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過，如果一個事物只按照自己的本質而必然地存在和行動，它就是自由的；如果它被其它事物所支配，按照被限定的方式存在和行動，那就是被制約的。

例如，儘管神是必然地存在，同時也是自由地存在，因為它是按照自己的本質而必然存在。

神對於自身和所有事物的認識也是自由的，因為它也是按照自己的本質而必然去認識。

我並沒有把自由置於所謂的自由意志上，而是放在自由的必然性之上。

而被創造的事物則是被外因所決定，以某種被限定的方式存在和行動。例如一塊石頭被外力推動而運動，即使在外力停止作用後仍然會繼續運動，但這種運動不是必然的，而是被強迫的，因為它是被外因所限定。

其它任何個別事物都一樣，必定是被一個外因所決定，以某種被限定的方式存在和行動。

我們再設想一下：這塊石頭在繼續運動時可以思考，它知道自己在儘可能地繼續運動；由於只是意識到自己的努力，因此它認為自己是完全自由的，它之所以繼續運動，完全是因為它自己願意這樣做。

所謂人的自由也是一樣的。幾乎所有的人都誇口自己有這樣的自由，實際上他們不過是意識到自己的慾望，卻對決定他們這樣做的原因一無所知。

因此，嬰兒吃奶的時候相信自己是自由地要吃奶；小孩在發怒時相信自己是自由地要去報復人；膽怯的人逃跑時相信自己是自由地要逃跑；酗酒者在喝醉酒說胡話時相信自己是自由地說這些話的。

那些瘋子、饒舌者等等，都相信自己所作所為是自由思想的結果，而不是出於一時的衝動。這種成見在他們那裡已經紮了根，很難消除掉。

儘管經驗告訴我們，人們是不會剋制自己慾望的，當他們被各種互相矛盾的慾望所支配時，往往是想著好的慾望卻按照壞的慾望去幹事，然而他們卻相信自己是自由的，因為他們的思想實在是太膚淺了。

我想，以上的話已經足以說明我關於自由和必然問題的看法了。如果有人說，一個不受任何外因支配的人才是自由的，而他所說的被支配者是指違背自己的意志而做事的人，那麼我承認在有些事情上我們是不被支配的，因此我們有自由意志，然而，如果他所說的被支配者是指那些並不違背自己的意志、卻是按照必然性做事的人，那麼我否認在任何事情上我們都是自由的。

——給席勒的信（1674年10月）

在我認識到三角形三內角和必然等於兩直角時，我就否定了這是偶然的；同樣的，在我認識到熱是火的必然結果時，我也否定了這是偶然的。

在我看來，把必然和自由對立起來也是荒謬和違反理性的。這是因為，任何人都不會否認，神能夠自由地認識自己和其它所有事物；同時他們也不會否認，神對自己的認識是必然的。

因此，我覺得你的問題是把強制性和必然性混為一談了。人們生存和相愛的慾望並不是被強制的，卻是必然的；而神要求存在、認識和行動就更是必然的了。

你可以仔細地想一想這個事實：我們在某些事情上猶豫徘徊，是源於無知或困惑；而對任何事情都能夠採取一種決定明確的態度，這是一種美德和理性的表現。

如果我們認為神有可能不去意願某個事物，同時又不可能不認識這一事物，那麼我們就陷入自相矛盾之中；這就等於說，神有兩種截然不同的自由：一種自由是必然的，另一種則是無可無不可的。這樣就把神的意志跟它的本質和理性割裂開來了，這顯然是荒謬的。

——給波克塞爾的信（1674年10月）

【本文摘自《斯賓諾莎自述》（黃忠晶編譯，天津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