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因夢與演講聽眾對話記錄
聽眾:我對您說的起念、動念很感興趣。比如我和女兒在家中相處,感覺非常舒服,忽有老鄉的電話打來,當下那一刻老實說我非常不願意接聽,通話的時候我自己都能感覺到自己的不耐煩。事後我挺自責的,覺得自己不夠大氣,非常自私……
胡因夢:其實這件事的問題,不在於你夠不夠仁慈、耐性和寬容,而在於你有沒有勇氣做你自己。其實大部分人的問題都是不敢做自己,換而言之就是我們沒有辦法非常坦然地和電話那端的老鄉說“我現在並不想和你講話,我現在和我的孩子正相處得非常愉快,我希望改天再和你講話”。我們說不出這樣的話,是因為我們都被訓練成了以“應該怎麼樣”為標準的人。其實,自我治療的首要就是自我接納,如果我們能接納自己,坦然做自己,接受自己當下的需求,就會非常放鬆,會用和藹的語氣和對方講話,我相信我們這樣做是不會得罪任何人的。
聽眾:我在讀您的自傳,看到您對“閉關”狀態的描述,請問“閉關”需要什麼樣的條件?
胡因夢:在我沒有“閉關”以前,能量低落的時候,我和別人的互動總會有一種莫名的不安,或者是不信賴自己,更在乎別人對我的評價。而進入“閉關”期,讓能量達到一定的高度,這些負面的東西就都沒有了,每一分、每一秒都處在統一、坦然、自在、對自己完全接受的狀態。再“閉關”下去,會對所有美好的事物有一種融入感,融入音樂,融入大自然,融入藍天白雲、花草樹木,覺得處處皆是美麗至極。最後,就有清靜和安心。結束“閉關”後,我會覺得自己擁有前所未有的自信心,同時有一種圓滿感,可這種高狀態沒多久就會被情感、俗事的煩惱拖至很低。經過思考,我覺得相對“閉關”,我們更應該在人際關係當中,在紅塵當中“修行”,研究人性,研究自己和別人的反應。
聽眾:克里希那穆提和佛陀都告訴我們應該解脫,您對解脫怎麼看?
胡因夢:2600年前,佛陀是以戒為基礎,希望用戒自我剋制住慾望,然後產生專注的修持,最後入慧。進入20世紀,民智大開,出現了佛陀那時沒有的心理學、醫學、意識研究學以及透過媒體傳播擷取到的高層知識,也就出現了我們這個時代的解脫之法。不過,這些現代化教誨也有可能被大家所誤解,比如我在蘭州認識一個女大學生,她看了很多哲學的書,但越看越排斥世俗世界,這是因為她看到了這個世界的問題,卻沒辦法看到自己的問題。她很痛苦,來找我幫忙,我送給了她一句克里希那穆提的話“世界在你心中”。
聽眾:我很希望自己有無慾無求的心態,但現實的責任卻無法解脫,兒女教育、養老、供房……請問這兩者該如何平衡?
胡因夢:我們可以帶著欲求、惶恐、不安全感以及各種恐懼去養兒育女、工作賺錢,我們也可以帶著解脫、自在、無慾的心去養兒育女、工作賺錢。
胡因夢:閱讀生命的不可思議
——和胡因夢聊天
撥通胡因夢電話的時候,她正在甘肅天水舉辦身心靈工作坊與講座活動。接下來她還要去蘭州、重慶,直到昨天深夜才飛抵深圳。近年來,胡因夢結合西方前沿心理學研究與東方古老智慧的靈性文化,來幫助人們實踐自我修持及探索,消解人際關係和親密關係的癥結,活出內心的價值與意義,在身心靈文化研究與傳播上成就不凡,影響廣泛。明天上午,胡因夢將做客深圳晶報與中心書城進行兩場演講。下面,就是日前我對胡因夢進行的專訪。
閱讀生命要超越“自我”認識“真我”
劉憶斯:您的自傳名為“生命的不可思議”,而這次您來深圳演講的題目卻是“生命的閱讀”,請問我們該怎樣閱讀生命中的不可思議呢?
