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和我們

母親今年81歲了。滿頭自來卷的銀髮未見稀少，眼雖花耳不聾，內臟也沒啥毛病，滿口的假牙笑起來經常跌落，但並不影響飯香。唯獨讓人憂心的就是腰腿痛帶來的行動不便以及近年來記憶力的明顯減退。

即便母親駝著背羅圈著腿走路不穩隨時有再次跌跤的風險，但姐買下的那根柺棍依然遭其無視豎在炕邊的角落佈滿了灰塵。每次我們開“批鬥會”，母親都很“頑固的”認為自己能行，不但要獨立生活自己生火蒸饃炒菜做飯，還時不時“違反條例”下田間拔草幹活。

國慶休假期間我曾建議母親住敬老院樂享天倫“慘遭”拒絕，母親言說有兒有女那樣讓人笑話。建議隨哥姐們或縣城或村裡同吃住以免獨自生活讓大家擔心，母親言說尚能自理不要人伺候，天氣實在冷怕生爐子不安全時再說。我在家的一週內母親也用實際行動（包餃子、蒸饅頭、炒菜等）證實了自己“能行”，此念頭只好不了了之。

近日獲悉的一則“密報”則是姐忍無可忍，怒氣沖天的導火索。

據芳賢大大（大伯長女）透露：近日氣溫驟降，母親每天早飯後仍騎上她那輛小腳踏車偷偷去西街給人捋藥材。她說母親，你又不缺錢非要受那苦把手都捋下口子了圖個啥？母親說那兒人多熱鬧說說笑笑就頂玩哩。但母親並不僅是“玩”，因為她一“玩”起來就恢復了年輕時的那股子“瘋”勁，不但坐下來一干開就極少停歇，中午竟然捨不得回家，用自帶的饅頭和牛奶在人家工棚大鐵爐子上熱了當午飯，還要跟人家年輕些的老太太們比高論低，言語中滿是勝利者的喜悅......

說到此，影片裡姐眼淚嘩嘩的流著，我也陷入沉思。

究竟何為幸福？何為孝順？我們姐弟四人究竟怎麼做才最合母親的意？母親的心思到底是什麼？

末了，姐提議不能“強攻”便“智取”。讓我給母親說國家對援鄂抗疫人員有政策，家裡有老人需要住敬老院者自2020年始可免費兩年，過期不候。若母親仍不為所動，再想他法。

撥通母親手機後，我先噓寒問暖，提醒母親大冷天儘量呆在家別出去防止感冒，接著報告了政府對援鄂人員的“最新政策”。母親回答說她在自己的暖炕上舒服著哩，敬老院免費也不去，咱不佔國家的便宜。我語塞，只好表示尊重。

為完成姐的指令，我向在家的大哥“求救”，大哥大嫂均予支援，說次日一早便去動員，首先禁止母親再跑去捋藥材。

跟在縣城的二哥也說明原委，二哥說同意母親去敬老院，但應本著自願的原則，若母親實在不願去就跟他住縣城。

今晨八時許，大哥大嫂做了初步動員，母親基本同意，大嫂收拾了母親的衣物並將髒了的拿回她家清洗。

上午十時，老院。姐、姐夫領著縣敬老院的管理幹部向母親鄭重宣佈了“國家政策”，介紹了敬老院的優越條件並重申床位緊張、過期不候，強調了如果不把政策落實到位，相關部門將對她們進行考核並對當事人子女的聲譽、前途會有影響。二哥二嫂一旁陪伴並給予鼓勵。

母親很感動，也很開心。滿口答應一定配合政府並表示感謝，但須容她三兩日收拾好衣物被褥，並結清別人對她的欠款再去。

“智取”成功了，我們都很開心。

我的眼前已經展現著母親未來生活的景象：有著暖氣和空調的房間窗明几淨，母親穿戴整齊在大院裡與老人們有說有笑曬著太陽，時不時接聽著來自各方親人的電話，飯菜按時按點送到了每個人的房間。下班或空閒，縣裡的親人們帶著好吃的去看望母親，又將髒的衣物帶回去。逢年過節，二哥或姐夫開車將母親接回家裡小住，全家人歡聚一堂其樂融融......

夜已深，沒有月亮，只有幾顆星星眨巴著眼。我心中突然又蹦出幾分不安來，想著遙遠的家鄉，家鄉的老院，老院獨住的母親，還有母親猜不透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