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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草

我小時候,家鄉人除了糧食,唯一的副業經濟就是幾隻羊、幾隻雞、一頭豬。尤其是那幾只羊,既可以賣錢,也可以做過年過節的珍饈。

為了吃肉,更為了生活,人人認真善待著每隻羊。春冬時節,把自己捨不得吃的黑豆,煮熟後嚼碎,親生喂那些吃不足奶的小羊羔,這是常見之景。其實,在塞外北方農村,餵羊就是為生活。

羊是食草動物,也是大地的生命,一樣也要吃喝拉撒睡,一樣也要生活。過了夏天,每當秋黃的時候,生產隊總要給社員放幾天假,家家戶戶男女老少全家出動,去草地裡的打草,儲備過冬的乾草,讓羊圈裡的羊安然過冬。

人為了生活, 為了活下去,大家都要養羊,羊吃草,我們吃羊,餵羊那是為自己。

記得每當八月秋高,草也老了,草裡的水分一天天地蒸發,植物纖維和蛋白質已經豐富,生產隊開始放假,我們學校也放農忙假,這是冬儲羊草的最好節令。

在離家三五里的草地裡,涼風習習,秋陽高照,趁著雨季未來,父親早早磨好鐮刀和剷刀,打早起來吃罷炒麵,領著我們一家人,帶著幾瓶水和幾個玉米鍋貼,到草地打草。父親剷草,二個姐姐尋覓又高又茂密的草叢割草,我跟在父親後面用耙子把父親鏟好草摟起來,一個個捲起來晾曬。

冬雪

我最佩服父親,父親從小和農作物以及草苗打交道,幾乎能把所有的草叫出名字來。記得羊最愛吃的就是富有植物蛋白和纖維的幾種草,當地稱之為黏蓬和沙蓬的植物,秋陽裡紅撲撲的惹人注目,還有那些開著白花花的牛枝條以及紅白相間的薩日朗,藤蔓趴在地上格外長,都是二個姐姐眼神裡的目標,乃至於我如今看見它們,依舊親切如故,依舊走近端詳半天。

當然,在我家打草的隊伍裡,父親是剷草的主力,我和妹妹在後面拿著耙子,把草摟起來。路途遠,中午不能回家,餓的時候吃口乾糧,渴的時候喝一口自家帶的白水。每每很晚,披著星星走四五里路才回家。

六七隻羊,每年總要打百十捆草,等草捆在草地裡晾乾了,然後才用馬車拉回家裡碼起來垛好。這是為羊儲備好的過冬乾糧。

記得76年秋天,我和父親打草回來,跟著母親和姐姐一家人回家,那一天讓我難忘。一家人剷草回來,走到家門口的小河邊,聽見大喇叭裡放著哀樂,仔細一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悄悄地和媽媽說領袖去世了,媽媽趕緊用手捂住我的嘴巴,告訴我這話不能說,你怎麼敢說。我說是喇叭說的,媽媽說:“喇叭說你也不能說”。這個訊息,感覺突然發現世界不一樣了,追悼會前幾天,全村人停止了打草,男女老少都要去大隊門前開會追思,我自己用找來的作業本做了白花 ,為敬愛的領袖默哀。因此,我們生產隊多放了幾天假,把放下剷刀的日子補回來,讓大人孩子們去打草。

草地

可是,也就是這個秋天,秋雨來的早了一點,把打好的羊草浸泡了,父親和村裡人,冒著雨把剛剛捲起來的羊草再展開,等著太陽。那些被雨淋溼了的羊草,不晾曬就會發黴,變成腐殖質,羊雖然不會與人溝通,不會說話,它們用自己的咩咩聲表達了自己的語言,那漚爛惡綠了的羊草,羊自然而然不吃。別以為羊不知道,每一個動物之所以能繁衍至今天,所有動物都知道什麼東西能吃,什麼東西不能吃,也如剛出生的嬰兒就懂得找媽媽吃奶一樣,遺傳基因裡飽含了進化史的記憶。

