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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 天

春天在敲門。咚咚咚,咚咚咚。春天在尋找自己的夥伴。春天對著陰坡的冰凌說告別,春天為柳樹上的啄木鳥畫了一道粉眉,那粉眉像閃電,在劇烈地敲醒一道門。那道門開在樹中央,連通著一個全新的世界,這邊有我,那邊有你。春天衣衫襤褸,絲絛縷縷,蓑衣紛飛,春天卻又雍容華貴,春天為遠方的窮親戚準備了豐盛的嫁妝,春天的馬車上,運著綠色的火焰和銀色的星輝,運著乾淨的柴火,運著年輕的豹王,運著染遍世界的顏料。春天為自己編織了一頂橄欖枝王冠,春天的王冠掛在旗幟上,潔白無瑕,如雪如花,清亮高貴。春天戴著王冠,舉起右臂,多像《自由引導人民》裡的女神,春天說,走。春天說,走,來這裡。春天的身後,是大地的儀仗,挾裹春雷。春天像一條魚,劃開水面,溼潤光亮,魚的眼裡滿眼春風,魚在水上,春天在水下,像愛我的妻子,光滑柔軟,像冰涼的碧玉,溫潤沁脾。晨光熹微,春天黑黑的樣子,多像我七歲的小弟弟,明眸皓齒,骨骼清奇,光著腳丫,在大地徜徉,留下稚嫩的腳印。春天的腳印凌亂地綴滿小路,如同小路開出的黑色花朵,伸向窵遠,伸向未來。愛意迷離的春天,有些恍惚,有些痴迷,她俊俏的臉龐像開花的新月,佈滿紅暈,她撲向草垛,說,親親我;撲向小花狗,說,親親我;撲向江水,說,親親我。寥落的北國煙塵朦朧,青雲散盡,一樹桃花紅似火,春天,走下花壇,芸芸眾生裡,她是一個失落的姑娘,走在冷清的市井裡。

燈 籠

被點亮的小柿子,掛滿冬天的枝頭,多像一個個紅燈籠,包裹日子香甜的果漿,靜靜聚斂月光、晚霞與寒露,在十二月的風雪裡,搖曳,搖曳。那燈籠,來自春雨綿綿的田畦,來自一個淺淺的承諾。它曾開放成細碎的星盞,在春雨裡,在綠風中,吸納泥土的芬芳。而鳥鳴多麼清亮,杜鵑或黃鸝,都是妖嬈的歌手,柿子開花時,星斗明亮。隱退的鄉土裡,一條小路通向深邃的遠方。我聽到羯羊的叫聲,我聽到犬吠雞鳴,小河結冰了,炊煙放飛了一冬的夢想,炊煙把手伸向天空,伸向天堂,炊煙的絲帶素潔縹緲,掛在時光女神的脖子上,飄啊飄。柿子,面向大地,背對太陽,那是被大地悄悄捉住的小心臟,透亮清純,金紅金紅,撲通,撲通,撲通,這大地的脈搏如此真實清晰,我抓住一個小柿子時,我“和古老的大地母親,又結成了永久的同盟”。小鳥們穿著灰衣裳,站滿一樹,守在柿子旁,小鳥的目光神聖,眼裡藏刀,神氣十足。打燈籠的小鳥啊,在這個寒風凜冽的冬天,誰是誰的情人呢?誰又是誰的小英雄?打燈籠的小鳥啊,這芬芳的小燈籠,個個滿懷心事,包藏火焰,它甜蜜的內心,足以迷醉一隻狼兩隻狐狸,足以溫暖小獾熊一冬。星光下,老屋沉靜,一樹柿子開啟內心,千個柿子內心開花,千顆燈籠同時點亮,芬芳清甜的世界,雪花飄落,人的內心升騰著甘冽的美意,人世間的幸福時光,開始了。

