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下的秋天畢竟更像秋天。從車窗向外看去,同樣的天,但更藍;白雲清晰而不似城裡的散漫,遠山堆紅疊翠,樹色偉岸。草當然是青的,重要的是其中點綴著白的黃的藍的野花,開得那樣地唐突,在微風中輕弋著,讓人忍不住到跟前嗅一嗅。小溪潺潺,清涼徹脾,才明白我們每天喝的用的,根本不能叫做“水”。到處都是農家人忙碌的身影和田裡堆成的收穫。開啟車窗,聞著田野的芳香,或者走下車,在路邊伸臂小憩,心情也不由地張揚開來。
為生計,為名利,人的一生都在漂泊。身體上的飄泊,我們叫它“出差”或者“旅遊”;而心的漂泊,便是夢想中的原野或者港灣。人總是這樣,在家裡呆膩了,就想出去飛;飛累了,又想回家。我是不喜歡拘泥於一個地方或者是一種感覺,這種對漂泊的留戀,是打年輕時就開始的。
漂泊在途,漂泊在史。
喜歡古人的氣魄,騎馬,打獵,廝殺,鬥毆,求愛,大塊吃肉,大碗喝酒,言必信,行必果,一諾千金,割頭換頸,不成功便成仁。
想離開都市,到偏僻的遠方。
喜歡那裡純樸的民俗,哪怕是山野粗人,也活得輕鬆自在。去土塬放羊,唱《信天游》:摸不著妹妹的手手,那就拉話話吧;拉不上那個話話,就那個淚蛋蛋下吧。
……
如果說年輕時的激情是源於對不能確定的未來的惶惑或嚮往,而現今對漂泊的感受卻常常讓人有一種痛楚。那種氣壯山河的勇氣哪裡去了?難道它沒有現在的平和重要?真的說不好。成長的過程是尋找英雄的過程,成熟的過程便是最終明白了,自己成不了英雄。晉人張仲景說:“不為良相,則為良醫”,透出的是那份跨越古今的無奈。接受平庸是一個痛苦的過程,畢竟能成為飛天第一人的,不只是楊先生,那兩位,誰都看出了他們笑容後面的苦澀。非不為也,不能為也。
漂泊人生,只要有心,處處都是風景。或許追求的是熱鬧,或許尋覓的是蒼茫,只要不給自己留下遺憾,走過路過,沒有錯過,便是心中的永遠,就像鄉道邊的野菊,不因無人而不芳;最真實的生活,往往就是觸手可及的東西,比如我們常說的“社會”或者“人生”,其實還不就是身邊的那幾個人和幾件事嗎?也許,漂泊在外,能讓這一顆被世俗的名利累得疲憊的身心得到些許溫暖的,最可能的便是電話裡孩子的喚叫,在鋪天蓋地的肉山酒海里,才會回味和思念妻子煮的小米粥的芳香。
漂泊的意義如同錢,看輕了是紙,看重了是命。目標若在遠方,在家裡也是漂泊。心若在家裡,我們雖然免不了要一直漂泊下去,但想到尚還有人立黃昏,亦或還有粥可溫,卻畢竟讓漂泊有了方向。
(2003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