二個姐姐眼瞅著,又去地裡尋覓那些熟悉的黏蓬和沙蓬,看見紅丹丹的黏蓬就想辦法揹回家,晾曬起來,儲備在草垛上。這樣除了有一點點骨瘦如柴,勉勉強強讓羊活了下來,也讓我們一家人一起活下來。

一年又一年,年年要打草,不變的是打草,變的是我在長大,羊在長大後繁衍。看著父親頂著秋老虎一樣的秋陽,衣著破爛的衣服,頭頂一個十幾年沒有更換的帽子,藍色已經陳舊成土灰色,我跟在父親後面,實屬心疼。

羊群

父親為了草,為了羊,為家人日夜勞作,其實是為了生活。生活就是想方設法把我們生下來、活下去,為生而活,為活而累。與其說是為了養一圈羊,不如說是為了養育我們四個姐妹兄弟。父親總是想方設法找苦活累活,只有他累了,公分才能多幾個,才有希望生活的下去,從來沒有抱怨,總是笑呵呵地像看護我們一樣,精心看護著羊群。每年冬天,按時餵羊,按時出群,出群歸來按時飲水喂草。把羊當做孩子一樣看護。

記得有一年冬天下雪後,羊幾天沒有出群牧放。父親每天早早起來,打掃乾淨雪花,空出來地方餵羊,傍晚把羊圈進羊圈。一個冬夜,羊圈裡的羊在咩咩咩地呼叫,父親聞聲起床,爬在玻璃上看了一眼,狼進入了羊圈,披著破皮襖,急急忙忙下地,拿一根掃帚把,出門邊喊邊往羊圈走去,最後狼急急忙忙跳牆落荒而逃。我在家裡擔心,穿衣出門,父子倆對付一隻狼。想想後怕,那狼萬一撲上父親,怎麼辦?我手裡拿著耙子準備著,可是父親不讓我上前,現在想起來都害怕。在他心中,羊圈裡的羊居然那麼重要,居然為了羊敢出去打狼。

羊和草,草和人,都是生物。羊草養活了羊群,我們牧放或餵羊吃草,羊群養活了我們生活,歸根結底還是草養活了我們,我要感恩父親和那些平平淡淡的小草,這一個亙古不變的生物鏈,羊群逐草流動,草原跟著羊群流動,羊跟著羊群和主人吃草,主人依靠羊群吃肉,這是一對對互相依存的生命。而羊給予它全身的所有,羊毛、羊皮為我們當避寒風;羊肉為我們解決飢餓,奉獻美味佳餚,羊的一生其實就是為我們生存的一生。

父母親

如今看見秋草,依舊親切,依舊想打量半天。總想白白枯萎了非常浪費草的使命。小草青青,芸芸眾生,普通不能再普通的植物,就是這些小草養活了羊,養活了我們,我們一起互相依存。

從小農村長大,草和莊稼是我熟悉的生物,細想草原的生物鏈,隨著水源匱乏,生態發生了改變,河流乾涸,使豐滿的草原逐步瘦弱,草原開始退化。

也許我是杞人憂天,想想如果沒有水,哪一天沒有了草,那些曾經養活我的的羊群啃什麼?生物鏈的斷裂,會有什麼後果呢?草和羊與人之間互相依存,都是生物,草和羊與人又有那些的差別呢?期待有一天,那些生物學家去能想出更好的辦法。

保護生物鏈,就是保護我們自己。

回老家走走,打草和剷草餵羊,已經不見了,聽說也不允許剷草,剷刀已經消失了。如今好多名字就像人的名字一樣,消失在泥土裡,消失在天空裡,掛在春夏秋冬的日月裡,讓時間漸漸的忘卻。

作者

【作者簡介】盧有成,沙棘。內蒙古人,1963年12月生,84年畢業於華北電力大學,電力高階工程師,發表專業論文30餘篇。業餘愛好寫寫詩文,文字經常散見於報刊雜誌和網路平臺。

2020年第3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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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於德慶:做人不要太張揚〈雜文)
  • 順其自然,不追名逐利,往往會得到更多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