迎 迓

天亮了。天終於亮了——陰雲後的太陽,光亮淺淡,刷亮東方天際,雲霧籠罩的賀蘭山,脈峰繼續延伸向窵遠的天際,如同一條黛青的蒼龍,盤伏在西北蒼茫的大地上。山脈形成的那尊睡佛,依舊那樣睡著,眼瞼垂落,面容靜默,那為蒼生祈願的神情,肅穆安詳,亙古長久。岩羊,三兩隻,在尚未消融的積雪裡徜徉,它們黑貝殼般的四蹄,在雪地上點撥出整齊的花冠,多像大地的密語,一串串,自由而規整,散漫而嚴實,落地見印,音符一樣,奏響西部沉鬱幽怨的出塞曲。岩羊懷揣秘而不宣的心事,有時站在陡峭的巖頂,向東面開闊富庶的平原和城市瞭望,眼神奇崛憂鬱,充滿無盡期許與溫情,像一尊靈動的石雕,和天地融合為一體了;有時,在無聲的曠野山地,盤旋覆盤旋,最後孤獨地走向山谷深處,步履輕盈又略帶沉重。勁風吹,一騎雪塵飛揚時,雪沫飛舞處,猶見彩霓裳。勁風復吹,前山的巖畫已裸露出來,在早春的氣息裡,重新煥發出歷史久遠的榮光,岩石斷面上,那些勞作的畫影,那些狂歡的舞蹈,那些交媾的歡快,那些綿長的祈禱,那些飛動的生靈,那些戰鬥的兵刃,突然活躍了,天地間萬事萬物,無非時間的奴隸,彼一時,此一時,皆如故。在破冰的溪流裡,有絲絲萌動的春意,開始播下苔蘚綠,水的沉默中蘊藏了恣意汪洋的火,已經燒向鬆動的寧夏平原了。迎迓日出的那縷輕煙清淡素潔,羊肉街口,失落的快遞小哥終於堅韌地啟動電動車了,可有那春天寄來的快件——該是一個帶淚的微笑,或潔白的背景,生動美麗。

時 光

細微如絲的腳步聲在向我接近。一聲接一聲,應和著心跳。然後,我聽到有誰在輕叩門楣。是過往的舊時光,還是昨日遺落的小情緒,或者是突然開放的金芍藥,傳遞出芬芳氣息。門楣外,混沌的世界無法預知,時空間飛轉的漂浮物愈發濃稠。現在,黑夜開始瀰漫,大片的空闊江河一般鋪滿時空,虛無縹緲,時間停滯不前,我能聽到時間在體內流動的聲響,像鋼鐵燃燒,又像是春蠶吐絲,緩慢,有序,卻夾雜痛楚。我甚至能看到,自己的生命向前走動的樣子,慵懶,黯淡,失魂落魄,神經質,或強迫症。像一條小河,在潮潤的暗溝,蛇一樣向前爬,爬,爬。有些許的艱難,也有幸福的陣痛。甚至,我能感受到,一絲絲逝去的生命剝離時的那種疼痛,有如抽絲剝繭,亦似敲骨取髓。一棵從根部燃燒的樹,終於看到自己過去的灰燼,佈滿星光。豆大的星輝,從遙遠的天際魚兒一樣游來,它們是要助陣一個微弱的靈魂去戰勝自我。門推開,卻是我可愛的小姑娘,滿臉汗漬,像一個10歲的小太陽,卻長著月亮的模樣,淺淺地微笑著,熱情洋溢地向我撲來,帶著春天傲嬌的撲鼻氣息,她是我的小女兒,是要將我此時的心緒開化,將冰封的河流開啟。門楣合攏,這個世界突然變樣,有一種美好,那般珍貴,撩撥著我的心緒。月光,進來,月光是那個從不喝酒的老朋友,若無其事,散漫地遊蕩著,一層一層覆蓋了舊時光,覆蓋了舊情緒,覆蓋了老時間,在我的屋子裡,月光變得親切而迷人。夜色,加劇,有更多的重金屬加入進來,黑得如此燦爛。

河 流

這條河,在我的心裡,是打碎的一萬顆星光,閃爍著微弱的光芒,在我的心裡,盪漾,盪漾。它是一條被撕開的月光,柔軟地掛在天堂的一隅,寧靜而明亮。穿越小南川腹地,它帶著深山裡的苦艾、榛子、白蒿的芬芳;它帶著林麝、黑鳳蝶、紅腹錦雞的氣息;甚至,它帶著金錢豹金黃的閃電;甚至,它還帶著魏徵夢斬老龍的遺蹟上的血紅。這條河穿過我的血脈、夢境,甚至穿過我的愛情。我從小聽到它低沉的河嘯,如銀子從天界傾灑而下,使我的夢境明亮而潮潤,溼漉漉的。它混合著母乳、草莓、小魚和鹽,穿過我的身體,穿過我的骨骼,像明亮的鐵,清晰地烙印在我的肌膚紋理上。它浸染過我青澀的愛戀,它見證了那個黯淡的星期五,和一封寫滿失落的信箋,它曾為我佈設過一道金紅的晚霞,那晚霞的光芒持久如太陽。而遠天的雲朵,多像我的羊羔,跨過時光散落的柵欄,一路奔跑,一路撒歡。而羊羔終於看到河流裡面的倒影,河流在羊羔黑亮的瞳仁裡放大成天堂,成草原。只有那一河床的卵石,在藍天的輝映下,像一千個延伸向西天的小佛陀,雙目緊閉,雙掌合十,面目恬靜。圓潤樸實的卵石,是一群游出了紅塵的魚,任時間放牧,任風雨洗禮,心境空闊澹泊如初。而河流向東,我卻向北。日出時,它開啟自己,是一把清麗的扇子,搖送一縷沁人心脾的涼意後,繼續轉身而去,決絕而悲涼。它帶走了一抹晨光,帶走了一串回憶,帶走了混雜著五穀雜糧味的鄉愁,帶走了如蓮的心事,只留下一個委婉動人的背影,在閃著星輝的天空裡,時暗時明,時遠時近,時濁時清。