胡因夢:大部分人認識自己,都是從受主流教育的角度去看,而這個“自己”卻是我們進行的“角色扮演”,而且左右我們視角的也有大量規範和法則,這就又隔了一層認知。我們要真正閱讀自己,就要直接透析自己的人格特質以及生命問題的前因。其實,我們每個人的問題都大同小異,即對這個世界的見解和觀察不完整、不透徹。為什麼會這樣?就是因為我們沒有從“終極真理”的角度去看,而是從現實的、次元的、自我的侷限去看。
劉憶斯:何為“終極真理”?
胡因夢:就是“無我”和“空性”,這是克里希那穆提提出的“終極”概念。另外,我翻譯的另一位開悟者阿瑪斯,也整合了東方的禪修和西方的心理學,提出了與克氏相同的概念:實際上我們身上同時有兩種力量存在,一個我們的本體“真我”,另一個是我們虛擬的“自我”。“真我”在我們的身體和思想上從來沒有離開過,但卻總是被我們忽略,因為我們一直都在滿足“自我”。
劉憶斯:人都具有趨利避害的人性,所以在審視自己的時候,往往會寬容、放縱、選擇性地面對,您所說的真正誠實地面對自己是非常難做到的,請問我們應該如何用功?
胡因夢:先要樹立一個正確的觀念,即明白一切問題都源於自己,不要去改造別人,譴責別人,歸咎別人。透徹地了知這個觀念後,我們才會自願面對自己的“慣性模式”。其次,我們要運用每個人都具足的本能的直觀力去審視自己,把從小到大已經被灌輸了太多對錯是非的“所知障”全部拋掉,即內心升起了什麼,我們就如實地觀察什麼,而不要形成二元對立的複雜的意識活動。
還有就是衡量身體氣血、能量高低、五臟六腑的健康程度,這些因素都會決定我們的覺知是否清晰、完整。現在很多人都處在一個亞健康的狀態,比如,全身經絡堵塞得越嚴重,人的覺知就會越“鈍”;再比如,現在大多數人都有腸胃脹氣的問題,而腸胃脹氣通常會製造焦慮、認知上的偏差以及負面的情緒跟思考。
劉憶斯:請詳解您剛才提到的“慣性模式”。
胡因夢:我們每個人都希望自己能活得好,都有能離苦得樂,趨樂避苦的期許,但一些始料未及的遭遇卻在不斷髮生。比如,一個人老是自以為是,他就會得罪很多人;再比如,一個人永遠覺得自己是個受害者,那就會招惹更多的人來加害他。這些遭遇的發生,看起來好像都是意外,但事實上都源自於自己,正如西方有一名言“你的現實由自創”。
為什麼我們會自我造就這些不如意的情景呢?這裡有佛家所說的“因果律”,這其實指得就是我們每個人身上冥頑不化的“慣性模式”,也就是所謂的“業力”。大部分人對自己的這種“慣性模式”都覺察得很有限,其實這才是我們最大的敵人。
不要先“治國平天下”,然後再“修身”
劉憶斯:您的生活習慣是怎樣的面貌?您覺得自己的生活方式是一種可以向大眾推廣的行為準則嗎?
胡因夢:現代人工作量很大,大多數時候都是在“奴役”自己的身體。該休息不休息,該吃不吃,該上廁所不上廁所,這種“奴役”的方式久了,身體是承受不了的。此外,現在很多人生活作息習慣也不佳,酗酒、抽菸、大吃大喝、烹調方式錯誤、不運動、縱情於感官的享受中。中國人講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修身是最基本的功夫,可現在的人卻倒過來了,變成了先“治國平天下”,然後身體壞了才想到“修身”。我認為,愛自己和工作上的付出一定要平衡。
說到我自己的生活習慣,每天早上先是要調整呼吸,用各種方法把經絡打通,在狀況好的時候才開始工作。飲食方面,我會注意食物的量不能大,也不能太複雜,現在大多數人消化酶都不夠了,因此食物量大了、複雜了,不但不會增加能量,反倒會增加腸胃的負擔,造成障礙。食用油的質量要格外注意,還要注重食物酸鹼的平衡。然後就是運動了,我每天都會行走五千步到一萬步。另外,還有一點格外重要,那就是要隨時隨刻意識自己的身體,保持對身體的覺知。
劉憶斯:您在自傳中說“只服膺真理和誠實面對自己的人”,那對於您自己不太贊同的理論和不太認可的人,又是處以怎樣的態度呢?
