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城市的街燈亮了。
走在都市的街頭，看自己的身影被拉得很長。路旁的寫字樓上霓虹閃爍流光溢彩，遠處是林立的高樓萬家燈火。此時，清風徐來，夜色闌珊。我的思緒就隨著這夜色這燈光，流水一樣鋪陳開來，多種記憶畫面一樣在眼前跳躍。
我想起了家鄉小鎮的那條小路，那條艱難的求學之路。當年，那條路曲折、泥濘，卻是我和小夥伴們去學校的唯一一條道路。那時，學校有早晚自習，我和小夥伴們常常是早上頂著星光出門，晚上沐著夜色回家。沒有路燈，沒有照明的火把，四周被黑暗包圍，濃厚的夜色像極了綻放的黑色鬱金香，我們在黑暗中彳亍前行。只因太熟悉那條路，熟悉那條路上的每一個小石子，每一個拐拐角角坑坑窪窪，所以大家結伴回家，結伴去學校，即便是閉著眼睛，也不會出任何差錯。很多時候，因為擔心遲到，我們會跑步前行。當我們氣喘吁吁趕到學校，在明亮的教室裡坐下來的時候，就會暫時忘記了夜的黑，忘記了奔波的辛苦，很快全身心投入到學習中去。小夥伴們學習都很拼，大家的理想非常簡單，就是考取一所學校，國家分配工作，能吃得飽，穿的暖，能看看外面的世界，去大城市見見世面，過上安寧穩定的生活……而今，那條小路依然還在，只是舊貌換新顏，泥濘的小路已經被冰涼的水泥路所代替，路比過去寬闊了些，但是全然沒有了昔日的熱鬧。年輕的人都出去了，求學的孩子們又大都住校，沒有了年輕人的小鎮，就少了很多溫度和熱鬧。住校的孩子，學校裡免費供應牛奶和營養餐。一到夜晚，小鎮上或者小城裡燈火通明，孩子們再也不需要摸黑前行，再也不必遭受奔波之苦。
當年，我們相信讀書改變命運，事實證明，讀書的人會得到一種優雅和風味，會讓眼前的世界從扁平變得立體。而不讀書的人，則會受各種禁錮。不知道現在的孩子如何想？心中的明天是什麼？他們都是相信的是什麼？
二十年前的那個秋天，我帶母親第一次登上了長城。秋天的長城，到處是萬山紅遍。群山逶迤，猶如錦繡的袍子。母親堅持爬到長城的最頂端，站在長城上，任風吹亂她的頭髮，她看著遠處，臉上露出了笑容。那笑容溫暖而堅定，滿足和自豪，讓我感動得幾乎落淚。母親是個含蓄而內斂的人，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見她放聲大笑過，也沒有高聲呵斥過我們，她總是非常從容。從容面對貧困，把貧窮的日子過得有滋有味。在物質生活相對匱乏的那個年代，她總是變戲法一樣地做出美味的飯菜，讓我們兄弟姐妹沒有體驗過飢餓和寒冷，從而各自努力讀書，有機會闖出自己的一方天地。母親也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這種性格在以後的諸多日子裡，對我們姐弟幾個也起了潛移默化的作用。不是母親的辛苦和付出，我們姐弟幾個不會有今天的成就，不會從素淡的農村來到首都北京，不會一路走來披荊斬棘，不會在華燈初上的時候，各自欣賞城市變幻的街燈。從長城回來，已是夜色深深，華燈閃爍了。夜晚的北京，比起白天，更多了一份華美，到處是華燈高照，大路兩側的建築在燈光的映襯下更多了幾分嫵媚。走在變幻的燈光中，母親的心是不平靜的，能有今天的幸福，能有孝順的子女，母親是自豪的，人前人後，母親的臉上都寫滿了幸福。
從鄉村到大都市，母親並沒有過多的角色轉換。對於她來說，兒子女兒都居住在北京，北京有她的子女，她每一時每一刻心心念念都在北京，她的心早已經和這個城市融為了一體。自然而然，母親和兒子媳婦生活在一起，沒有絲毫的違和感，這個地道的河南老太太懂得看紅綠燈走路，看到路上的紙片垃圾，她會彎下腰撿起來放進垃圾桶；她不會說普通話，和別人交流，她會放慢語速讓別人能夠聽得懂……傍晚，弟媳會帶她遛彎兒，她和弟媳一起在僻靜的街頭漫步，享受繁華都市給予的安靜與美麗，子女繞膝的天倫之樂會在母親的心頭縈繞，滿滿的幸福感就會在母親心中升騰。我為母親慶幸，慶幸她有孝順的兒子媳婦，慶幸她有不太笨拙的女兒，讓她的晚年如此從容和幸福。