花 園

我的內心一直潛藏著一個花園。這個花園樸素、寧靜,它是這個世界上最簡陋、拮据的花園——只種了牡丹和芍藥兩種花,在敞開的院子中央,幾個木棍簡單圍攏成籬笆,為防止雞鴨貓狗或羊羔踐踏傷害。春天一過,所有美好的事物彷彿都忘記了憂鬱與傷痛,在綠風的撥撩中,開始萌動、勃發。包括醜陋的老柳樹,突然柔軟婀娜、嫵媚多姿地垂下千條絲絛,撩撥著大地的春心。包括病入膏肓的黃牛,突然滿眼春色,透過低矮的牛棚,望眼欲穿,注視著遠處的青山。牡丹和芍藥,在小院的中央,低調地聚斂著春天的陽光,躲過大紅公雞的侵擾,躲過車轍的碾壓,躲過匆匆奔波的腳步,悄悄生長,生長。有一天,在不經意間,它們突然開花。顯然,那一米見方、尺許高的木柵欄,已關不住這呼啦啦向上的花冠。幾片碧綠的葉片堅硬地伸出柵欄,並高高舉起,像大地之劍。而葉莖頂端的那幾朵牡丹花,更是冷豔絕倫地綻放,在農村的黃泥小院,開得雍容華貴,開得驚心動魄,開得令人窒息。蜂蝶是勢利的小人,突然大獻殷勤,嗡嗡嗡,嗡嗡嗡,使這個簡陋的院子熱鬧起來。我被這突然降臨的美意震驚。我把手伸向花叢,感到一股稠密的溫涼,撫摸著我的手掌,而有些刺鼻的芬芳,已撲進我的胸膛,像一杯酒,又如一道柔軟的閃電,擊開了我懵懂的心靈。我的世界突然開花了,如凍土開化,冰原消融。我看晴朗的天宇一副慈悲相,如同緊閉雙目的菩薩。整個夏天,我在芬芳的花香裡氤氳,我是自己的花朵,我把自己開啟。而秋天的刀子終於割下來時,牡丹和芍藥已開敗,零落蕭條,枯萎成泥,最後從地面消逝殆盡,不留一絲痕跡。花園亦被夷為平地,不復存在,彷彿從來沒有到這個世界上來過一樣。有一春日,我在老家的舊院徜徉,從乾裂的地面,突然看見一些嫩黃的花芽在使勁拱破堅硬的土層向外鑽。那正是花園的舊址——那個花園依然存在於地下,並不被泯滅。它是在等待著一個時節,然後不經意間呼啦啦而起,與這寬厚的大地,與那深情的眼睛,再次相見。