胡因夢:在過往年輕的時候,我會對自己不贊同的理論和人有很強烈的不滿。而現在,隨著閱世經驗越來越累積,我明白了人性就是這樣,別人身上的問題,其實我們身上也都有,對別人不要有那麼高的苛求和批判傾向。我們每個人都要發展自己的包容心和慈心,說實話,這兩點也是我一直比較欠缺的(笑)。
劉憶斯:您推崇的克里希那穆提是一個“徹悟的覺者”,同時也是一個入世的人,非常關注世界和人類。您是否也是克氏這樣的人?
胡因夢:是的。佛陀的思想也並不是號召大家過離群索居的修持生活,而是在人際關係中修持一種不執著的方式。這種不執著不是形式上的出世,不是到山上去打坐、修煉,而是心態上的出世。我覺得後世對佛道有很多誤解,在人間修行是一件更難做到的事,到山上修行其實非常簡單(笑)。
不想變成一家之言的權威
劉憶斯:您引介的更多是西方理論,而對東方的佛家經典您卻說過“太難懂了,可能很多人窮極一生也無法領悟”。這是否是一種實用主義?
胡因夢:佛家的經典太言簡意賅了。我覺得在詮釋的系統上,東方這些形而上學的理論,只能領悟而無法徹底言傳。這原因可能是中國過往的文言文與現在文字語言的用法產生過大的隔閡吧,而英文著作卻能比較好地把東方思想的經典化成一種現代化的語言,並更與現代人的思維貼近。我覺得引介西方理論並不是一種實用主義,因為修煉是這個世界上惟一跟實用主義無關的事。
劉憶斯:您現在致力的身心靈工作坊是一個怎樣的情況?
胡因夢:我現在辦工作坊,就是想更深入地與人接觸。在工作坊每次四到七天的活動時間裡,我會和參與者們有很深入的交流和討論,他們都會把自己最深的甚至不可告知他人的秘密拿出來與大家分享。這種交流和分享,實際上比心理治療更加深入,而且我也會根據自己親自體證過的經驗與見解,對參與者做一個身心靈三個層次的全方面輔導。
胡因夢:我非常不想變成一個所謂一家之言的權威,因為我覺得扮演那個角色無異於一個巨大的陷阱,這也是我為什麼一直以來都在做一個謙卑的譯者的原因。我只是一個管道,把一些已經開悟的人的見解進行一個整合,然後傳遞出來,幫助大家更好地認識。我還沒有開悟,沒有大徹大悟,所以我不認為我有資格可以成立一家之言。
劉憶斯:那接下來您會更注重用翻譯、引介、詮釋以及社會活動的形式將這些見解進行推廣,還是進一步完善自己的理論?
胡因夢:我在理論的譯界上已經做了20年,接下來,我會以工作坊為主,與少數的人做最深層次的接觸,然後幫助他們產生真真正正的蛻變。當然,跟人打交道遠比跟理論打交道要辛苦,但如果不在人身上下功夫的話,我覺得理論只是虛無縹緲。至於我和工作坊參與者的關係,我認為保持鬆散的聯絡就好,他們有需求,我會提供幫助,但不會造成權威與追隨者的意識。
附一 胡因夢小傳
1953年4月21日生於臺中市,祖籍瀋陽。1971年於臺灣輔仁大學德文系肄業後出國留學,1975年進入影壇,銀幕處女作為《雲深不知處》,至1986年息影期間共拍攝42部電影。其中,1977年憑藉《人在天涯》一片,榮獲第14屆金馬獎最佳女配角獎。息影后,胡因夢從事與心靈探索方面的翻譯及寫作。20年裡,她除了將印度著名精神導師克里希拉穆提的《愛的覺醒》、《心的對話》、《點亮自性之光》、《世界在你心中》等著作或翻譯或推薦到華語世界,還引介了肯恩·威爾伯、A.H.阿瑪斯等西方重要的心靈導師的20餘部著作。此外,她還出版了自傳《生命的不可思議》。