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孩子，都有刻骨銘心的養雞的記憶。雞是我童年的夥伴，日常重要的牽掛。四十來年過去了，夢境中還經常因為忘記餵雞或關雞舍而著急。
雞的一生中，最可愛的是童年。毛茸茸的球，乾乾淨淨，小巧玲瓏，懵懵懂懂，快快樂樂，沒有心機，用現在的話說，特別呆萌。就像一群蹣跚學步的胖娃娃，天真可愛。可也是生命最脆弱、弱小的時候，它們也還不懂世界的險惡，不知危險四伏，連最起碼的自我保護都不懂不會。
人們一不小心，一腳下去，慘不忍睹。還有可惡的貓，等你發現角落裡、高牆上，兩隻小眼睛閃著兇狠、貪婪的目光，已經晚了。貓以閃電般的速度撲過來，根本沒有停頓，像光一樣穿了出去，嘴上緊緊咬著一隻小雞。任憑我嚎啕大哭，貓早已不知蹤影。因為心疼我的雞，更因為沒有保護好我的雞，我會懊悔好幾天。
雞的童年，是長得最快的。當我們看著每天變化，一天天長大的雞時，瘟疫正在偷偷醞釀。不知它從哪裡來，不知它什麼時候會來。一群活蹦亂跳的雞，有幾隻突然開始發蔫。聽大人們說：傳雞了，雞得了雞瘟。人們也不懂得隔離，只有聽天由命，看著心愛的雞一隻只陸續死去。只能寄希望剩下的雞能夠抗得過去。怕我傷心，母親會給我講，何況是隻雞，以前的孩子也是這樣。大人生了許多，傷損太厲害了，能夠成人的不多。別說天花，肺炎就是絕症。這叫命裡不該有，留不住。
後來情況才有了改觀。醫院的王叔叔懂得多，買了預防針（雞瘟疫苗），一支稀釋後可以打許多隻雞。我父親是醫院的領導，王叔叔會拿著裝著藥水的注射器來給我家的雞注射。既不換注射器，也不換針頭，把雞一隻只抓過來注射，是在翅膀裡面。這樣的待遇可不是誰家的雞都能享受到。我真替我的雞感到幸福，實際也是我的幸福。
當時的雞都是散養。附近的麥田，綠色的麥苗是雞的美食。農場為了保護麥苗，會用糧食拌上農藥，撒到地裡。當然，會提前通知各家把雞圈好。這段時間，各家只好把雞圈養起來，還不是籠養，只是活動範圍小了。大家都覺得，雞的生活應當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圈養會憋得難受。每天，我們會給雞放風。把雞放開，人們看著，不讓跑到有毒物的麥田。
可是總有個別頭腦活絡、身輕體健的雞不守規矩，利用雞舍百密一疏逃脫拘束，吃了毒物，被判處了死刑。看著毒性一點點發作，心愛的雞口吐白沫，奄奄一息，又急又恨。有人會出主意，灌綠豆湯，中醫講綠豆是解毒的。這時，母親請來了醫院的王叔叔，要給雞做手術。我們趕緊按王叔叔要求準備好一盆水、一個刮鬍刀片、縫衣針和線。注射器可沒有。王叔叔說找個氯黴素眼藥水的小塑膠瓶也行。手術即將開始，王叔叔讓我把雞放在地上按好。母親擔心我害怕，沒有用我。正好，我可以如願地仔細觀摩，學習手術。雞的胃（嗉子）位於脖子以下。王叔叔用手蘸上水，把雞毛抹開，露出面板。用刀片把面板和嗉子共兩層都劃開一個小口，把裡面帶毒的食物擠出來。基本上擠乾淨後，用小塑膠瓶，吸上乾淨水，擠進去，反覆洗幾遍。最後進行縫合，兩層分別縫合。我從書裡得到的知識是，裡面應該用豬腸子做成的線，可王叔叔用的都是縫衣線。莫非過幾天，還得做一次手術？裡面還得拆線啊。王叔叔說，裡外都不用拆。手術可以說是立竿見影，雞的中毒症狀馬上就消失了。我的雞得救了，這讓我看到了現代醫術的神奇。
人吃五穀雜糧，難免百病。人生往往與疾病不期而遇，雞也一樣。經常，雞的爪子下面會起一個小疙瘩，越長越大，鼓成大包。我很想弄清楚應該怎麼治療，可沒有條件。如果放在今天，在網上一查就會清楚，那是趾間炎。我只好自己動手，給雞做手術。為了給雞減輕術中痛苦，我會先給雞喂上一片去痛片。然後讓小夥伴玉忠幫我抱住，開始給雞手術。實際上就是想盡量把多餘的肉剜掉。進行過程中，才發現很不容易，不是想得那麼簡單。只好草草結束，進行包紮了事。
最可恨的是世界上還有惡人。雞經常會被打傷、打殘甚至打死。對主人心靈的傷害就像現在的恐怖活動。母親會安慰我：雞有好幾條命，那些人會遭報應的。但願如此吧。有隻老母雞被惡人打斷了腿，過了好長時間，看來是好不了了。但我不僅捨不得拋棄它，而且格外對它特別照顧。受傷後，它變得最不厲害，我不僅要注意保護它，如果哪隻雞欺負了它，我就要為它出氣。
最讓孩子們難受的是殺雞。後來，我與當年的孩子們聊起當年養雞，發現因為殺雞，孩子們阻攔、哭泣是很普遍的現象。至今，我對吃雞肉都不感興趣。
自由自在是一種幸福。比起今天，在許多方面，昨天的雞是幸福的，昨天的孩子也是幸福的。今天的雞，被人類壓榨到極致，過著悲慘的一生。現代科技，對雞來說，是禍不是福。今天的孩子，被迫成為學習的機器，也像是馬戲團的動物在被馴養。
成人呢？前一段，快遞小哥被“演算法”綁架，在極致壓榨下掙扎引得大眾的關注。以前計劃經濟無法實現的一切，在數字世界裡都不算什麼難事。網路巨頭贏者通吃，攻城略地也引起了社會警覺。“數字圍欄”的籠子會野蠻生長，籠籠相套、籠籠相連、無邊無際，百密無疏嗎？宗教好講眾生平等，雞的今天，快遞小哥的現狀，會是你我的明天？
詩曰：科技進步威力大，雞入牢籠慘挨榨。技術野蠻盤螞蟻，金服叫停先喝茶。
文：優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