村 莊

村莊,是被那一陣激烈的鳥鳴叫醒的。尖銳,嘈雜,甚至有些歇斯底里。起初,一兩隻鳥先叫,三五隻會加入,然後,七八隻,更多的鳥,相繼開唱,在尚且灰濛濛的時光裡,扯開了亢奮的嗓子,黯淡的啟明星,是它們遙遠的指揮官,此時此刻已昏聵不堪。大多鳥兒們嗓音清脆,歌喉甘潤,精神抖擻,但有的鳥還未來得及洗一把臉,就開始叫,有的甚至還眯著眼睛,只顧張開嘴,尖銳地叫叫叫,叫錯也沒有人批評。在我家院子東南角的那棵老杏樹上,已經站了黑壓壓一片。後來我知道,阿葉家的院子,文東家的院子裡,都有一樹鳥鳴。村莊的每家每戶,都有一樹,大多是麻雀,早晨的合唱,是它們的早課,春夏秋冬,從未間斷。大約一節課的工夫,鳥兒們下課了,合唱戛然而止,討論結束,彷彿夢幻一般,小雀亦無影無蹤,都回家寫作業去了。晨光熹微中,青黛的南梁山,綿延著高大威猛的身軀,像一隻猛虎,但突然變得溫柔似水,睡眼惺忪,看著山下村落,心生憐憫,一臉慈悲,如同一尊打著哈欠的臥佛。朝陽為大地塗抹上溼潤的金黃。雄雞下架,柴扉開啟,炊煙升騰之際,村莊甦醒。村西頭的那口老井,亦睜開了深邃的眼睛,井口青灰的小石板,遺落的昨夜星輝,依舊斑斕。第一桶井水搖上轆轤,浸透清水的井繩,整齊咬合纏繞在經年的木轆轤上,這扶搖而上的清水,該是這一天幸福時光的源頭,甘冽澄澈,佈滿星光,盪漾著大地深處的漣漪,神情肅穆,不卑不亢。有時,一陣風齊齊吹向那棵今年剛開滿花的小杏樹,粉白的杏花,飄落在小道上,和著小路上星星點點灑落的溼漉漉的井水,芬芳成泥,粘滿腳底。而竹子扁擔有節奏的咯吱咯吱聲,又是另一曲低沉的歌謠,一直迴響到炊煙裊裊的廚房。而那挑水少女健美的腰肢輕微地扭動,是這個村莊最動人最美好的背影。

露 珠

這一抹朝霞,鮮豔嬌嫩,是誰早晨的色澤?東方的天地開闊,時空中氤氳著聖樂,千萬只白鴿綴成一條鏈子,簇擁而來,是在迎接一個時辰,還是在啟諭一種美好?露珠,悄悄跑出來了,掛在葉梢,掛在花間,掛在早禱老人的眉梢,掛在豹子金黃的毛皮上,像一道閃電,說來就來了,誰都沒有覺察到。露珠兒,溼潤冰涼,長著小翅膀,在草叢中飛來飛去,像一群披著風的小王子,揹著丘位元之箭,對花說著情話,惹得花兒羞紅了臉,又對著蟋蟀呢噥,還送給它一把小提琴,把它扮作音樂家。露珠的心意誰能猜透呢,像那小姐姐的心思,古怪精靈,變幻莫測,時陰時晴的。但現在,露珠是多情的,它的小世界,蘊含了純真的念想,在花草樹木間,它放飛自己,是大地白晝明亮的星星,閃爍著柔靜的光斑,它是要照亮蟲子的心,照亮花草的心,照亮愛美之人的心,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小精靈,帶著潔白清冽的火焰,把大地之心點燃。露珠跑來跑去,把自己跑成一群小青馬,戴著銀色鈴鐺,叫醒沉睡的蒲公英、車前子。現在,露珠開啟它明鏡般的小鏡子,映出草莓粉嫩嫩的臉,草莓長著一臉小麻子,在紅紅的早晨,多麼妖嬈可愛,多麼芬芳迷人。露珠掛在草莓的臉上,用它清涼的小刀子開啟草莓火熱的心,草莓的清香沁人心脾,草莓搖動金紅的鈴鐺,像汁水豐盈的小乳房,露珠驚飛,天地大亮。

微 風

靜謐。天空蔚藍如海面,天際清淡,小鳥偶爾飛過,如一個小逗號,舒緩了天空一時的困頓,留下一串淺影,不見了蹤跡。沉降的空氣懸浮在半天,沒有陰冷的風,亦無刺骨的寒意。陽光裡,有流動的情愫。微風,夾裹著暖意,游來游去,像一群看不見的魚,穿行在房屋間、樹叢間、市井間,留下一串串銀鈴般的迴音。微風,光滑細膩,有綢緞的質感,有碧玉的溫涼,有花瓣的柔軟,有雪沫的激靈,有檳榔的甘冽,微風拂面,如戀人相見。微風,吹氣如蘭,彷彿一個少女俯於你耳畔,鳳凰的羽毛落滿了你心間。遊走的是時間,留下的是風塵。瞬忽的弦月還掛在西天,像新生的光明,微弱鮮嫩,一閃即逝,彷彿從來沒有顯現。微風吹動輕盈的蘆葦,蘆葦搖動纖細的手臂,靈動的舞姿婀娜嫵媚。結冰的河面銀光閃爍,大地的鏡面澄澈透亮,一對飛倦的喜鵲在冰面踱來踱去,它漆黑的部分多麼明亮,像微風的黑眼睛,炯炯有神。微風,潔白素淨,裙袂飛揚,微風的臉,轉過來,生動可愛,我要叫出微風的名字。我要叫出微風的名字了,它是那樣親切動人,就連我的小女兒也轉過臉來。一時的愛意洶湧澎湃,無盡的依戀娓娓道來。微風,穿著母親縫製的小花襖,帶著父親鍛打的小銀鐲,騎著剛剛成年的小羯羊,領著一群長大的雪花,向我飛奔而來。微風拂面,春暖花開。

