是最單純、最唯美的，沒有一個男人會玩弄他第一次的感情的。男人的變壞是因為女人，當第一次投入的感情被女人玩弄甚至當抹布一樣拋棄時，你就覺得沒所謂了。”

我嘆了口氣。

“你沒戴過綠帽子，你不知道戴著這頂綠油油的玩意兒十幾年會是什麼心情。那傻B摧毀了我從少年時代就開始的對愛情的美好憧憬與渴望，讓我對愛情徹底絕望。誰他媽想墮落，誰不想有個好女人清清白白地守一輩子。再說了，男女沒了情感剩下的不就是性嗎，年輕漂亮的有的是，現在的女孩子也不值錢，給兩句好話就跟你上床，步驟都簡化了，你不干她們，她們也會找別人幹，就這麼回事。”

我搖搖頭拍了拍他的肩膀，再給他的酒杯倒滿。

但他泡妞的的本事卻是真的。那天他帶了密下交的女朋友，喝完酒拽著我去歌廳，還給我找了個小姐，我沒啥興趣他又摟著那小姐用他那跑調的破嗓子唱《千年等一回》，跟那小姐吹得天花亂墜。已有半頭白髮的的他很大度地原諒了那位小姐管他叫大叔管我叫大哥。他那女朋友肥肥地坐在一邊沒話找話跟我東拉西扯，很傻很俗很風情。往回走的時候老W問我咋樣？我說沒啥，女人嘛，看著順眼，聊著開心，睡著舒服，你咋整哥都支援。他說你以後在這種場合能不能別他媽裝了？我說你可以懷疑我的人品，但別侮辱我的品味。他狠狠地砸了我一拳。

我沒在無聊地跟著日子流淌，我在家重新看了以前靜不下心來看的很多書，歷史的，軍事的，哲學的，亂七八糟的。我還是給自己規定了作息時間，讀外語，看專業書，還看了財務分析，因為那天那個副總問我怎麼分析財務資料。我擦你們只是想找個會做英文標書的業務員啊，你要找企業老總可以直說啊！

我就是想給自己找個事做，認真就錯了。

印度哲人奧修解讀老子的書有很多錯漏，但這段話我還算喜歡：

不要移向一個目標；享受此刻的全部，不要想未來或者過去。這樣你的靈魂裡就會升起一首交響樂，最低的和最高的在你裡面會合，然後你就擁有一種富足。

我有感覺，但說不好。就是想，不管在什麼時候，我希望自己的心裡，一直能有這樣一首如歌的行板。

2010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