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杜甫有詩言:“天時人事日相催,冬至陽生春又來。”天時人事,日漸變化,一轉眼,又是冬至了。此後白晝漸長,天氣日日暖和,春天即將回來。在江南,冬正往縱深,楓葉依舊燃燒著火紅的激情,銀杏尚留半樹鵝黃,光禿的景象漸漸顯露,氣溫明顯走低,馬路上行人裹著厚厚冬衣。近日冬陽明媚,路上行人卻是多了起來。
我本涼性體質,彷彿體內缺陽,於是,缺啥不捨,每個午間,總要走出戶外,找個背風向陽所在,沉醉於暖陽裡,閉目遐思,任思緒越過千山萬水,去尋覓春的蹤影。
昨夜又夢舊夢。舊居石庫門裡的故事再現。雪在窗外紛飛,卻並未感到一絲落雪的美好。潮溼的冷,透骨的寒,胃病再度復發。所有能服的藥下肚,毫無緩解。友人送我入院,插胃管,手術,起死回生,那日正值冬至。病床邊,一大群人圍著我,用關切的眼神注目,我眼前閃著眩目的光。他們是誰,無一是我熟悉之人,可他們那麼親切,那一刻,我感到世界好溫暖啊!如春天一般將我包圍。醒來,回想,仿若真實場景又倒回十三年前。
江南少有的大雪,帶來一片喧譁,一片歡呼。我躺在病床上,胃管限制我的自由,早已習慣了這種“刑罰”。望著窗外被雪激動的人們,孤獨感油然而生,感傷淚沿著瘦削的臉頰往下滾落。突然,眼前一亮,一張似曾相識的臉帶著一臉的燦爛走了進來,並徑直來到我病床前,我迅速擦去淚水,不想他還是看到了,笑著問:“怎麼,害怕了?”這時,我方反應過來,原來是他——那個畫展上認識的Y君。
我十分詫異地問:“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他神秘一笑:“本人能掐會算。”原來我的主刀醫生正是他弟弟,回家在飯桌上不經意說到冬至那天不能陪父母吃飯,因為有一臺手術,至少六七小時。Y君隨口問:“時間不短,很嚴重嗎?”弟弟於是隨口洩露了病人名字,引起Y君注意,並確認病人就是我。這才有了這次的神秘來訪。他帶了一大束玫瑰花和一大堆笑話,為了消除我對於明天手術的恐懼心理。
那年的雪真大啊,全國範圍的大雪,交通幾乎全部癱瘓,航班停飛,火車停運。我哥哥們都被擱置在全國不同的機場,連手術簽字的家屬都沒有啊!那場冬雪是我生命裡所見的最寒冷的無半點美感的一場大雪,幾乎天地相連,皚皚白雪,刺痛眼睛,黑夜如白晝,將人的神經錯亂,無法安睡。對於手術的不確定性,加劇了我內心的寒冷,甚至懷疑自己是否能挺過來。兩個小姐妹輪流陪我,已經筋疲力竭,況且都是孩子的媽媽,我實在過意不去,白天堅決不讓她們陪,偶爾晚上需要人時強不過她們就留一個陪我。她們是整個冬季給我送來的第一縷暖陽,是照亮我一輩子的溫暖春光。
得知次日早晨七點我便要進手術室,Y君決定晚上留下來陪我並決定在手術通知單的家屬欄簽字。臨進手術室前,他一直握住我的手,講了一個又一個笑話,引得我合不攏嘴。護士推我進去時,他用手做一個加油動作後,便坐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片刻不離等我七個半小時。麻藥醒來時,他奔過來開玩笑問:“我是大白熊還是小兔子?”,見我咧嘴笑了,他才放下那顆懸著的心。那一刻,我用眼睛斜視了一眼窗外,這時的大雪,有了玫瑰花的美麗,有了陽光的明媚,我幾乎還嗅到了雪中有梅花飄香。
手術後不能進食,他說冬至要吃湯圓,便去買了湯圓,用湯水幫我蘸乾枯的雙唇。他一邊為我做這些,一邊輕輕唱著《朋友別哭》,那一刻,我心裡所有的孤寂已蕩然無存,熱淚卻灑了一臉。見我流淚,他緊張起來,告訴我:手術非常成功,很快就康復了!他對我說:“時令之春正在悄悄走近,你生命的春天已經來臨,這是多麼快樂的事呀,別哭!”
是的,時令之春正在來的路上。2020年,我們經歷了前所未有的劫難,寒冬幾度威脅著人類的健康,但是我們生活的國度上,雪帶溫潤,常有陽光燦爛,日暖冬季,梅花已吐蕊,春的腳步已經響起,開往春天的和諧號已經鳴響汽笛,所愛之人已登上列車,只待一聲號令,百花齊放,春天和愛便一同歸來。
2020年12月21日20: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