我們兄弟姐妹各自陪母親走過不同的城市。在她還能走得動的時候，我們相約分別陪她遊歷美麗的山川和河流，享受自然的饋贈，體驗不同的風俗民情，見識不同城市的街燈。從新疆到江南，從蘇杭到桂林山水，從東部沿海到木蘭圍場，城市的街燈不止一次給母親帶來了溫暖和愉悅，欣喜和滿足。母親隨我們走過了萬水千山，母親臉上的笑容依然從容依然溫暖，城市山水的浸潤，讓母親永遠心懷慈悲，內心永遠有著不一樣的情懷和境界。記得那年，我帶母親和孩子一起來到新疆，遊玩的第一站便是省會烏魯木齊市。我們被美麗的邊疆城市風光所吸引，在夜幕來臨的時候，仍然捨不得返回酒店休息。一家人行走在烏魯木齊市的街頭，欣賞著烏魯木齊夜景，街燈光彩奪目，五彩斑斕，把這座城市妝點成了一個童話世界。五顏六色的霓虹燈閃爍出炫目旖旎的光茫，讓這個繁華的不夜城再添幾分秀美。霓彩閃爍的大街上，行人來來往往，穿長裙戴圍巾的穆斯林姑娘像蝴蝶一樣從身邊飄來飄去。我媽說：“這兒和別的城市不一樣，好像有點神秘。”我說：“烏魯木齊蒙古語的意思是：優美的牧場，美麗的草原。它和內地的城市當然有著不一樣的美麗，濃郁的異域風情也讓這座城市充滿神秘。接下來的時間，我們可以慢慢走，慢慢看，慢慢體會，慢慢欣賞。”我媽很開心，她和我們一樣，對未來多天的行程充滿期待。後來，我們從烏魯木齊出發，走遍北疆的每一座城市，欣賞到了壯美的塞外風光，也看到了能歌善舞的哈薩克族姑娘伴隨著熱情奔放的民族音樂跳起優美的舞蹈……在不同城市的街燈下，我們看到或舞蹈或歌唱或品嚐美食的人們，體驗到不同的風俗民情，擁有了特別開心快樂的旅程，留下了深刻美好的記憶。旅行結束，我們乘坐從烏魯木齊飛回鄭州的航班返回鄭州，過安檢時的一個小插曲讓人忍俊不禁。當時，我和孩子順利透過安檢，母親過安檢時，卻聽到嘟嘟嘟的警報聲。安檢人員攔下母親，母親很配合地站在那裡，一臉懵懂。那位女安檢員問她：“您身上帶了什麼？”母親認真想了一會兒，從衣服口袋裡掏出了一個圓溜溜、和大拇指頭差不多大小的彩色石子。這是我們去戈壁灘玩耍時她撿到的，之後隨手放在了衣袋裡，沒想到過安檢時想起了警報聲。那位漂亮的女安檢員笑了：“沒事，阿姨，您帶上吧。”母親看了看她手上的彩色石子，還是輕輕把它放進安檢員面前的儲物筐裡。她說：“我得有覺悟，我不能帶這個上飛機，安全最重要。”
回到家之後，我拿這事調侃她。她自己也樂：“以後坐飛機，可不能亂帶東西，咱不能沒覺悟。”母親總是說有沒有覺悟，類似我們說誰誰有沒有素質。從她們那個年代過來的老人，常常會把有覺悟當做有面子的事，把沒覺悟當成丟臉的事。
母親是個有覺悟的人，我為此自豪。
如今母親再也不是當年健步如飛的人了，母親已經年邁，想到此，我不禁潸然淚下。
夜色撩人，大理街頭華燈璀璨，兩旁的店鋪燈光旖旎。不遠處，酒吧裡傳出的民族音樂不停地鼓盪著我們的耳膜。我們放下了小吃，追逐音樂而去，在酒吧的一隅坐下來，點一杯雞尾酒慢慢品嚐。四周有點暗，燈光有點晃人的眼。這裡的氣氛更適合遐想。一個不知名的歌手正用高昂的聲音演唱著羅賓的《街燈》:還是一樣的街燈還是一樣的我望著你的背影消失在我眼前……街燈朦朧得像從前再度蒼白了我的臉只能獨自回到我那孤獨的世界……聲音急促而多情，旁邊幾個年輕人痴迷地聽著，彷彿在跟著節奏誦讀“：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聲音在四周迴盪，勾起了我無邊的思緒，城市的街燈也走馬燈似的在我眼前旋轉變幻，一忽兒是大上海變幻莫測的街燈，一忽兒是老家小城規規矩矩的街燈，一如羅賓的《街燈》，有時候忽然就是霓虹燈般的鮮豔，裡面藏著我的心事，藏著我的歡喜。有時候又忽然是微弱的光線，朦朧的像是回到了從前，回到了我當初求學時候的小路。其實，我平時並不泡吧，甚至不常喝酒，我更喜歡一個人安靜地待著。但是此情此景，待在這酒吧裡，看著喧鬧的酒客，瘋狂的歌者，讓雞尾酒煙火一樣劃過我的喉嚨，反倒覺得別具一番風情。我知道，這酒吧裡的聲音最終是不屬於我的，它屬於蒼山洱海，屬於那些浪漫而小資的年輕人。我就是一匆匆過客，但洱海的熱情，洱海的溫暖，洱海的迷人和浪漫卻浸潤了我，洱海的街燈也像我的那位雲南姐妹一樣，印在了我的心裡，會時常帶給我溫暖的回憶。
回到北京以後，北京的風景沒有消失在深秋，依然美得個性鮮明。北京的街燈沒有在夜風中變得冷清，反而更加奢華高階，憾人心魄。一切照舊，一切如常。但在我的心裡卻從此有了截然不同的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