口 弦

  那風,柔密溫涼,穿過空曠的田野,穿過河流,穿過麥地,在大雁和鷹隼旋空的沙坡頭,斷斷續續,催動沙海微微翻湧。那風中,口弦之音如泣如訴,如絲如縷,哀怨延綿,如澀澀的沙粒,又如細密的麥芒,堅硬粗礪。手持口弦的姑娘,背對黃河水,面朝賀蘭山,她清瘦的身影,像脫俗的馬蓮,高俏的舉起青春的美意。她的裙袂在風中翻飛,像七彩的風馬旗。她是部落最後的公主,還是部族遺落的少女?高鼻樑大眼睛背後卻是長久的憂傷復憂慮。一隻幼年的旱獺,默立於不遠的沙丘,神情肅穆,一臉悲憫,可是她忠實的傾聽者?是的,她應該有滿腔的情愫、如蓮的心事,她開花的世界已蜂蝶紛飛,而大地卻滿眼荒蕪,不見春風。她終於要對著熱愛的山河和樸素的家園,開啟繽紛的心意。她終於要彈奏一曲自己的讚歌,藉助這三寸竹板、一片竹簧。她催動內心純潔的清流直達口腔,那美好和光明的故事,站立成整齊的音階,從口弦隱秘的罅隙,緩緩溢位,人世間,所有的悲歡與離合、愛恨與情仇,如脫韁的野馬駒,如天山消融的雪水,一瀉千里,奔湧向四面八方。壯闊的北國,像寬容的母親,轉過身去,並悄悄抹淚。哦,口弦子,這人世間最小的船隻,卻擺渡著最沉重的物體,在風雪交加的海洋上,搖曳,翻滾。這人世間最簡樸的翻譯器,多像一把柔軟的刀鋒,輕輕劃過碧藍的晴空,劃過深如大海的人心,呈現人世斑斕的原色,給世界,給你,給自己。一曲終了,她的身影消遁於天地一色的窵遠,彷彿一個符號,停頓在騰格里南緣的沙海深處,被驚飛的白尾地鴉,在空中打著撲稜旋。

創作手記

和古老的大地母親永結同盟

小區旁是城鄉結合部。有早市、菜市場,還有菜畦、農家小院、雞鳴和犬吠。週末和閒暇,我會一個人去那裡,置身芸芸眾生間,感受濃郁的人間煙火。徜徉於人潮湧動的早市,我把自己淹沒在人群中,看行色匆匆的人們,表情豐富,形態各異,魚一樣在菜市場游來游去,討價或還價,甄別或篩選,充滿了樸素的知足,洋溢著滿心的幸福。叫賣正酣暢,陽光正變暖,遠山已清晰。煙霧縹緲間,村莊,河流,小橋,村婦,花狗,麥田,這些曾經在我的記憶裡留下深刻烙印的意象,開始在腦海裡跳動。耳旁,有鳥鳴,有風聲,有河吟,有雨打水漂,有云壓六盤,有大地內部的密語,世界鮮活起來,猶如初生一樣。寫作,往往會在這個時候開始。

  家鄉民間有一種樂器叫做口弦。小時候,我偶爾會碰到坐在自家門檻上吹彈口弦的王奶奶。聽著聽著,就覺得別有韻味。便問,吹的什麼調調?王奶奶不答。再問,遂停下吹奏,答曰,廊簷滴水。廊簷滴水,多麼富有詩意的名字。再聽,更覺其如泣如訴,委婉纏綿,時而挾裹沉悶的細雷,時而包含沉鬱的閃電,似大地深處的傾訴,在寥闊的時空迴盪、傳播。現在,我借用這個曲調名,企圖復活它深含的寓意,企圖從細微的低處起飛。正如席勒所說:“人從低窪之處,讓靈魂得以飛昇,以便和古老的大地母親,結成永久的同盟。”

詩人簡介

涇 河:1976年出生於寧夏涇源縣。現居銀川。1995年開始業餘文學創作,詩歌、散文等散見於《詩刊》《星星詩刊》《民族文學》《青年文學》《散文 海外版》《朔方》《綠風詩刊》等報刊。出版詩集《青馬》《綠旗》,作品入選《星星50年詩選》《寧夏青年作家作品精選》等,獲寧夏文藝評獎詩歌獎。寧夏作家協會會員,寧夏詩歌學會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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